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母親

066 母親

馬車在路邊停了下來。

“一個小廝?”二夫人掀了簾子,清冷的看着唐總管,又道:“一個小廝也值得你驅馬將我們攔下?”

唐總管似乎早就做好了被二夫人質問的準備,他從馬上跳了下來,拱手回道:“夫人有所不知,那小廝偷了老爺一樣極重要的東西!”

二夫人就皺了皺眉,沒有細問偷了什麼,而是歪頭朝後面的馬車看了一眼,那邊很安靜,她重新放了車簾。

唐總管還想說什麼,就聽到從車裡傳出了二夫人略有不悅的聲音:“查吧!”

“多謝二夫人!”唐總管說完,朝身邊跟着的兩個侍衛揮揮手,隨即那兩人就從最前面的車開始搜起。

唐總管站在二夫人車邊,就又道:“請二夫人恕罪,您的馬車是否也能……”他這是要查二夫人的車。

他的話一落,胡媽媽唰的一下掀開簾子,滿臉的冷意和嗤笑:“唐總管好大的本事,隨隨便便帶着兩個人,將二夫人的車攔下,說搜就搜,還請恕罪,我到是沒有聽出來,唐總管的語氣裡可沒有半分愧疚難安求恕罪的意思。”

“媽媽息怒。”唐總管回道,“我只不過奉二老爺的命,若非事關重大,我再有幾個膽子也不敢攔下二夫人的車,更不敢搜查,只是眼下……還請媽媽和二夫人體諒,給我方便!”

他這份姿態和語氣,比二夫人還要高上一等!

“讓他搜!”二夫人冷冷的聲音傳了出來,胡媽媽聽了就冷哼一聲,負氣的掀開了簾子,唐總管目光朝裡頭一睃,馬車內情景一覽無餘,只有二夫人盤腿坐在裡頭,手裡捻着佛珠口中唸唸有詞的頌着佛經。

除此之外沒有旁的東西。

“打擾!”唐總管朝二夫人微躬了躬身,大步一踏就朝蓉卿的車走去。

“八小姐,我奉二老爺之命,前來追查一個夾私潛逃的小廝,那小廝生性狡猾,若他真藏於車隊之中,對夫人與小姐都是極大的危險!”一拱手,“唐某多有得罪,還請八小姐行個方便!”

“哦?”八小姐的聲音傳了出來,“一個小廝夾帶私逃?”門簾子外探出一隻手,一點點掀開露出八小姐似笑非笑的面容,譏誚的看着他,“這麼大的事情,唐總管合該報官纔是,偷主子東西的奴才就該亂棍打死,留他何用!”

唐總管目光在車裡轉了幾圈,如同二夫人的車廂一樣,裡面裝飾的很簡單,鋪着薄薄的褥子,清清爽爽的並無旁的東西,八小姐方纔似是在看書,手邊還放着一本翻開頁面的書,這會兒她擡起頭來,雖依舊是含着笑意,他卻覺得這笑有點涼。

“不敢給官府添麻煩。”唐總管抱拳,“打擾八小姐了。”畢竟是夫人小姐的馬車,他便是再有依仗,也不敢真的鑽進去仔細的搜查!

蓉卿微微頷首,指了指正在後面堆着行禮的車廂外探頭探腦的唐總管同伴,“唐總管若是不放心,就讓人將車上的東西卸下來便是。”說着一頓又道,“不過這會兒時間可不早了,還請唐總管能快些裝回去,免得耽誤我和母親的行程。”

唐總管眼角跳了跳,終於露出一絲尷尬的樣子:“不必如此麻煩,我們只是看一眼便罷,再說,他一個小廝給他幾個膽子也不敢上八小姐和夫人的車,是我多慮了。”心裡卻是暗暗着急,難道那小子昨天晚上沒有藏在府裡,而是連夜逃出去藏在了別處?

