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路的流民從小年十二月二十四開始放假，一直放到正月十六。春節期間，龍慕白忙着安排宗族祭祖、應籌、請客吃飯等事宜。龍劍琴和龍劍鳴則要串門走親戚，給外公外婆、老師、伯伯、叔叔、舅舅、姑姑、鄰里鄉親送恭喜，拜年，也忙得不亦樂乎。龍劍琴親戚多，串門一直持續到正月十四才串完，累得不行。
正月十五元宵節，家家張燈結綵鬧元宵。龍劍琴和龍劍鳴卻在家睡了一天。
寡婦李清今日也一早起牀，洗衣、掃地、養雞、餵豬、做飯、洗碗，給公公婆婆端茶倒水，直到吃完元宵晚飯才基本忙完今天的活。正準備歇口氣，一個上門送恭喜祝福的小孩見到李清後，悄悄地遞給她一張小紙條。李清假託出恭，纔敢打開來看，只見紙條上寫着“西里小樹林。不見你一面，俺死不甘心。”李清看後，心潮起伏，自然而然地想起肖莽，只感覺一陣心痛，她猜這肯定是肖莽託這小孩送進來的。如果自己不去，倔強的肖莽肯定會在小樹林裡凍一夜。
李清前幾日做了幾個花燈，本是做給龍劍琴和龍劍鳴的，藉此機會，她跟婆婆說，想親自去送去給龍劍琴。婆婆聽後立即同意了。李清的婆婆還是很願意和族長龍慕白一家搞好關係的。
李清急急忙忙趕到龍家，恰好在龍家門口碰見銀鳳，遂託她將彩燈轉交給龍劍琴，也未多言，便匆匆離開趕往小樹林。
李清趕到小樹林，果見肖莽滿臉興奮的站在月光下，不斷地朝手上哈氣，驅趕剌骨的寒冷。遠處龍家裡喧囂的鑼鼓聲不時傳來，想必別人已經開始賞燈猜謎鬧元宵了吧。癡癡的凝望着肖莽那消瘦許多的臉龐，李清又覺得心肌一陣絞痛，眼淚不爭氣的簌簌掉下來。
肖莽突然間擡頭看到李清，激動地跑過來，將李清重重地擁到懷裡。望着李清紅腫的眼眸，晶瑩的淚珠，喃喃說道：“清兒，你不知道俺有多麼的想你。清兒，你果然沒有忘記俺。”
聽了肖莽的話，李清全身一振，推開肖莽，泣道：“你不要說了，求求你不要說了。莽，我們之間是根本不可能的。賤妾是‘掃把星’，奴家不能害了你。奴家已經答應爹孃和公公婆婆，不再改嫁了。族長也答應，奴家五十過後，便請求官府給奴家立貞潔牌坊。你忘了奴家吧。”
“什麼狗屁不能嫁人？你丈夫已經死了，爲什麼不能改嫁？什麼狗屁貞潔牌坊？清兒，你才二十二歲啊！”肖莽怒道。
李清淚眼婆娑，相視無語。
“你約俺出來，就是想告訴俺你不再嫁人了，你要立貞潔牌坊？你約俺出來，就是想告訴俺這些？”肖莽氣極反問道。
“是。奴家就是想告訴你，奴家不再嫁人了，奴家要立貞潔牌坊。肖莽，奴家是‘掃把星’，從來都不會給別人帶來好運。認識你，只是因爲奴家剛死了丈夫，奴家從來沒有真心喜歡過你，奴家也不值得你這樣。你走吧！”李清說完這些，轉身就往家裡奔去。她的嘴脣都被牙齒咬出血來。
“不，清兒，你騙俺！你騙俺！你騙俺！你聽清楚了，你不是‘掃把星’，你不會給俺帶來厄運。俺要帶着你遠走高飛，到一個沒人認識俺們的地方去……”肖莽呆立一會，狀若瘋狂的大喊着追了上去。
眼看着就要追上，突然，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將肖莽和李清全都網在網中。“哈哈，還想遠走高飛？我看你倆是插翅難飛！”龍慕海的聲音陰森森的響起。肖莽在網中拼命掙扎，想將李清救出來，最終卻被龍慕海和他領來的龍家族人反剪着手綁了起來。
