聽了老太后的話,太后頓時不耐煩回道:“知道了!這話老太后對臣妾說過幾遍了,還說,耳朵都起繭子了。”
說起來,這兩人的關係倒着實奇怪,剛纔看着,如同久敵,如今看來,又似師徒,一個不情願地教,一個不自覺就學。
老太后又問:“人你選好了?”
太后點頭:“差不多。”
“你可長點心眼,別將自己人放得太多了。”老太后還是對自己的學生不能全然放心:“皇上大了,他看得出來!”
太后也還是不自覺地點頭:“知道了!”
老太后心裡舒服了,再次體驗到勝利的感覺。
太后盯住她看了半天,終於還是吐出那句話來:“老太后,到底什麼時候?”
老太后想我就等你這句話呢!知道你憋不住。
“你就算將哀家囚到死,東西也拿不到手。”老太后胸有成竹,閉上的眼睛也睜了開來,神光炯炯就向太后看去:“早說過了,不在我手裡!”
太后不急不燥,似早料到必有此一說,也就心平氣和地道:“您這又是何苦?看您的樣兒,也熬不過幾年了,就不給了臣妾,也得帶去地下,到時候豈不白費了先帝如此煞費苦心?!”
老太后更是放聲大笑起來:“白費了先帝的苦心?怎麼你也知道,那是先帝的苦心麼?既然如此,又怎麼可能輕易地叫你到手?!”
太后從牀邊站起身來,坐得太久,她覺得有些腰痠背疼,居高臨下,傾身看着牀上那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更叫她覺得自己年輕。而氣壯。
“依了老太后的話,若帶去墓地裡,就不白費了?”太后嘴角牽起,貌似不屑。
老太后嘿嘿然地笑,這第三幕戲,叫她開心不已,爲什麼勝利總是屬於自己?她志得意滿地想。
“你怎麼就知道,哀家要帶去墓裡?早 說過了,東西不在哀家手裡。”
太后對老太后的話,渾然不覺。陰暗的房間裡。她竭力想看清身前這個女人的臉,可皺紋就像是一張厚厚的面具,長年累月。逐漸將本來的面目抹去。
“那麼,老太后給了誰?”
她對這種來回的遊戲竟不知厭倦?老太后有些煩了,說了半天話,叫她疲累,她不想再玩下去了。
“你煩不煩?每回都要這樣終局!”老太后先失了常態:“你得不到手。問也是無用!不過只要你將自己的心和身體管好了,又怕什麼?先帝早將一切安排好了,你操哪門子閒心?!”
太后來這半日,終於也露出了笑容,卻是難看得很,平日的好容顏都沒了。整個人如食腐的老鴰,看着泥沼裡自己的獵物,露出了狂妄而暴虐的笑。
“你以爲我就真得不到手?”太后輕言細語。聲音不大,卻如個炸雷,從老太后頂上轟過:“先帝不過就那幾個子嗣,你親手滅了一個,我親手滅了一下。還有幾個?我還年輕,怕沒有時間麼?如今我正當壯年。只要我想查,還怕查不出來?!”
老太后心裡一驚,不過很快又釋然了。
“你只要動手越界,正好就叫那東西出來見光!哀家心裡正巴不得,要看那場好戲呢!”說到最後,老太后喜之不禁,說出去的話就好像當即成了真一樣,狂笑大放。
太后卻不動聲色,靜靜地看着對方,看到老太后笑累了自己停了下來,方纔款款道:“那臣妾就要看看,這戲唱到了最後,是你贏了,還是我勝了。”
說完她便轉身,口中喚道:“來人!”
李公公和藍芷異口同聲應道:“來了!”
李公公怔了一下,藍芷便趁他這一愣神,先伸手推開了房門,滿臉陪笑地搶先進來,看了看太后,卻問老太后道:“老太后,您有什麼吩咐?”
太后犀利的眼神從藍芷身上飛過,正好李公公也趕到了,太后便道:“傳哀家懿旨,老太后身虛體弱,從今兒開始,不許一個人進來打擾,皇上也不必過來請安問好了, 免得打擾了老太后靜養!”
藍芷說不出話來,心如刀絞。
不想太后的話還沒完,掉過頭來,她就直指藍芷:“還有你!姑姑你是這慈寧宮裡的管事,也該多用些心力!老太后這樣不好,你不守着她伺候,倒有閒心滿世界亂跑!從今兒開始,凡這宮裡的人,都不許出去,吃穿用度,哀家自會命敬事房送來,你看着下里的奴才,若有一個違例,哀家只來問你!”
藍芷悽然下跪:“奴才遵旨!”