“既是這樣。”蓉卿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淡下去,語氣也冷了下來,“那就請讓一讓吧。”說完看了明蘭一眼,明蘭就跳下了車到二夫人的車轅邊說了幾句,隨即又就跑到車隊最前頭,待她再回來時前頭鞭哨一響,馬車又開始緩緩動了起來。

唐總管不得不朝後退了一步,給馬車讓了道。

“這八小姐可比二夫人的還要難纏。”他身邊的人低聲嘀咕了一句,唐總管就擺擺手,視線在地上的車軲轆印子上抓了一圈,就道:“再去城中搜!”便翻身上了馬,揮鞭而去!

明蘭偷偷掀開車簾,朝外看了看,見唐總管幾人已是走遠,她才鬆了一口氣,道:“幸好沒有露出破綻。”

蓉卿的手心也出了汗,靠在車壁上,明蘭小心的問道:“小姐,要不要讓他出來?”暮春臉色很難看,她怕他真悶死在裡頭。

蓉卿卻擺了擺手,道,“再等等!”明蘭就有些不解,卻沒有再說什麼,但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馬車又重新停了下來。

“八小姐!”唐總管的聲音再次響起,明蘭臉色鉅變,不可思議的看向蓉卿。

蓉卿就抿脣笑了笑,朝前頭點了點下頜。

明蘭掀開車簾子,就瞧見唐總管再次站在了車前,笑着道:“適才匆忙,竟是忘了給太夫人傳話。”說着一頓又道,“太夫人讓八小姐和二夫人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

蓉卿心中冷哼一聲,微微頷首道:“有勞!”唐總管又打量了一遍車廂,眼底難掩失望拱手道,“八小姐慢走!”

明蘭就很不客氣的放了車簾子。

待車再次動起來,明蘭就拍着胸口道:“小姐,幸好沒有讓暮春出來!”她哪裡能想到唐總管能再次殺將回來。

“這樣的人。”蓉卿淡淡的道,“都是疑心戒備甚重,僅僅查過一次他怎麼會安心!”

明蘭呼了一口氣,總算放下心來。

“打開吧。”蓉卿指了指底板,明蘭立刻將底板拉開,隨即哎呦一聲喊道,“小姐,他暈過去了。”

蓉卿也探頭過去看,就瞧見暮春臉色蒼白的躺在那裡,她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低聲道:“可能是悶暈過去了!”和明蘭一起將暮春從裡面拉了出來,又是喂茶又是掐人中,暮春總算醒了過來。

他迷茫的看着蓉卿,又朝車裡看了看,繼而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他急着問道:“唐總管走了?”

蓉卿點了點頭,將桌上的馬蹄糕和蓮子糕推給他:“還不到午膳時間,你先吃些墊墊吧。”

他從昨晚開始就滴水未進,本來身體就虛的很,剛剛躺進隔板裡一悶一顛簸他便眼前一黑,就沒了知覺,現在八小姐推了點心過來,他也就不再客氣,一手端着茶一手拿着點心,悶着頭一口氣吃了五六塊,又灌了一杯茶,終於舒坦了許多。

“你沒事吧?”明蘭擔憂的看着他,又看看他的手臂,暮春擺擺手回道,“沒事兒,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不過小事!”不知是硬撐着的,還是真的不在乎,他看向蓉卿,就道,“多謝八小姐相救!”

蓉卿沒有接他的話,只道:“現在不方便請大夫,只有到灤縣再作商量了。”一頓又道,“這兩日你就委屈一些,待在車上吧!”

暮春點着頭,又從袖子拿方灰白的帕子出來擦了嘴,他點頭道:“託八小姐的福,這已經比我想象的情況好上許多了,不委屈!”

蓉卿點了點頭,道,“那你歇會兒吧,等到了前頭歇腳的地方,我去母親的車上!”說完,她也在車壁上靠了下來,暮春目光一閃看着蓉卿就道,“那……那多不好意思。”

他並非是客氣,而是怕蓉卿會半道將他丟下!

沒有身份文牒,他便是逃出來了,終將有一日還是難逃被抓回去的命運!

“明蘭!”蓉卿看了眼明蘭,明蘭就從懷裡拿了一張銀票出來遞給暮春,暮春一愣朝蓉卿看去,蓉卿就道,“這裡是二百兩的銀票,等到了灤縣我會請外祖父相助,給你辦了戶籍身份,這些錢你自己留在身上吧,將來是走是留,也是你的自由了!”一頓又道,“你不必疑心旁人,如今你身上也沒有什麼值得我算計的。”

暮春看着手中那輕飄飄的那張紙,卻覺得堪比千金重,他紅了眼睛跪在了底板上,咚咚咚的朝蓉卿磕頭:“八小姐,小人這一生無能報答您的恩德,來生小人做牛做馬任由您差遣!”