“是你？今天約俺們出來的信是你寫的？……”肖莽看到龍慕海，頓時明白了過來。他本就覺得今天李清約他有點蹊蹺。
龍慕海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爛布，塞到肖莽的嘴裡。大聲喊道：“各位兄弟，剛剛的一幕相信大家也看到，聽到了。走，我們把這對姦夫**抓回龍家祠堂，聽候族長髮落。”
龍家祠堂前的大坪，燈火通明，人來人往。龍劍琴、龍劍鳴、龍劍姝、龍知遠和一幫族兄弟們在這裡賞燈猜謎鬧元宵。每年的元宵節，龍家東里和西里都集中在這裡賞花燈、猜燈迷、鬧元宵。突然，一羣人吵吵鬧鬧地走了過來，推扯着已被捆綁的肖莽和李清。見此情形，龍劍琴對龍知遠道：“出事了，快去請我爹過來。”
龍知遠跑回去後，龍慕海等將肖莽和李清推倒在地上。龍慕海踩着肖莽的臉，大聲喧講肖莽與李清在小樹林裡是如何卿卿我我，如何要遠走高飛的。同他來的一幫人連聲附和。
肖莽一雙眼睛幾乎要噴出火，憤怒的盯着龍慕海。龍慕海望着肖莽的眼神，心中直冷笑，他可沒打算放過肖莽和李清。他要讓他們即便死了，也要背一個千人罵，萬人踩的罪名，永世不得翻身。
“族長來了。”人羣中有人嘀咕道，人們漸漸安靜了下來。龍慕海擠上前，對着龍慕白，又將剛纔所講的大聲重述了一遍。旁邊有不少族人隨聲附和。
龍慕白望了李清一眼，眼神中有憎惡，也有憐惜。他叫人扯出肖莽口中的破布，問道：“肖莽，他們剛纔所言可否屬實？”
肖莽環顧四周，發現人們都對他和李清指指點點，毫不掩飾眼中憎惡。肖莽自知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只是深情的望着李清，癡癡的看着她那雨帶梨花的清麗面龐，輕輕的說道：“別怕！來世，俺一定更早認識你，俺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見此，龍慕白宣佈今晚的元宵燈會提前結束，並叫各家小孩先行回家。龍劍琴、龍劍鳴和龍知遠沒有走，他們擠在人羣中裡，默默的看着肖莽和李清。
“根據族規，寡婦李清不守婦道，勾搭肖莽，事實確鑿。”龍慕白宣佈。憤怒的族人蜂涌而上，朝肖莽身上亂踢亂踩，有甚者從家裡拿來扁擔，一股腦往肖莽身上砍去。對於與寡婦通姦的，都是處以亂棒打死的極刑。這是龍家祠堂不成文的規矩。
龍劍琴環顧四周，發現除了姨娘趙金娥和龍慕海的娘子尤玉梅臉上顯露出恐懼和畏怯外，其他人，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是一臉的興奮。一種莫名的哀傷涌上龍劍琴的心頭。
李清呆呆的望着那打得不成人形的肖莽。她沒有哭，也沒有淚，只是傻傻的看着，但別人每打他一拳，踢他一腳，她都會抽搐一下。
這個冬天，一如既往，無邊落葉，萬木蕭蕭。
當夜，狂熱的族人將李清放入竹篾紮成的圓柱形豬籠裡，在皎潔的月光下，沉入了汨羅江。自始至終，李清都沒有說一句話。
元宵夜，龍劍琴、龍劍鳴、龍知遠三人都沒有回家，他們自始自終，都在人羣裡冷冷的看着。他們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沉重到在汨羅江邊胡亂的喝了一場酒，哭了一場。
元宵夜，在汨羅江裡，飄着幾盞彩燈，也不知是誰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