老太后卻毫不在意,靠在如山的繡花軟墊上,她竟似已經睡着了,並微微出不小的鼾聲來。
裝什麼裝!太后厭惡地看了老太后一眼,老成精了我也不怕你!
老太后想必正在做美夢?睡着的老臉上,突然若有似無的,露出一絲兒笑來。
采薇莊裡, 曜靈正忙。城中最出名的山西票號,也就是京裡最富有的晉商,花家,來人了。
尹度在世時,甚與花家交好,花家的掌舵,大兒子花裕柯更與之是結拜兄弟。尹度去世後,花家對采薇莊照顧不少,幾次采薇莊周轉不靈,都是花裕柯出手相助,方使其安然過關。
花家家大業大,家中女眷堂客都與曜靈相厚,喜歡她可人疼,又可憐她年幼失親,除二房與她有些不睦外,餘者都十分喜愛這個丫頭。
花家二兒子,花裕隆,因與大房有些芥蒂,連帶也就不喜歡曜靈。不過大面兒還是過得去的,一來曜靈會做人,二來麼,二房目前,尚不敢公然與大房叫板,大房的面子,還是要給一給的。
花家二子,還在父親在世時,便有諸多不和。
先,兩人性格不和。
花裕柯是個大開大閡,天性喜歡熱鬧的人,花裕隆呢?正相反,性情冷淡,重理不重情,凡事只放在心裡,不肯交於他人知道。
父親不喜歡這樣陰鬱的性格,覺得失了天性,有違人倫,更重要的是,下人們畏懼,而不尊敬,因其一時捏住了人的錯處,只認罰不認理由。
因此選了花裕柯當家,這就種下了第二個不和。
更有第三個不和,那就是大房姨娘衆多,卻相處得十分和睦,二房不過一位正頭娘子配二位姨娘,卻鬧得翻天覆地,自己覺得羞愧,便越看不上大房。
因花裕柯天生好動不好靜,常在外走動,又處處留情,因此情債不少。可他就是有福氣,家裡太太,卻是少有的賢惠。她本是徽商大戶,常家大房的大女兒。自小身爲長姐,一應處事,皆已習而慣之。
夫君外頭帶回人來,花大太太總是姐妹相稱,一視同仁。她一碗水端得平,引得姨娘們也不好整日生事,花裕柯也公平得很,對每位姨娘都是一樣待遇,歇在房裡的日子不多,也不少,散出來的銀子頭面衣裳,也是一人一樣,不多不少。
唯對太太,花裕柯特別寵愛,不過太太當得起,也沒人說個不字。
二房卻是不然。花裕隆娶得是揚州鹽商,齊家的小女兒。因是正房所出,自小便嬌養慣了,又是見慣了家裡姨娘爭風吃醋,有樣學樣,過門後如法炮製,先是幾個陪房丫頭被攆了出去。過後生養不得,實在說不過去,只好納妾二房。不想兩位姨娘進門就生,且都是兒子,這下,更叫花二太太怒極而了。
這天曜靈在采薇莊迎來的,正是這位花二太太。
前頭說了,花二太太是不與曜靈交好的,爲什麼今兒她要來呢?
原因也很簡單,她沒別的地方去。
京裡對她來說,人生地不熟。她不比花大太太,孃家在此,花常兩家因生意關係,也是常來常往的。
齊家居在揚州,雖在京中有座大宅,卻是一年也難得過來一趟。久居江南的人,對北方總是有些敬而遠之。
因此花二太太每日只是無事,又沒有自己的孩子,二個兒子還小,都還在姨娘房裡食宿,她無心去管。花裕隆更是懶理風花雪月之人,花二太太便整日悶到起煙。
花二太太又是個從小被寵壞了的性子,只許別人順着她,再不肯依順別人的。自己房裡的姨娘她不願搭理,因心中嫉妒作祟,大房的就更不願意理會。
怎麼辦?只有沒事出來逛逛。好在花家是行商之人,女眷倒不如官宦人家,不得拋頭露面。
不過到底是京中第一的票號,又是晉商大戶,也不能隨便瞎闖,思來想去,花二太太還能去哪兒?
采薇莊掌櫃的是個女子,所經營的又都是女子所用之愛物,曜靈人又圓融伶俐,貼心貼意,因此,就算花二太太不喜歡她,還是隻有常到采薇莊來,散心情,吐鬱結。
“花二太太,您今兒怎麼得了空?” 曜靈輕盈含笑,親自上前來,請其從一頂軟呢小轎上下來。
花二太太玉釵,對曜靈的話聞所未聞似的,小臉緊板着,也不看曜靈,只扶住自己丫鬟的手,慢條斯理地,從轎子上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