“不用!”蓉卿淡淡的道,“我們不過各取所需了,這份報酬是你該得的,你不必記着。等戶籍辦好往後我們若有緣再見面,也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只保重自己便是!”

暮春用袖子胡亂抹了眼淚,沒有說話!

蓉卿看看他懷中露出一個尖角的帕子,低低嘆了口氣。

傍晚時分,馬車進了一個小鎮,胡媽媽早早派人打點好,在客棧租了一個院子,馬車直接進了院子裡頭,蓉卿下車前看了眼暮春,淡淡的道:“稍後我會讓那些守着的婆子都去歇着,你也下來走動走動。”頓了頓又道,“晚上明蘭會給你送吃的來,你自己擔心點。”

暮春戒備的四周看了看,又攥緊了手中捏着的荷包,點了點頭。

蓉卿就下了車,跟着二夫人了進了房裡,胡媽媽帶着明蘭明期打了熱水又上了茶飯,蓉卿和二夫人吃過飯便在房裡說了會兒話,就各自歇下不提!

夜裡,明蘭送了吃食去車上,回來和蓉卿道:“我一掀簾子他就一骨碌爬起來,手裡攥着茶壺瞪着眼睛看着我,我唬了一跳差點將吃食也扔了出去。”明蘭說着,暗暗嘆了一口氣,小聲道,“……小姐,去灤縣……暮春能順利買到戶籍和身份文牒嗎?”

“有錢能使鬼推磨。”蓉卿靠在牀頭看着手裡的信封發呆,又道,“不會有事。”暮春很機靈也很會審時度勢,能屈能伸,這是他拿性命換來的自由,現在對於他來說,沒有什麼比自由和得來不易的尊嚴更加的重要。

蓉卿將信封收起來塞進懷裡,貼身放着……是的,這裡面裝着的也是她的自由!

第二日一早,二夫人神采奕奕的出了房門,一行人吃過早飯,又重新上了路,經過一夜的休整,暮春的臉色也比昨日好看許多,似乎知道已離開了盧龍進了灤縣的境內,他整個人都放鬆下來,連着眼睛裡都迸出神采來。

走了小半日碰見早早來接二夫人的廖府管家,二夫人隔着簾子聽到廖管事的聲音,已經是哭了一陣,廖管事也是紅着眼睛說了許多的話,纔來和蓉卿打招呼。

申時,蓉卿進了灤縣,二夫人的父親在灤縣的縣令位置上一待十幾年,縣中幾乎人人都識得廖管事,所以馬車一進城中,蓉卿就聽得到此起彼伏的打招呼聲,甚至還有百姓順手將手中提着的雞蛋和蔬菜遞給廖管事。

“多謝,多謝!”像是常有這樣的情況,廖管事一邊笑着和衆人打招呼,一邊和大家道,“我們嫁去盧龍的三小姐帶着親家小姐回來探親,老爺和夫人正念着呢,我要趕緊護送她回去。”他大聲說着,語氣裡透着不由自主的高興,“改日再和各位鄉親好好絮叨絮叨!”

蓉卿聽着嘴角也不由露出一分笑容來,心情輕快了一分。

暮春好奇的想要去看,又怕被人發現,手放在車簾子邊,眼睛骨碌碌的轉,不經意的露出一絲少年的純真,蓉卿就笑着鼓勵他:“看吧,這裡沒有人認識你。”

暮春回頭看着蓉卿,彷彿在確認蓉卿說的是不是真的,他咧嘴笑了笑,終還是沒有去看。

外面恭賀聲不斷,路人自動避在了路兩邊,讓出了道,馬車行過去又走了半盞茶的功夫,就拐進了一個巷子裡,隨即外面有人呼喝着卸了門檻,車行進了院子裡。

“佩娟我兒!”一聲帶着哭腔的聲音傳了過來,緊接着就聽到二夫人哭着喊了聲,“娘!”母女兩人就抱頭哭了起來。

暮春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蓉卿,蓉卿低聲叮囑道:“我讓明蘭在這裡陪着你。”她說着微頓又指了指他鬆散下來的雙螺髻,“記得整理一下。”暮春上車是穿着就是女裝,這會兒倒也方便不用再換!

