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鬱採珍想要再求,凌無雙已經轉過身去。她知道再求也無用,卻還是忍不住哽咽。她明白凌無雙的決絕,明白她對皇甫睿淵的心思。可是,他們還沒有來得及見一面,就要這樣收場,太殘忍了。
凌無雙聽着身後的哭聲,終於不忍的轉身,彎身將鬱採珍扶起。
“他能有你這樣的紅顏知己,我便放心了。”凌無雙努力彎起脣角,既然一切已成定數,除了努力笑着面對,他們已經再無他法。命運如此殘忍,若是自己都不肯給自己一個微笑,這世界將被淚水淹沒。
“在小師叔的心裡,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公主。”鬱採珍的心在泣血,爲這對相愛不能相守的人。
“你在他的心裡一樣是不可替代的。”凌無雙擡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別哭了。”
“嗯。”鬱採珍應聲,抹去臉上的淚水,緩緩攤開手心,“這是忘情水。”
凌無雙看着她手裡的忘情水愣神了好一會兒,才擡起手,拿過她手中的瓷瓶,緊緊地攥在手中,說:“採珍,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好。”鬱採珍微頷首,不放心地又打量她一眼,才退了出去。
目送鬱採珍離開,殿門關起的聲音碾過心頭,她緩緩轉了身,在牀上坐下,指尖輕輕地撫過明黃的絲被,脣畔含着笑,淚珠卻一顆一顆滾落在絲被上。
“黃大哥,忘了我,我不值得你愛……”她狠狠地閉上眼,已是泣不成聲。
別離後,她再也沒允許自己像今天這般哭過。可是,這會兒她痛得只能像個孩子似的無助哭泣。
“忘了我……忘了我……”她咬緊顫抖的脣瓣,不敢讓自己痛哭出聲。她害怕他知道她的脆弱,探知她愛他的秘密。
她緩緩睜開眼,攤開手心。她望着手心裡的瓷瓶良久,才拉開瓶塞,不敢猶豫,當即送到脣邊,一飲而下。
血腥味迅速在口中彌散,她驚訝地看着瓶口已經被染紅的瓷瓶,驚訝不已。
“爲何是血?”凌無雙輕輕地呢喃,頭開始劇烈的疼痛起來。
“採珍,採珍……”
門外的鬱採珍聽到聲音,衝了進來,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公主,你忍忍,很快便沒事了。”
“爲何是血?是他的血,是不是?”凌無雙抓住鬱採珍的雙臂,激動地問。她的心好疼好疼,忘情水剝去的何止是她腦中的記憶,亦是她的心頭肉。
“是。”鬱採珍別過臉,不敢看她眼中的痛。
“他呢?他是不是出事了?”凌無雙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模糊得已經看不清鬱採珍的容顏。
“我不知道。”鬱採珍拼命地搖頭,亦是淚流滿面。
“他若有事,那我何苦做這些事?”凌無雙握着鬱採珍胳膊的雙手無力的滑下,身子發軟的向後倒去。
她的臉貼在絲被上,鼻間聞着他的氣息,可是關於他的記憶卻一點點的從她的腦中剝離……
到了最後,她才發現縱使那時年少輕狂,愛卻已經深入骨髓。可是,長久以來,她自持冷靜,情願爲那麼多人犧牲,卻不願再承認對他的愛。
“黃大哥,若是有來生,我們都不要再生在帝王家。”她的眼簾垂落,只能勉強睜開一條小縫。她已經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事物,可是,每一顆淚珠裡卻都閃動着希冀。有多久,她不曾再向殘酷的命運求過什麼了?若是有來生,若是不能讓他們平凡地在一起,便不要再讓他們相遇。縱使她再堅強,這一次,她也向命運低頭了……
“我去找小師叔。”鬱採珍說着便要起身。
“不要去……求你不要去……”凌無雙想要伸手去拉她,卻連擡起手的力氣都已經被抽走。
鬱採珍聽到她的哀求聲,只覺得撕心裂肺。將將擡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好。我不去。”
凌無雙這才安心,她扯動了幾下脣角,才勉強撐起一抹笑。她要笑着忘記他,帶着對來世的期望和祝福,放下這一世的悲劇,放過彼此。
“黃大哥……”她閉上眼前,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才念出了這三個字。
明明決定了要忘記,最後卻還是沒辦法不留戀。
曾經的美好,一幕一幕從腦中閃過,又被生生地挖去。剝離的疼,傳遍她的全身,好比凌遲酷刑。
鬱採珍永遠不會忘記,那天在凌無雙淚水迷濛的雙眼中看到的那抹不捨和眷戀。直到最後,她才放下了天下蒼生,簡單的認可了他們的愛。
可是,一切是否已經太遲?
