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手

動手

京城楊氏,獨子楊承業,因爲夜以繼日地照顧病中的兒子,積勞成疾不幸病逝。妾史夫人悲痛難當,居然殉情而死,其心可憫,追爲正妻。

發喪三日之後的朝堂之上,武帝感念楊伯庸老年喪子,白髮人送黑髮人,因而地關切道:

“楊愛卿,你痛失愛子還望節哀順變。只是不知思恆的病可曾好些?”

能得到武帝直呼小名的待遇,可見楊思恆在武帝心中地位甚高。羣臣不由嫉妒。楊伯庸顫顫巍巍地走出隊列,行了個禮。就這三日的功夫,他頭髮居然白了大半,看上去陡然便蒼老了許多:

“謝陛下關心,愚孫承蒙陛下福澤,又幸得一雲遊奇女子出手相救,如今病情已然好轉不少。”

武帝聞言不由地對這位傳說中的“雲遊女子”大爲感興趣:“哦,有這等事?不知這位奇女子身在何處?果真能治好思恆,朕要厚賞她。”

羣臣眼中都有了嫉妒的神色,女子入朝爲官並不是沒有先例。而此刻武帝看上去正是要重用那個女子。而若是厚賞那女子一官半職,再或者更高的什麼,那女子必定記着楊伯庸的舉薦之恩,楊家更是得利頗多。

楊伯庸俯首上奏道:“微臣也曾想贈送那女子厚禮,只是不願接受微臣的謝禮,唯求能見陛下一面。她曾言,若微臣將此玉獻給陛下,陛下想必會願意見她。”

武帝眉頭緊鎖,一時想不出來有什麼玉能與自己有什麼淵源:“哦?什麼玉,呈上來給朕。”

羣臣一片譁然,左丞相李策上前一步,跪倒在地:“陛下萬萬不可!楊丞相曾言此女乃雲遊之人,上不得檯面。若是陛下貿然召見她,不僅是辱了陛下身份,更是可能借機對陛下不利啊!

陛下三思!”

這時,那塊玉已經經由大太監重恩呈到了武帝手裡,武帝看到那玉佩的剎那,忽地抿起了嘴。

李策自然看得出武帝這個表情必定是這塊玉對他有所觸動,心中更是認定楊伯庸這回要引見的這個女子必定與武帝有舊,於是拿眼神暗示一旁的史捷。史捷會意,不由心中大急,急忙出列,跪在地上,口不擇言道:

“陛下!此女來歷不明,陛下需要明察,萬萬不可輕信這種不三不四之人!”

武帝被這一聲所驚,才從凝視中回過神來,神情頓時不悅,一拍扶手呵斥道:“放肆!爾等再對溫陽帝姬出言不遜,莫要怪朕不念舊情!”

此語一出,連楊伯庸都嚇得緩慢跪倒在地口稱請恕罪。

溫陽帝姬回朝,居然還是要借一個假身份回朝,這其中究竟牽扯了多少。武帝對秦姜皇后的遺孤溫陽帝姬和皓親王不聞不問多年,這一回究竟會是什麼態度,究竟會如何影響朝政,誰這個時候心底都沒有把握。

羣臣的內心在這一刻已然活躍到了頂點,算計、思考幾乎不能停止。

“楊愛卿留步,散朝後到御書房,朕有事相商。其餘愛卿,若是無事稟報,今日便退朝吧。”

李策陰沉着臉,拖在羣臣之後走出大殿,一個長相清秀甜美的丫鬟碎步追了上來:“國舅大人,國舅大人!貴妃娘娘思念大人,邀請大人前去一敘。”

李策乃是李貴妃的兄長,然而此刻,他面色陰鷙,回頭壓低了聲音對那丫鬟惡道:“我現在沒空見她!你回去告訴娘娘,當年她沒殺得死留下的禍害回來了!”

那丫鬟也是個知根知底的,聞言嚇了一大跳,細長素白的手指捂住嘴:“皓親王他……”

李策臉色稍緩:“那倒還不至於,只是姬鷺那該死的丫頭居然回來了!”