蓉卿由明期和錢媽媽扶着下了車,錢媽媽目光朝車廂裡一掃,蓉卿就淡淡笑着道:“明蘭還要取些東西,媽媽隨她去吧。”

“是!”錢媽媽眼睛一轉,隨即笑着不再提,扶着蓉卿去二夫人身邊。

廖老太太穿着一件秋香色的素面褙子,容貌和二夫人有幾分相似,但眉眼間卻是非常的祥和,慈眉善目的樣子,蓉卿走過去朝廖老太太行了禮,喊了聲:“祖母!”

“這位是……”廖老太太一怔,雖早知道二夫人會帶着府中的小姐過來,卻是不知道帶的是哪一位,她話落二夫人就笑着答道,“娘,這是八小姐!”

是嫡女,廖老太太滿臉上綻開喜色,打量着蓉卿,笑着道:“真是個標誌的孩子。”攜了蓉卿的手,從身後的丫頭手裡接了個荷包過來遞給蓉卿,“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八小姐拿着頑。”蓉卿接了謝過,廖老太太又道,“累了吧,快進去歇歇腳!”

“是!”蓉卿笑着點頭,跟着二夫人一人一邊扶了廖老太太的手,一行人進了院子裡。

這邊跟車來的婆子,由廖管事領着去別處歇腳安置,裝着行禮的馬車,稍候會有丫頭婆子再收拾。

廖府不大,不過兩進的院子,前面是正院後面則是家眷的住處,她們進了正屋的暖閣,廖老太太吩咐着讓人上茶上點心,蓉卿在二夫人下首落座,打量着暖閣裡的擺設,簡單的幾把櫸木的扶手椅,牆邊也放着多寶格,只是上頭擺着卻不是古玩玉器,而是一些瓷碗梅瓶,土罐器皿,甚至還有孩童捏出來的土偶。

“都是百姓送的。”廖老太太見蓉卿打量着多寶格,就笑着道,“還有些是她們兄妹小的時候玩泥巴時捏的,一直留着擺着玩。”

蓉卿笑眯眯的回道:“很有趣!”

廖老太太就笑着點頭,又去看二夫人,問道:“原以爲你們要等蘇六小姐的婚事過後再回來的,怎麼今兒回來了,可是有什麼事。”

“沒有什麼事,只是因着婚期還有些日子,就抽空回來了。”二夫人的目光始終不離廖老太太,“這一次回來恐怕住不了幾日。”又紅了眼睛。

廖老太太依舊是笑:“能回來也是不易,住幾日都無妨。”二夫人就點了點頭,垂頭去擦眼淚。

“八小姐。”廖老太太笑看着蓉卿,“這裡比不上家中,您住着若是缺什麼少什麼只管和我提,千萬不要客氣!”蓉卿甜甜的笑着,點着頭道,“既是到外祖母家中來了,自然是不能客氣的,您就放心吧。”

二夫人擦了眼淚,微笑着應是:“娘,蓉卿很乖巧懂事的,也不似一般千金小姐嬌氣,您不用擔心!”廖老太太卻是眉頭一皺,看似斥責語氣裡卻滿是寵溺,“再乖巧懂事也是孩子。”又看着蓉卿,“八小姐在我這裡,只管任着性子。”

蓉卿笑着點頭不迭,很喜歡廖老太太,既爽利又拿捏着分寸,剛剛好。

說着話,門口垂着的簾子一動,就瞧見一位約莫五十出頭的身着官袍的男子案首闊步大步走了進來,還不待蓉卿有所反應,二夫人就騰的一下站起來,怔怔的看着他,繼而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喊道:“父親!”

廖大人止步在前,視線黏在二夫人的臉上,左右細細打量,不曾出聲……

廖老太太也是紅了眼睛,拿帕子捂住嘴低聲哽咽起來!