若是皇甫睿淵沒有稱帝,他們今天的結局是否會不同?她是否早已經隨着他隱居,做一對神仙眷侶?
可是,沒有那麼多的若是,定局已在眼前。他們還來不及好好相愛,便已經遍體鱗傷的告別。
鬱採珍扶着凌無雙躺好,又爲她拭去臉上的淚水,才站起身,向外走去。
服下忘情水,要昏迷三日纔會醒來。這寢宮內外,明裡暗裡都有人守着,她不用擔心她的安危。是時候去向皇甫睿淵覆命了。
鬱採珍出了寢宮,遙望陰霾的天空,心情越發壓抑地痛着。那股子痛沉沉地壓在心頭,想發泄亦無法發泄。
凌無雙和皇甫睿淵之間的愛太過沉重,便是她這個局外人亦是覺得喘不過氣來。她忽然覺得,若是她愛的人真的是拓跋颺也好,至少她可以忘記拓跋颺,皇甫睿淵還有機會與她重新開始。
轉身輕輕關上門,鬱採珍向院外走去。沒走出多遠,便見風翎萱一個人站在那裡,靜靜地望着她的方向。
她的腳步微頓,才緩步上前見禮:“見過皇后娘娘。”
“鬱姐姐不必多禮。”風翎萱伸手扶起她,問道:“皇上把忘情水給凌無雙了?”
自從那夜皇甫睿淵的警告後,她便一直心神不寧。她不怕皇甫睿淵對她發怒,不怕他責備她,只怕他冷漠的對待她所做的一切。於她而言,沒什麼比最在乎的人對自己漠視來得殘忍。
鬱採珍的身子僵了下,哀傷地說:“無雙公主已經喝下忘情水,再也不會記起小師叔了。”
風翎萱的眸色一滯,心裡百般滋味,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如何言說。
過了良久,就在鬱採珍以爲她不會說話了,想要告辭的時候,卻聽她忽然說:“鬱姐姐,我們要想辦法送走凌無雙。”
鬱採珍失望地看着風翎萱,搖了搖頭,“請恕民女愛莫能助。”
在今天之前,她從不覺得風翎萱有什麼錯。她身爲帝王的女人,她有太多的言不由衷。她愛着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她有太多的心酸要獨自品嚐。是以,她理解她所有的恨和怨。可是,她覺得這會兒的她太殘忍。
“本宮知道,鬱姐姐覺得本宮太過狠毒。”風翎萱淡淡一笑,瞭然於心,卻並未憤怒,“可是,難道鬱姐姐希望皇上有一天死在凌無雙的手中嗎?”
鬱採珍被質問得無話可說,風翎萱又是自嘲地笑笑,“鬱姐姐可以不在乎,本宮不能。皇上是本宮的丈夫,本宮愛的男人,縱使他不愛本宮,本宮也要他好好地活着。”
鬱採珍別過臉,剛剛止住的淚水,這會兒因風翎萱的話再次氾濫。說到底,風翎萱亦是個可憐的女人。她與凌無雙一樣,愛得無怨無悔。只是,凌無雙選擇了放手,她卻選擇了抓住不放。兩者之間,又能說誰對誰錯呢?
