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眼望望天邊,一線霞光如墨染,飛快暈紅了淺青的天際,日頭鮮豔如火,一點一點燃起,天光,越發的明亮起來。
秦長歌從窗口探頭望去,外面是間破敗的院子,初冬的天氣裡僅有的幾棵花木也凋零了大半,看上去稀稀落落的好不悽慘,月洞門的鐵門緊掩着,卻有細碎的腳步漸漸傳來。
秦長歌細聽那腳步聲……嗯,落足很輕,行動小心,是個謹慎的女子。
那人走到近前,繞過門,走到開啓着的窗前,悄悄向裡張望。
光線黝黯,她眯起眼努力的看,冷不防一張雪白的臉突然冉冉浮現在黑暗之中,雖眉目清麗,然在身後那些橫七豎八的屍體映襯下,不免有些鬼氣森森,不由驚呼:“鬼啊!”
鬼……秦長歌扯了扯嘴角,自己倒確實是個鬼,不過這個軀體,應該算是個人吧?
她眯起眼打量那女子,年紀約莫四十許,眉目平常,不過一身的爽利乾淨,看妝飾打扮,倒象個得臉的大宮女。
那女子被突然出現在窗邊的秦長歌嚇了一跳,所幸性子收斂,只一驚之下便定了神,認出這張臉,喜道:"明霜,你還活着!"秦長歌直覺眼前女子的善意,想起自己時隔三年後再回皇宮,一切都已翻覆,要想在這波譎雲詭的宮中站穩腳跟,必得有人傾力相助,眼下舉目無親,首要的,便得交結好眼前這看來頗有些地位的宮女。
只是,她是誰?
不過這也難不倒她,容易得很……秦長歌滿臉茫然的擡起頭來,目光呆滯,毫無焦距的看着眼前人。
果然,那女子一接觸到這"失心瘋"般的目光,立時慌了。
"明霜,明霜,你被打傻了?連錦雲姑姑也不認識了?"那女子趕緊伸手入窗,搖撼着秦長歌。
呃,原來叫錦雲,秦長歌立即"恢復神智",如夢初醒般將目光落實在那女子臉上,呆呆看了半晌,毫不滯澀的哭了起來:“姑姑,我好怕……”
錦雲滿臉憐惜的拍着她的手:“可憐的孩子,被嚇慘了……娘娘讓我來看看還有活着的沒有,萬幸,你還好好的……”她探頭看了看室內景象,臉色變了變,卻沒有再言語,只溫和道:“趕緊出來罷……一地的死人,定然嚇着你了。”
讓開身,纔看見她身後還跟着兩個太監,木着臉,自去開了門,將那些屈死的女屍一具具拖出來,其中一細眉太監嘴裡兀自咕囔:“真是晦氣,苦差都是咱倆的!”
另一個眼神靈活,瞪了同伴一眼,道:“少咧咧了你,不知道這裡的規矩?”
錦雲根本不理會他們,只攙了秦長歌的手臂絮絮安慰,慢慢出門去,經過太監身邊時,秦長歌目光淡淡一掠,掠過正被太監粗手粗腳拖着的青蓮的屍體,再漠然滑過。
她不會浪費時間去哀傷或同情誰,她只會做好自己該做的事。
比如,摸清現在的西樑皇宮,到底是個什麼格局。
一邊思考着如何套話,眼角餘光突然覷見那細眉太監正偷偷擼下屍體身上的首飾向自己懷裡塞,而那個眼神靈活的小太監,彷彿沒看見同伴的動作,只顧着將屍體整齊疊上架子車,對那些首飾視而不見。
秦長歌仔細的打量了小太監一眼,走了出去。
回到宮女居住的翠微宮東側院廊間角屋,錦雲親自扶了秦長歌上牀休息,又從懷中取出一瓶藥來,那藥用玉瓶裝着,精緻玲瓏,栓着黃色的標籤,照顧她吃了,環顧四周,皺眉道:"你這屋裡的人,全被打死了,我晚上要侍候娘娘守夜,今晚你一人睡在這裡,誰來支應你?要不我去請娘娘意旨,先去撥個小宮女來照顧你。"“別,”秦長歌挽住錦雲的手,“姑姑不必費心,差事要緊,我沒事了,何必再招惹娘娘煩擾。”
錦雲順勢坐下來,滿面憐惜的撫了撫秦長歌鬢髮,嘆息道:“就知道你是個懂事的,想當年……”
她似是被勾起了回憶,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再加上秦長歌有心套話,很快便知道,這錦雲和這身體的主人是同鄉,但兩人的交情倒不是因爲這個,而是有次錦雲失手弄壞柔妃心愛的九玲瓏,誰都知道,柔妃封號"柔",性子卻一點也不柔,這般過錯,多半是打死,運氣最好也要重責後攆出去,錦雲嚇得日夜啼哭,後來是明霜知道了,不知道從哪拿來一個一模一樣的九玲瓏,給錦雲悄悄放了回去,才免了大禍。
錦雲感激,自此對她多加照拂,此事也常常提起,秦長歌明白始末,心中反倒多了個疑問,九玲瓏是號稱"能匠之國",精通各類技藝的中川國進貢之物,雖不絕頂珍貴,但因九層精製,大多工藝需在極細微的方寸之地慢慢雕琢,極費功夫,是以很少見,當年自己宮裡,也不過兩個,一玉製,一金制而已,明霜一個小小宮女,哪來的這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