“快起來!”廖大人弓腰親自將二夫人扶起來,握住二夫人的手,喃喃的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蓉卿卻看見,他亦是紅了眼眶,手輕輕的抖着。

二夫人愧疚的垂着頭,泣不成聲,過了許久才斷斷續續的道:“女兒不孝!”廖大人嘆了口氣,就擺着手,“難得回來,不說這些,不說這些!”

“是!”二夫人點着頭,餘光看到蓉卿想起來,對廖大人介紹道,“父親,這是府裡的八小姐!”

蓉卿盈盈上去朝廖大人福了福,喊道:“外祖父!”廖大人一怔,隨即和善的點了點頭,“好,好!八小姐請坐!”

“是!”蓉卿應是,卻是等着廖大人在主座上坐下,她纔跟着二夫人又坐了下來。

說了半日的話,不過是場面上的客套,蓉卿知道當着她的面,他們一家人有的話也不便說,她心裡也惦記着暮春,就和二夫人低聲道:“母親,我有些疲累,想先回房歇息!”

二夫人就笑着道:“好!”她回頭和廖大人和廖老太太解釋,廖老太太就指了一個年老的婆子道,“送八小姐去房裡歇息。”又看着蓉卿,“家裡也沒有外人,八小姐只管放心休息,稍後再着人去請你過來用膳!”

蓉卿一一應是,帶着明期跟着婆子出了門。

婆子在後院左手邊的廂房停了下來,推開門她行禮笑道:“有些簡陋,還望八小姐不要嫌棄!”蓉卿讓明期打了賞,回道,“媽媽太謙虛了,這裡安靜清雅不會簡陋!”

婆子笑着退了下去。

蓉卿就回頭對跟着的錢媽媽道:“媽媽也尋了去處去歇着吧,我這裡有明期就成。”錢媽媽向來最識時務,她立刻點頭應是,退了下去。

“去看看明蘭在哪裡。”蓉卿回頭和明期吩咐,“領着她們到這裡來,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是廖府的丫頭,恰巧是你家中的鄰居,碰見了想要多聊幾句。”

明期應是,立刻沿着方纔的來路去了前院。

蓉卿進了房裡,四處打量了一眼,亦是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牀櫃,唯一令人覺得上得了眼的,便是牀邊多出來的一個嶄新的妝奩臺,想必也是新添置的,蓉卿會心的笑笑在椅子上坐下來,提着茶壺給自己斟了茶,油生出一份從未有過的輕鬆感。

“小姐。”明期在外頭喊了一聲,隨即推門進來,就見暮春垂着頭跟在明蘭身後進了門,蓉卿笑着道,“都坐着歇會兒吧。”

明蘭和明期就大大方方的在蓉卿對面坐了下來,暮春詫異的看着主僕三人對面而坐,像是朋友一樣互相倒茶說話,他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便垂了眼簾,蓉卿朝他招手:“暮春,來這裡坐!”

暮春走了過去,在明蘭身邊的空位上坐了下來,明蘭將茶盅遞給他。

“等晚些時候我就和母親言明。”蓉卿看着暮春,“你不用擔心,安心隨我在這裡住下,等過幾日事情辦妥了,你想走想留便隨你。”

暮春點了點頭,依舊沒有說話,顯得有些自卑。

他經歷再多,其實也不過是**歲的孩子,此時此刻即便懷揣着二百兩的銀票,有着自己的肯定答覆,但他心裡依舊是不踏實的,從前的恥辱和難堪,現在的忐忑和不安,未來的迷茫和恐懼,這麼多的情緒落在一個孩子身上,若是換做自己,蓉卿不覺得自己能做的比他更好。

幾個人在房裡待了約莫半個多時辰,外頭就有廖府的婆子來請蓉卿去用午膳,蓉卿留了明蘭和暮春在房裡,帶着明期去了正屋,進門的時候見廖大人,廖老太太以及二夫人皆是紅着眼睛,她只當沒有看見進去行了禮,二夫人看着她道:“住的可還習慣。”

“這裡很安靜,住着很舒服!”蓉卿很真誠的說着,“母親不用擔心我。”

二夫人抿脣笑笑:“那就好。”這邊廖大人就發了話,“八小姐趕了一上午的路,這會兒定是餓了,去用膳吧。”說完站起來,朝蓉卿做出請的手勢,“八小姐,請!”