“縱使鬱姐姐不肯幫本宮,本宮也一定要讓凌無雙從這後宮裡消失。”風翎萱說到最後,眼中一抹狠光乍現,已經生了殺意。
若是凌無雙還記得皇甫睿淵,還愛着皇甫睿淵,她也許還能容得下她。若是她的心裡只有國恨,只想殺皇甫睿淵,她風翎萱就算是揹負上再大的罪過,也絕容不下她凌無雙。
鬱採珍被她眼中的殺意驚得一愣,剛要開口,風翎萱已經轉身離去。徒留她一個人站在原地,爲一場三敗俱傷的愛感傷。
皇甫睿淵站在御書房外的臺階上,靜靜地望着寢宮的方向已有一個時辰。
伺候在旁的宮人全都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但他們能感覺出這位年輕的帝王周身透着不安。這是他們從來不曾感受過的氣息。終於,鬱採珍的身影走進了皇甫睿淵的視線中。他的眼中閃過一抹希冀的火花,腳下動了動,卻又遲疑着停在原地未動。
看着已經在他的面前停下腳步的鬱採珍,他動了幾下脣瓣,才啞聲問道:“她有沒有對朕說什麼?”
鬱採珍微一遲疑,搖了搖頭。
皇甫睿淵的眼中極快地閃過一抹傷痛,不甘心的又問:“她最後提起的人是誰?”
鬱採珍的眼眶溼潤,不忍再看皇甫睿淵,別過頭,藏在袖中的雙手緊緊地握成拳,指甲扣進皮肉裡的疼才能提醒她不要忘記對凌無雙的承諾。
“拓跋颺。”她低聲回。
皇甫睿淵高大的身子不穩地晃了晃,不敢置信地看着鬱採珍。
“朕不信……朕不信……”他從輕聲呢喃到聲嘶力竭的大吼,痛苦的聲音驚飛一樹的飛鳥。
皇甫睿淵轉身的那一瞬間,鬱採珍彷彿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閃爍的淚光。
“小師叔……”她忍不住開口叫他。
“你去看着她。”皇甫睿淵頓住腳步,眼角明明已經淚光閃爍,出口的聲音卻佯裝淡定自若:“她的身子向來比較寒涼,這幾日若是下雨,想着關好門窗。這個時候若是風寒入體,只怕會一輩子鬧頭疼。”
“珍兒知道了。”鬱採珍哽咽着,“小師叔……”
“朕沒事。”皇甫睿淵對着身後擺擺手,“你去吧。”
鬱採珍看着他再次擡步,急得向前追出去一步,脣已經微微張開,壓在她心裡的真相,卻還是生生被她壓下,只能在心裡歉疚地說:“小師叔,原諒珍兒……”
她多想將實情告知,哪怕做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可是,爲了他,她不能。
三天後,凌無雙再醒來就會忘記皇甫睿淵,忘記關於他的所有事情。但她會記得她是翾國的公主,拓跋的皇妃。她本就性子剛烈,若是認定皇甫睿淵強行佔有她,她必定會殺皇甫睿淵而後快。
這也是凌無雙最擔心的事情,如若不然,她也不會選擇這樣傷人的方式。可是,傷人,又何嘗不傷己呢?凌無雙在做這樣的決定時,該是怎樣的痛?
皇甫睿淵邁進御書房,身後的內侍將門關起。他纔敢緩緩地落下眼簾。滾燙的淚水順着他冷硬的臉部線條滾落。
“呵呵!”他冷冷地笑,淚光閃動的眼中盡是濃重的自我嘲諷。原來,她不愛他,她從來都沒有愛過他。
他怎麼都沒想到多年執念,換來的會是這樣的結果。
不管她怎麼對他,怎麼放開他的手,他都告訴自己,她是情非得已,其實她心裡是愛得也很傷,也很痛。一杯忘情水卻試出了這樣的結果。
“呃……”皇甫睿淵難受的從嗓子裡滾出一個音,一股鹹腥隨之涌起,在口中迅速蔓延開。殷紅的血水溢出他的脣角,順着他的下巴蜿蜒而下。
“凌無雙,你要朕以後該如何?”他喃喃地問,不過是自問。她給他的答案從來都是簡單而殘酷的。不過是他一直不願意接受。他霸道的,一次一次的掠她來他的身邊,不過是因爲他們相愛,他覺得他們不應該分開。可是,以後他該怎麼做?他該用怎樣的理由再囚她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