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加速(四)

在廣州,工坊停工、商鋪也多有關門的,從巡撫衙門以下,那些平日裡被陳凱驅使得腳不沾地的官吏們也大多沒有來上值。

收復多年,廣州的人口在持續性的回升,很多原本因屠殺而空閒下來的宅院、房屋也被官府售賣、出租了出去,倒是此時,各家各戶在門框上張貼着標語,表達着他們對來年的訴求,不一而足。

街面上,充斥着爆炸殘留的火藥味,人們亦大多無所事事,全無工作的慾望,成天酗酒,打牌,就連那些黃童稚子們也成羣結隊去討錢,彷彿整個廣東都已經陷入到了崩潰的之中……

大概,在不瞭解中國習俗的悲觀者眼中春節就是這樣的日子,但是在中國的商賈們看來,年前卻是難得的旺季,幾千年都是如此。哪怕是在這樣的亂世,同樣不能免俗,旁的地方都如此這般了,更別說是恢復已有兩年的廣東了。

不過,經濟危機並不存在,但是在正月裡將新近決定建立的票號生意開展起來,那些有心的粵海商業同盟的會員們卻也同樣是不打算如此的。

臘月裡決定籌建,很快就得到了廣東貿易商社的注資,經過了正月裡的全面準備,到了二月初一,廣州最熱鬧的商業街雙門底下街的一處原本的商鋪經過了這段時間的重新裝潢後終於正式開門營業了。

圍觀的人羣已經擠滿了左近能夠看到此間的所在,大門前,舞龍舞獅,熱鬧非凡。牌匾的內容,與往日的票號有些不太一樣,並非是某某號的字樣,而是書着廣東發展票號這六個漆金大字而已,顯得很沒有文化深度。

不過,這樣直白的名號卻更加印證了近期的那個傳言,使得廣州的士紳、商賈和百姓們對於這個新開設的票號有了更多的期待感。

一如粵海商業同盟的其他工坊、商鋪那般,此間亦是合股而成。只是,相較着那些所在還多有極大的地域性劃分不同,此間的股東是來自於廣東各府縣的,票號亦是在各府同時開設,這裡的只是總號罷了。

股東、掌櫃們已經在招待那些士紳、商賈,這些人大多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也都是股東們特特請來捧場的,此間自然是要照顧周全了。他們如斯,下面的夥計們也沒有閒着,賣力的向那些看熱鬧的百姓們宣傳着票號的營銷口號。

“只要存錢就給利息?”

“不是隻要存錢就給利息,是定期儲蓄,存夠了約定時限纔給利息。”

“說白了不就是要拿咱們的錢去做買賣嗎?”

“本來就是這麼回事,不過,坐在家裡白拿錢,還不需要承擔風險,那位撫軍老大人真是好盤算啊。”

“……”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約定時限,其實就是在拿利息來引誘儲存,同時規避風險,降低出現擠兌潮的風險。

早前,廣州城的坊間就有傳聞,說是陳凱的廣東貿易商社注資了一家票號,仍舊是粵海商業同盟的模式。陳凱的才能,外加上粵海商業同盟早前已有的成功案例,在市面上很是引發了不少士紳百姓的興趣。興趣在正月裡的走親訪友中迅速擴散,同時不斷地發酵,到了今天總算是露出了廬山真面目來了。

人越聚越多,從衆的心理本就是人類的共性,少有人不會受此影響的。此間的熱鬧將雙門底下街的氛圍推向了新的高度,其間確有一些請來的人物辦理了業務,也不知是刻意作秀,還是確實對此有着興趣,但是不可否認,利息本就是誘人的,尤其是什麼也不需要做便可以坐享其成。

於更多人眼裡,這無非還是信用度的問題。不可否認,陳凱的威望,再加上粵海商業同盟的成功案例,這些都是有着極大說服力的,就連那些夥計們也在以此作爲說服百姓的理論依據,但是陳凱到底涉足多少,或者說這裡有陳凱的背景是不是真的,並非局內人就很難得到確認了。

更多人還在駐足觀望,也有人開始在誘惑之下動起了心思。立刻做出決定的總是少數,這裡與衝動無關,實在是看熱鬧的人身上帶着的基本上都是購物用的銀子銅錢,儲蓄是計劃之外的事情,自然不好混爲一談的。

此間的熱鬧一如其他店鋪開業時的那般,人們大多也已經習慣了,無非是儲蓄給予利息的新鮮事兒確有些讓人眼前一亮。這樣的情狀按道理是會在舞龍舞獅表演結束後漸漸冷卻下來,可是這一回,表演剛剛結束,人還沒來得及散去了,廣東布政使司衙門的一位參政卻親自趕來祝賀,同時當衆宣佈了廣東巡撫衙門及布政使司衙門的決定。