太過客氣了,蓉卿暗暗嘆氣,朝廖大人道:“外祖父先請!”廖大人又看了眼蓉卿,心中暗暗點頭,就負手出了門。

“一起,一起!”廖老太太攜了蓉卿的手,蓉卿推卻不得跟着廖老太太出門拐去了正屋邊上的一間耳房,裡面擺了桌椅碗筷桌上也布了七八個菜,自是不比家中尋常吃用的,都是些家常菜。

“鄉下地方,飲食粗陋!”廖老太太請蓉卿坐,蓉卿推辭着扶着她在廖大人右手邊坐下,她則是在末位落座,笑着回道,“外祖母客氣了,灤縣四通八達外通遼東內融北平,是經商入京的必經之地,又怎麼算作鄉下。”

“吃飯,吃飯!”廖大人先端了碗,自己夾了菜在碗裡埋頭去吃,蓉卿再去看廖老太太亦是如此,二夫人似乎看出蓉卿的心思,就低聲道,“家中吃飯不習慣有人伺候,若是不習慣讓你的丫頭過來服侍你吧。”

“沒有,沒有!”蓉卿笑着搖頭,“我在九蓮庵吃飯也是如此。”又湊在二夫人耳邊,說着悄悄話,“我只是怕自己夾着菜,待會兒吃相難看,給母親丟臉。”

二夫人輕輕笑了起來,捏了捏蓉卿的手。

她們母女輕聲說話,動作親暱,廖大人和廖老太太對視一眼,露出欣慰的笑意。

下午,廖大人去衙門當差,二夫人陪着廖老太太在房裡歇午覺,她們母女十多年自是有說不完的話,蓉卿識趣的不去打擾,徑直回了房裡歇午覺,下午又在院子裡轉了幾圈,等晚上廖大人回府,又是一起用了晚膳。

晚上,蓉卿梳洗過後坐在房裡和暮春聊天:“可記得你老家在哪裡?”暮春搖搖頭,回道,“不記得了,自我記事時就已經在……”他不願在蓉卿面前說那下作的地方,“四歲多的時候,被人領了出來送到蘇府……”

蓉卿嗯了一聲,也不願多問他在偏院的事情,就挑了有趣的事情說:“進城的時候你看到了吧,在路邊上掛了一個碩大的牌子,上頭寫了個灤縣書院……”暮春不解的看着她,蓉卿又道,“這樣的書院想必用不了多少的銀錢,你年紀小不如去書院讀幾年的書……人從書裡乖,多讀書些也能長些見識。”

“我?”暮春聽着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了下去擺着手,“我不行,不行!”

“不着急,你自己再想想。”蓉卿知道他依舊困在自卑之中,就道,“這個世上,或許做每一件事旁人都會看你的出生,評論你的容貌,以此來主觀定論你的地位和價值,唯有讀書不同,一個真正的讀書人,別人在乎的只有你的學識和人品,只要你站的直行的端,不卑不怯不退縮,即便未來你遇到更大的困難和非議,你也會發現,沒有什麼能有擊倒你,因爲……能擊倒你的,只有這裡……”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只有這裡潰敗了,害怕了,退縮了,你纔會被苦難擊倒,被非議淹沒。而……沒有人能幫得了你,除了你自己。”

暮春瞪大了眼睛,努力消化着蓉卿說的每一句話,這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說這些,也是第一次有人告訴,人活着不是靠容貌不是靠鑽營算計不是討好奉迎不是靠上位者的提攜和賞識,只是靠自己,有尊嚴的自由的頂天踏地的活着!

“八小姐。”他喃喃的看着蓉卿,嘴脣囁喏了幾次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來,蓉卿怕他年紀小說多了反而給他添了負擔,笑道,“別多想了,早點去歇着吧,今晚明蘭明期跟我睡在這裡,你去她們房間,好好睡一覺!”