這丫鬟也是個機靈的,當即稍稍行了個禮:“國舅爺放心,我這就回去稟報娘娘。”

李策點點頭,不便多留,大步向着宮外走去。

楊府裡頭,御醫在這麼多天以來終於第一次露出笑容,捋着長長的白鬍子,欣慰地笑道:“大少爺脈搏平穩,看來身體已經恢復,只是先前元氣大傷,只怕還要養兩日才能下牀。”

多日來懸着心的青麓終於稍稍緩下來,微微衝着楊思恆一笑。楊思恆亦從多日死灰般的神情中露出一些笑意來。

臨淵看着不知爲何有些刺眼,忽地想起當初他第一次站在祁鳳山腳下的時候。

那時候問荊婆婆拄着她那不知拄了幾千年的柺杖,擋住了唯一一條上山的路口。

“年輕人,老朽看得出來,你是一個有過去的人。可是啊,只是要上祁鳳山,你就得忘記你所有的過去,從此只是祁鳳山的人,這,你可能做到?”問荊婆婆重重地拄了下柺杖,一把拉過尚且年幼的青麓,這樣對她說。

那時候的他帶着青麓已經在北朝大地上游蕩了近一年,心中是一種近乎無情的淡漠:“我早已沒有過去了。”

那時候才十歲的青麓在問荊婆婆懷裡畏縮着想要回到臨淵身邊,問荊婆婆嘆了口氣,鬆開握着她的手,側身讓開了一條上山的路。

從那一刻起,他的過去,早已煙消雲散,他的未來,只剩下這個小女孩。

後來並沒有過多久,問荊婆婆問過他:“臨淵,你知不知道自己中了忘川?”

“忘川”本是西疆的一股泉水的名字,相傳自奈何橋下夜忘川中涌出。由這股泉水經由特殊的方式提煉,便會得到一種奇異的□□,也命名爲忘川。

忘川的毒並不會致人於死地,甚至可以說並不是什麼難以破解的□□,只不過是服下之後,服藥之前的往事會被慢慢地遺忘,故名忘川。

忘川談不上多麼有名的毒,若說是失憶的效力,也委實太慢了些。而最大的缺點便是,若是見到能會刺激他恢復記憶的事情,那麼忘川便會發作。

忘川發作,如同凌遲,劇痛,卻不致命。

而且一旦開始發作,毒性也就慢慢地消失。

臨淵並不算意外問荊婆婆會發現,便毫不掩飾地答道:“我知道,是我自己服的。”

問荊婆婆稍有些詫異:“忘川之毒,連我也不能解。要麼一世不能想起前塵,要麼宛如凌遲,生不如死。你爲何要給自己下這種毒?”

他當時只是淡淡地回答:“這樣不正是如婆婆所說的一般,沒有過去麼?”

問荊婆婆卻搖頭:“我不希望你把一切壓在青麓身上,這對她而言便是負擔。若是有一日,她能夠面對過去了,亦或是她愛上了一個其他人,你的存在,是要她怎麼做?”

他淺笑:“婆婆,你只需要問的是,我那時候要怎麼做。”

御醫起身,向着楊思恆稍稍彎腰行禮,向着門外走去,臨淵從回憶中驚醒,見青麓和楊思恆正在說話,便起身相送。

臨淵面上帶笑然而心不在焉地隨着御醫穿過幾個院落,剛剛走出楊府的剎那,一緞紅綾猛地向着御醫的喉嚨直衝了過來。

“鏗——”本應該柔軟的紅綾撞擊在青硯的劍鞘之上居然發出一聲金鐵交鳴的脆響。

“大人快走,這裡交由在下處理。”臨淵攔在御醫面前,嘴角泛起冷笑來。

來人是一個一襲紅衣的嬌媚女子,她一擊未能得手,也不生氣,毫不在意地收回紅綾,從護臂上拔出一把短匕首向着臨淵衝了過來。

她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那御醫,而是臨淵。

臨淵身法比她略快,側身避過,青硯迅疾出鞘,在空中與短刀數度撞擊。幾個交手之間,那女子便落了下風。論起武藝來,無疑是臨淵遠勝一籌。

並不曾花費多長時間,臨淵便將青硯架在了對方脖子上,冷聲問道:“你的主顧,是什麼人?”

那女子癡癡一笑:“公子說笑了,奴家哪有什麼主顧?”

說着竟是毫不避諱一下子撞向了青硯的刀鋒。

臨淵只當她寧死不肯說出主顧,想要以身殉主,正欲扯回青硯,誰料那女子速度陡然變快,青硯一下子撞上她白皙的脖子。

不僅是撞上,青硯一下子穿透了她美好的脖頸。

然而,她的頭,依然還在脖子上,言笑晏晏地看着臨淵。

臨淵大驚,然而這吃驚的瞬間,那女子的短刀直擊他的臉面而來。所幸臨淵身手遠在她之上,堪堪避過。

數度交手,臨淵終於確信了問題所在。

他面前的這個女子,居然是不死之軀。

她不會受任何傷,也不會死。無論臨淵攻擊的是頭,還是脖子,甚至是心臟。刀切過確實有着切碎什麼的質感,然而對於她本身,卻沒有任何影響。

她,是不死之身。

臨淵在領悟到自己的刀刃不能傷及對方的瞬間改變了策略,開始逼迫對方離開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