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司樂起身,回頭看了一眼仍保持跪立姿勢的集歡,道:“都散了。集歡,你跟我來。”集歡一聲不吭地起身,跟着甄司樂進到她的房間。
集歡跪下來,哽咽不已:“婆婆,我……”甄司樂只掩面嘆息。
集歡哭道:“我錯了。”
甄司樂道:“集歡,我對你太失望了!”集歡聽了司樂的責語,心如刀絞。對她來說,婆婆的失望遠比不能參加宮宴更令她心痛。
她努力抑制眼淚繼續掉落,仍阻擋不住自己哭腔的顯露。
“婆婆你放心。即便我錯過這次宮宴,以後皇宮裡還會有其他宴會,我一定會抓住機會的。我保證。”她伸出左手,四指並靠,信誓旦旦地說。
甄司樂卻道:“你拿什麼保證?集歡,你終歸太年輕,不知道這宮裡一個下等身份的人要熬出頭有多難。”甄司樂心力交瘁,似想到了什麼,搖了搖頭,“我答應長平大長公主要好好照顧你,爲你謀一個好前途。我費心培養你,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憑藉自己的優勢大放異彩,得到貴人相助,從此扶搖直上,衣食無憂。你好不容易爭取到這次機會,竟這般不珍惜,任由它輕飄飄的溜走。你可知錯過這次宮宴,你下一次出頭又是何年何月?你能夠等到那時嗎?集歡,你太令婆婆失望了!”
集歡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抽泣不止:“婆婆,不會的。集歡……會……婆婆……不要這……這樣想……集歡錯了……婆婆你別……生氣了。”
甄司樂見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心中不免泛起憐惜之情。她用巾帕擦了擦集歡掛在兩頰的一連串淚珠,最終還是柔聲道:“好了,別哭了。婆婆不怪你了,好孩子,起來吧。”
集歡被甄司樂從地上拉起來。甄司樂又道:“可恨那幾個舞伎,攪黃了這樁事,我定不會放過她們!”
樂坊幾年的事像趕趟似的發生在這幾天。在集歡被尚服禁止參加長公主婚儀的獻舞后,錦彤、春鳴等人被甄司樂趕到掖庭。樂坊終於又歸於沉寂,悉心準備長公主婚儀的舞樂排演。
經過這件事,集歡整日鬱鬱寡歡,人也清瘦了不少。樂坊閒聚的歌伶、舞伎、樂人見她來,霎那間鴉雀無聲。等她走後,身後又熱議了起來。
她也不在乎,平日裡只和雲束交往,談心。雲束這才得知她的大部分身世。她原是永州軍事推官鍾繼周次女,父親是代州鍾氏族庶子。他自幼博文強識,年少中舉,因執意與青樓舞姬柳氏成婚,爲鍾氏族所不容,強制分出,自立門戶。後得到永州知州的賞識,才又有了做官的機遇。天有不測,父親早逝,母親柳氏帶她們姐妹四人投奔入京赴官的叔父鍾繼非,卻被他以道路迢遠,不宜同往拒絕了。當年正值荒年饑饉,柳氏無奈,得知長平大長公主宅邸正在招收俳優,只好將姐妹四人賣入,自己改嫁他人。集歡那時已經七歲了,初顯美人風貌。又因自幼跟在母親身邊,體態纖纖,擅長歌舞。加之幼年遭難,在聰慧可人的基礎上更兼有平常女孩不具備的韌性。長平大長公主認爲這個女孩不哭不鬧,安靜勤勉,很合自己眼緣,就在她八歲那年把她送到宮裡,託付給甄司樂撫養。
當提及到這段往事時,集歡用雲淡風輕的口吻徐徐敘述來,彷彿故事裡罹難的主角並不是她。故事終了,雲束膽戰心驚,很怕她會詢問自己的身世。集歡把她當成唯一的朋友,她不願欺騙她;可雲束立誓拋棄過往,對自己的身世隻字不談。這是使她極其矛盾。所幸,集歡並沒有詢問,她似乎把雲束當成一個值得傾訴的對象,對雲束矢口不談的親人並不好奇。
嘉和十一年初夏,太后白氏五十壽辰,預備於錦繡軒辦一場盛宴。集歡如願參加了這場宮宴,在席間獻舞。宮宴結束後,其餘俳優皆回到仙韶坊,唯獨不見集歡的身影。過了一天,雲束才得知,太后看完集歡跳的舞,十分高興,又見她生得乖巧可愛,就讓身邊的女官找甄司樂,要集歡到福康宮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