暮春垂着頭站了起來,頷首應是:“是!”明蘭就帶着他去了後面的倒座,蓉卿看着明期吩咐道,“去看看二夫人回來了沒有。”

明期應是,出去了一刻又轉了回來,回道:“二夫人還沒有回來。”蓉卿就拿了書慢悠悠的讀着,一邊聽着外面的動靜,約莫臨近亥時二夫人才由胡媽媽扶着回來,蓉卿又等了一會兒,才帶着明期去敲二夫人的門。

二夫人見她來並不驚訝,請了蓉卿坐下,笑着道:“可是有話要和我說?!”從蓉卿提議來灤縣,她便知道蓉卿是有原因的,只是那時候她不確定她意欲何爲,所以生出猶豫,如今她們相處久了對蓉卿她也瞭解許多,便也沒了那許多的顧忌。

反而感謝她,若非她幾次相勸,她只怕依舊沒有勇氣回來。

“是!”蓉卿有些不自然的看着二夫人,愧疚的道,“我邀母親回灤縣,實則是有原因的!”

二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她,也不說話。

蓉卿就將自己的打算和她說了一遍,提到了暮春:“……一開始雖只是彼此利用,可如今他一個孩子在外,我也着實是不放心,所以……”二夫人始終微笑着聽她說着,待聽到暮春的事情,她看着蓉卿就道,“你這孩子,膽子着實不小!”

蓉卿沒有說話,二夫人就嘆了口氣,又道:“也難爲你這樣,這個家裡也沒有人能幫得了你,你若沒有這樣的心智和膽識,又怎麼過的下去。”她怕蓉卿對自己內疚,就輕聲道,“你不用多想,我的心情我自己知道,回灤縣也並非是因爲你,而是我自己想要回來了。”

蓉卿淚睫於盈,喊了聲:“母親!”她依舊是愧疚的,二夫人就拍了拍她的手,問起暮春,“他人在何處?”

“在我房裡呢。”蓉卿看着二夫人說着,又道,“旁的事情到是好說,唯有一個戶籍只怕是不容易。”頓了頓又道,“我想出些錢給她買個戶籍,可是又沒有門路,所以就想求求母親,問問祖父有沒有辦法。”

“這不是難事。”二夫人點着頭道,“一個戶籍而已,明日我與父親說說便是。”

蓉卿聽着就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笑道:“謝謝母親!”二夫人就微微一笑,道,“不滿你說,當我看到唐總管來追逃跑的小廝時,我心裡亦是高興的,那個院子裡的孩子太苦了。”

“他們不及您辛苦。”蓉卿紅了眼睛,覺得二夫人這麼多年太不容易了,“這個家裡,最辛苦的是您。”

二夫人臉上露出恍惚的樣子,彷彿在回憶什麼,過了許久她道:“……成親那一夜看到他時,他英俊風流儒雅清雋,我心裡也生出許多的期許和希望,想着和他白頭偕老爲他生兒育女……”說着一頓又道,“可是他沒有看我,更沒有留下,而是丟了我一人去了外院,那時候我只覺得心裡失落難過,可是自他離開後,就沒有踏進我的房裡,一天一夜,一月一年,到如今整整十三年我們就像是不相干的陌生人,只有過年過節時見上一面,可是他呢,卻彷彿像是根本將我忘了,連正眼都不曾瞧過我……”

蓉卿隱隱猜到了什麼,緊緊的握住二夫人冰涼的手。

“我沒事。”二夫人轉目看着蓉卿,笑着道,“如此也好,我現在更多的是慶幸,他讓我保留了清白,若不然,我如今也不會好好的活在蘇府。”

蓉卿的眼淚落了下來,她抱着二夫人,只覺得心酸,一段婚姻整整十四年,她卻依舊保留着處子之身,蘇茂源自始至終都不曾碰過她,蓉卿心裡說不上是慶幸還是什麼感覺,只能任由眼淚落下來。

“別傷心!”二夫人抹了她的眼淚,低聲道,“人在做,天在看,佛祖亦不會任由這樣兇惡之徒作亂人間的。”

蓉卿抹了眼淚,點了點頭,二夫人輕聲道:“容勻的事我也很傷心,我原以爲你忘了,忘了也好就不知道那些噁心的事,如今你即是知道了,我也希望你能想開些,不要沉溺在仇恨之中,無論如何在旁人眼中,他都是你的父親啊。”

二夫人怕她一怒之下,背上弒父之名!