“廣東巡撫陳老大人與布政使王老大人經過商議,隨後在諮議局發起投票,得到了諮議局的通過後,決定以廣東藩庫爲廣東發展票號擔保,廣東發展票號則會向藩庫交納十萬兩白銀的保證金,長期存放在藩庫,以確保儲戶的儲蓄安全。後續,儲蓄金額若有增多,保證金還會繼續提高。廣東官府會保障百姓的儲蓄安全,同時保證百姓得到應得的本金和利息。”

宣讀了公文,參政寒暄一二便啓程返回布政使司衙門。轎子四平八穩的穿過了人羣,但是那些看着這一幕發生的人們卻多是受了定身法影響似的,目瞪口呆着,一時間實在沒辦法在這樣的出人意料之中緩過勁兒來。

“官府,爲票號作保?”

“不是說了嗎,票號還要向官府交納保證金,以確保儲戶的安全。”

“我的老天爺啊,原來之前傳聞說陳撫軍在裡面有股份是真的。照現在這架勢,怕不是整個巡撫衙門和布政使司衙門的官老爺們都有往裡面投錢了吧。”

“……”

官府,在封建社會是個令尋常百姓畏懼的所在,因爲她擁有着直接決定生死的權利。官場的腐敗,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是官府本身的權威性之大,哪怕是如今的亂世也不能動搖太多。

廣東如今的官府從底子上並非是永曆朝廷在地方上的延伸,缺乏朝廷中樞的加持本是一件會影響到權威性的因素。但是,如今的巡撫衙門,其下屬的布政使司衙門、按察使司衙門以及各府縣的衙門皆是從陳凱和鄭成功收復的潮州開始發軔的,一步步到今天,有收復失地的力量、有守土不失的堅韌、更有營救百姓的壯舉和光復全粵的奇勳,這反倒是那個在西南如風中燭火般飄搖的朝廷所難以比擬的。

“十萬兩銀子,我的天啊!都說粵海商業同盟賺錢,竟然這麼賺錢啊。”

“你也不看那是誰發起的,能不賺錢嗎?”

對陳凱的信心,於廣州這片土地是從未少過的。十萬兩銀子,對於尋常百姓每月月錢額那一二兩銀子而言,確實是一個天文數字,但是放在東南沿海跑海貿的海商家族,哪個沒有十幾萬、幾十萬,甚至是百萬兩銀子的家底。貧富差距大,在明末是最不新鮮的事情,這就像後世尋常人一個月幾千塊錢的工資要吃要喝,有錢人一張嘴就是先定個小目標,賺他一個億,其實沒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貧窮限制了絕大多數人的想象力,此番籌建票號是粵海商業同盟的集體行動,經過了這兩年的快速發展,以及他們過往的家底,資金是最不需要發愁的。

此一番,廣東官府的信用極佳,這十萬兩白銀的保證金則無疑是在爲廣東發展票號的信用平添了莫大的助力,使得人們對於這個存銀就可以吃利息的儲蓄行爲產生了更加濃厚的興趣。

人羣沒有散去,反倒是越加的密集起來,以至於沒過多長時間,就連雙門底下街都攔腰截斷了。

人羣之中,一個花白鬍子的老學究吹鬍子瞪眼,身子竟也微微的顫抖起來。指着那些大肆宣揚官府擔保的掌櫃、夥計,指着那些拼命往前擠上去諮詢的百姓,口中亦是念念有詞。

“堂堂官府,竟然爲奸商作保。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老學究氣得七竅生煙,這邊一個掌櫃的見狀,亦是連忙讓夥計擡來了椅子——服務體貼周到,講的就是一個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這開業的大喜日子,若是鬧出了人命來,就算是在法律上不需要他們承擔什麼責任,也免不了那晦氣二字。

面對商家的熱情,老學究的手指頭哆嗦着指了指掌櫃和夥計,隨後抖了抖衣袖,轉過身去,大步流星的穿出人羣,不帶走一絲灰塵,表現出了一個讀書人應有的氣節,直叫那些端坐在票號內飲茶、交談的士紳們慚愧無地——只要他們能隔着牆看到的話。

這,不過是一個插曲而已,官府爲商家作保這樣亙古難遇的新鮮事兒發生在了廣州城裡,百姓們理所當然的懶得理會那個什麼體統,他們關心的只是利息的多寡,以及如何才能得到利息。這纔是與他們的生活息息相關的事情,至於官府的體面與否,又有什麼關係。

廣東發展票號的熱鬧持續了一整天,一直到晚上關門閉店了才告一段落。距離此間很有一段距離的狀元坊,臨近牌坊的小院裡,父子二人做工回來,家中的老妻和少婦也爲她們的丈夫們做好了晚飯。

