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之內，一時寂靜異常。
碧綠色的河水靜靜流淌，長柳梢的末端浸潤在碧綠色的河水之中，隨風輕輕攪起點點漣漪，不知名的鳥兒停在纖細的柳條上呼朋引伴，聲音清脆的讓人想要莞爾一笑。
牧秋語說完之後就保持着靜坐的姿勢，臉上帶着看起來有些高深的微笑。
她的對面，睿親王也靜默的坐着，姿態看起來隨意而優雅，他的目光落在已經是死局的棋盤上，眼神之中晦暗不明。
靜默了半晌，睿親王忽然朗聲一笑，牧秋語擡眸看他，只見睿親王目光讚許的看着她，道：“姑娘果然心智過人，本王佩服。”
牧秋語搖了搖頭，道：“不過區區雕蟲小技，倒是叫王爺見笑了。”
睿親王一邊微笑着搖頭，一邊擡手叫人將棋盤收拾了，對牧秋語道：“姑娘太過謙虛了，雖然都知道置之死地而後生，但是想要將自己置於死地，估計也沒幾個人下的了手吧？”
牧秋語不置可否，只是道：“想要在逆境之中求生，總是需要付出一點代價的。”
睿親王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忽而擡眸一笑，道：“就像姑娘一樣，從死境逃生？”
牧秋語覺得睿親王妃爲什麼會被睿親王追到手，多半是應了那句烈女怕郎纏這句話。
同一個問題，就這麼反反覆覆的問了這麼多遍，就是希望自己被問得煩了然後說出來麼？
“也不知道鳳雲那位新繼位的女帝，跟姑娘比起來，究竟是孰強孰弱？”
牧秋語剛想開口，將自己對睿親王的曲解進行到底的時候，她就聽見睿親王開口補充了一句。
想要說出的話全部都堵在了喉嚨之中，一句都說不出來。
牧秋語只好端起茶杯，掀開茶杯蓋子，低頭喝了一大口茶，然後吞下去，似乎覺得自己像是被那些話給噎住了喉嚨，要是不借用水將他們全部都吞下去，自己就會被這些話給噎死。
放下茶盞，牧秋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呼吸稍微順暢了一些，開口道：“女帝宛如日月皓皓之輝，民女不過螢火微微，又哪有資格跟女帝相提並論？王爺實在是太擡舉民女了。”
睿親王輕笑一聲，笑聲之中帶着濃濃的諷刺，道：“姑娘此言差矣，若是那位鳳雲女帝絲毫都不忌憚姑娘，又怎麼會三番五次的派人出手追殺，甚至不惜追到了我北齊國境之內？”
牧秋語原本還只是虛握成拳的手猛地緊握，長指甲刺進手心帶來一陣陣疼痛，好像現在唯有疼痛才能夠保住她的理智。她看着睿親王，面無表情的臉色跟睿親王含笑的神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了，看起來睿親王是不打算再跟牧秋語說廢話繞圈子了。
牧秋語自己知道自己今日算是在劫難逃，但是方纔就已經說了，置之死地方能夠後生，現如今的，若是自己不承認，那還不算是死局。
想到這裡，牧秋語忽然緩緩一下笑，如同枯木逢春，面無表情的臉上頓時生動起來，美麗不可方物。雖然她現在還年輕，跟睿親王妃護國公夫人她們這些已經有一定閱歷見識的女人比起來少了一分韻味，但是卻是女子最好的年華，就連面前的睿親王都看的呆愣了一瞬間。
“王爺既然將民女的老底都調查了一個清楚，又何必再來問民女一番？”牧秋語笑着反問睿親王。
睿親王從一瞬間的呆愣之中回過了神，看着牧秋語一臉微笑似乎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道：“姑娘這是放棄了？”
牧秋語搖了搖頭，“我從來都不喜歡放棄。只是方纔的棋局啓發了民女，置之死地而後生，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堅持？”
“那麼姑娘是覺得，本王會放過你？”睿親王自然是明白牧秋語的言外之意，若是沒有一線生機，牧秋語也是不願意造成這個死局的，而能夠決定牧秋語生死的人，現如今就只有坐在牧秋語對面的他罷了！
牧秋語笑着看着睿親王，眉眼彎彎的樣子倒是像一個小輩在同自己的長輩說着什麼開心的事情，“王爺有什麼理由對民女動手？既然王爺調查了民女的過去，就應該知道，民女從頭到尾都是最無辜的那一個，如今所做的一切，不過就是爲了自保而已。民女從前雖然未曾見過王爺，但是也聽說過不少王爺的豐功偉績，更是對王爺的爲人有所耳聞，想必王爺是不會對我這麼一個還什麼事情都沒有做的無辜弱女子動手的。”