“我知道。”蓉卿點了點頭,回道,“女兒不會做什麼,女兒只是心疼您罷了!”

二夫人搖搖頭,很輕鬆的樣子:“以前我活着就是想看着他如何死,我心中恨意深重,所以我供着韋陀,希望借韋陀之力渡我脫離苦海,如今我亦看開了,人活在世上不過匆匆數十載,有的事情早有定數,是生是死是苦是樂,我等衆生聽憑佛祖安排便是。”

蓉卿點着頭,二夫人拿帕子給她擦眼淚,笑着道:“你的事情我已與父親說過,你若想走家父會派人護送與你,山東地大物博他們不會找到你的。”

二夫人果然以爲她打算趁着這一次出行偷偷逃走。

“我不走!”蓉卿搖着頭,“便是我想走,也不可能現在走,若是連累了母親,我便是走了心裡也會不安。”二夫人想說什麼,蓉卿就從懷裡拿了個信封出來,交給二夫人,二夫人不解拆開了去看,隨即愣住詫異的問道:“斷義書?”又仔細看了看,“是他的筆跡!”

蓉卿就點了點頭,二夫人就激動的道:“原來……原來你是打算……”又看着蓉卿,喜極而涕,“真是難爲你想到這個法子!”比起私逃,這個法子真的是最周全不過的了。

“只是……”蓉卿頓了頓,非常的過意不去,“若是求了外祖父,不知道會不會給他招來麻煩。”

二夫人搖着頭:“麻煩什麼,有了他親筆書寫的斷義書,便是將來他找上門來,也奈何不了父親!”說着一頓她站了起來,“你等我,我這就去和父親說。”

“母親!”蓉卿拉住她,“這已是子時……”二夫人一愣纔想起來,就呵呵笑着拍着自己的額頭,“看我,喜糊塗了!”

胡媽媽恰好從外頭進來,瞧見母女兩人眼睛都紅紅的,就端了溫水各擰了兩個帕子:“都快洗洗,別讓人瞧見了,還以爲八小姐不過才離家一日就想家了呢。”

三個人都笑了起來。

蓉卿又坐了一會兒,見二夫人神情露出倦怠,她起身告辭:“我也回去了,母親早些休息,明天我們再商量。”二夫人點點頭,讓胡媽媽送蓉卿出去,胡媽媽就扶着蓉卿出了門。

“八小姐。”胡媽媽笑着道,“對於夫人你不要內疚,若非因爲你夫人可能這輩子都沒有勇氣回來,這一次能見着老爺和夫人,便是我,也是要感謝八小姐的。”

蓉卿搖搖頭,胡媽媽不讓她說話,又道:“以前我也覺得這個家裡二夫人最苦,其實攤上二老爺這樣的男人,府裡的女人誰又不苦呢。”她所指的是柳姨娘和岑姨娘,“其實先夫人去世前,二老爺就已經着手開始建偏院了,從那時起府裡的幾個姨娘包括先夫人,他就沒有再沾過,整日裡不是花街就是柳巷,大家都是苦命的人啊!”

“謝謝胡媽媽。”蓉卿笑着,卻不知從何說起,第一次詞窮,胡媽媽笑着扶着她道,“早點休息,明日奴婢去街面上,買了灤縣最有名的幾樣小吃給您嚐嚐,若是有空我們再去遊灤河,這會兒春暖花開遊灤河最是合適不過的了。”

蓉卿點頭不迭,目送胡媽媽回去。

第二日天沒亮,胡媽媽就來敲蓉卿的門,蓉卿披了衣裳起來,胡媽媽就笑着道:“老爺請您去一趟,說是上衙門前,想見一見您。”

“好,我這就去!”蓉卿點頭應是,回房梳洗換了衣裳,就跟着胡媽媽去了正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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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好幾個姑娘批我來着,說這個情節米有必要,其實我想說,這個情節很有必要,通過它解釋了許多的情節還帶出了人物和伏筆,對於這個文的前半部分來說,這情節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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