飯菜的材料都比較便宜,但是烹飪上顯然都是花了心思的。只是此間,無論是這雙父子,還是那對婆媳,對這飯食的興趣遠遠沒有今日聽來的新鮮事兒更大。唯有那個只有一兩歲模樣的孩童,反倒是有着更好的專注度。

他們聊的,自然還是雙門底下街的廣東發展票號的事情。利息,這對於他們這樣稍微有些積蓄,但卻仍然免不了要努力做工的家庭來說不可避免的存在着極大的誘惑力。

父子二人在工坊裡是聽聞的,這對婆媳說來也是聽說的,但是小媳婦的孃家本就不遠,買菜時碰上了妯娌,而她的那個妯娌卻是親眼所見的,從頭看到尾,一點兒也沒有遺漏。就是,等她熱鬧看夠了,再想起來買菜的時候,就連菜販子都散得七七八八了。

“妾身聽說,以前在潮州時與咱家比鄰而居的那老學究差點兒氣個好歹的,說官府這麼做沒有體統。”

“這跟咱們有什麼關係,那老學究,學問是極好的,就是人太酸,比老陳醋還酸。”

小夫妻的結合源於當年兩家一起在潮州的相處,那時認識的一些人,放在從前是根本摸不到邊兒的,即便是現在也免不了因爲身份的差異而少了走動。不過,對於個人的瞭解,這些卻並不會因爲這短短兩年的時間而消磨太多。尤其是像那老學究似的,張口之乎者也,閉嘴綱常倫理,好像聖人之言若是不存在的話他就連話都不會說了的性子,實在是少不了一個印象深刻。

“定期存一年給一成五的利息,存兩年給三成五的利息,存三年給五成五的利息,存五年給一倍的利息。這,把銀子放那五年,就能翻翻兒了啊!”

老學究的段子被扔在了腦後,他們直接就進入到了主題。畢竟,這利息是他們當下最關心的事情。

說起來,定期一年15%的利息,看上去確實不少,不過和這個時代的正常借款利率相比卻還是有很大差距的,更別說是與高利貸相比了。

中國的商人素來是求穩的,原始積累階段講究一個深根固本,穩中求勝。借貸,往往是發生在生意週轉不靈,急需注資渡過難關的階段,這時候借款人爲求保本和獲利,也會選擇提高利息,使得這個時代的民間借貸利率居高不下。

借錢,總是要擔憂對方的還款能力的。但是,廣東發展票號顯然不是因爲窮才借錢的,他們既然能拿出那十萬兩白銀的保證金,又能讓官府爲其作保,顯然是不缺銀子的。如今還要展開這樣的業務,自然也不會是什麼造福鄉梓之類的胡說八道。

“我聽老趙說,存的銀子會用來做生意,現在粵海商業同盟的各項生意都在賺錢,不怕還不上的。”

老趙是他那個工坊的賬房,平日裡精打細算,一文錢都能掰出個八瓣兒的人物,但是該花錢的時候絕不猶豫,也遠比他們這樣悶頭幹活的腦子活絡得多。

這樣的人,看得是極清楚的,顯然也是動了心思的。至於他們最擔憂的還款問題,旁的不說,還不上,不是還有陳凱呢嗎。那位巡撫大人的威望在廣東還是響噹噹的,既然說出了作保的話來,就肯定是一個唾沫一個釘,絕不會有任何問題的。作爲一家之主,他是早已動心了的。只是,要存多少,存多久,這還是需要時間琢磨的。

三天之後,經過了不斷地商討,並且一再的向那老趙取經,他們總算是決定了下來。趕上休沐的日子,一家人便帶着積蓄直奔了那處票號,抵達時已是擠滿了人,使得那主婦不由得抱怨起了出發太遠。

兒媳婦在家看孩子,她還要趕回去買菜做飯,實在耽誤不得。這邊未免有些焦躁了,尤其是還要排號,而且距離到位還很遙遠,就更是如此了。

她已經生出了回去的心思,倒是她的丈夫和兒子卻在同樣焦急的同時,突然被另一件事情所吸引。

“快看,那不是那老學究的兒子嗎,他不是來鬧事兒的吧?”

老學究的兒子已經從票號出來了,手裡緊握着票號的收據和契約,面上的興奮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得出來。他與這家人做過鄰居,雖說讀書人和工匠的地位有差,但是當初在潮州時沒少麻煩過人家,此間見到了,亦是上前打了招呼。

“聽說,令尊不是不太高興官府作保的嗎?”

“這事情啊,家父回家後想了幾日,覺得既然是陳撫軍家的買賣,還是要捧場的,做人要知恩圖報纔是。其他的,都是小節。”

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中年儒生興沖沖的離去的背影,一句“真香啊”的讚歎在耳畔響起,也不知是不是從距離八丈遠的那個酒樓裡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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