“原來你也知道，本王現在之所以還以禮相待，是因爲你還什麼都沒有做。”睿親王拿起茶壺，給自己續了一杯茶。
牧秋語看着滾燙的茶水注入杯中，神色如常，道：“王爺大可放心，牧秋語前來北齊也不過就是想要找一個赫連雲玉的手伸不到的地方，能夠安生立命罷了。我不想害人，但是也不能夠白白被人家害了。”
睿親王端起茶杯掩飾住了自己嘴角的一抹苦笑。
牧秋語的話聽起來像是在說她不想被赫連雲玉害了，所以纔會在北齊建立一些屬於她的勢力，用以反擊。但是這個情況在北齊人的身上不是也照樣試用麼？若是有哪個不長眼的人想要危害到她牧秋語，也會迎來牧秋語的迎頭痛擊！
不過，摸着心窩子說，睿親王對這牧秋語的想法並不感到有什麼不對，不僅沒有感覺到不對，反而覺得十分的有道理，十分的贊同。害人終害己，因此纔會有那一句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隻有那些真正的得道之人才會願意以德報怨，多數人，還是會選擇以直報怨吧？
“還請牧姑娘不要忘記你今日所說的話。”
沉默了好半晌，睿親王嘆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茶盞，道。
牧秋語心中一直緊繃的一根弦終於放鬆了下來。輕輕的鬆了一口氣，牧秋語對睿親王點了點頭，道：“王爺放心，民女絕對不會忘記。”
睿親王這才十分滿意的點了點頭。
頓了頓，他又像是想起什麼事情一般道：“阿綾見到你十分開心，很難得。”
牧秋語愣了一瞬，才恍然想起來，睿親王妃似乎是姓綾的。
“今日，多謝木姑娘了。”嘴角含着淡淡的笑，眼底淌過能夠讓所有女人都爲之心軟的柔情，這個高高在上的王爺現在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普通的疼愛妻子的丈夫。
“王爺言重，這也是民女的福氣。”牧秋語垂下頭沒有多看睿親王，十分恭順的說了一句客套話。
睿親王似乎輕聲嗤笑了一聲，道：“那些虛禮就不用講究了，姑娘若是有空大可以造訪我們睿親王府，本王歡迎之至！”
若是尋常人接到這根橄欖枝，估計做夢都要被笑醒，但是牧秋語卻十分的不想接下這個橄欖枝。因爲睿親王知道她的底細，而且，真正論起手段，牧秋語知道自己絕對不是睿親王的一合之將。
這種人，遠離纔是王道！
可是身份在這裡，把柄也在人家手上，牧秋語根本就沒有選擇說出一個不字，只能夠點了點頭，道：“是，民女明白了。”
“既如此，那麼就不耽誤姑娘了，想必富貴樓的生意，就足夠姑娘忙上一陣子了。”睿親王笑了笑，端茶，送客。
牧秋語毫不猶豫的起身，衝睿親王福了福身，道：“民女告退了。”
這才轉身，腳步飛快的出了涼亭。
說什麼耽誤不耽誤的，要是真覺得耽誤了她做生意，方纔就不要在半路上攔下她，還帶到這個偏僻的地方說這麼多的話。
牧秋語在心中感慨着睿親王其實也是一個慣會說場面話的人，一邊朝着馬車走去。
墨畫自從牧秋語走進涼亭之後，眼睛就一刻不停地看着牧秋語，生怕牧秋語出一點什麼意外。而且，雖然說北齊的民風剽悍，男女大防比鳳雲弱了太多太多，但是要是被有心人看見，總是不好的——雖然杜蘅對她說周邊一定被清過場子，不會有閒雜人等，但是墨畫還是十分的擔憂。
眼下見到牧秋語出來，那裡還能夠等的住，立刻就迎了上去，抓着牧秋語左看右看的，好像生怕牧秋語在自己剛纔移開眼睛的一會兒之中受了什麼傷害。
牧秋語見到墨畫這幅擔憂的模樣，給了她一個安心的微笑，道：“我沒事。”
墨畫這才鬆了一口氣，目光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還在涼亭之中的睿親王，道：“小姐，這個人真的是睿親王？”
牧秋語給了墨畫一個我們上馬車再說的眼神，墨畫十分乖覺的閉上了嘴巴，福這牧秋語走上了馬車。杜蘅放下車簾，手掌已成就坐在了車轅之上，車伕一揚手中馬鞭輕輕抽打馬匹，原本還在低頭吃草的馬兒嘶鳴了一聲，十分溫順的在車伕的操控之下掉頭而去。
牧秋語輕輕掀開窗簾，朝外頭瞧了最後一眼，回頭對墨畫道：“看起來我們以後行事，要慎之又慎了，睿親王已經知道了我們的底細。真是個深不可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