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歡終於從內殿走了出來,方纔太后與聖上的對話聽得她雲裡霧裡,她總覺得太后話裡有話,似在暗示着什麼,聖上也能精準接收到。她明白的只有一處, 太后與聖上貌似並不同心。
她再度進去,把茶點擺放在聖上的案几上,又回到太后身側。
聖上又與太后閒談了幾句,便離開福康宮。太后又在榻上臥了幾個時辰。
晚上,福康宮的人用過晚膳,聯璧和集歡在油燭下翻花繩。正玩得起興,聯珠掀紗簾進來,叫集歡去太后的寢殿。
集歡放下花繩,跟在聯珠身後去了內殿。太后正靠在牀邊的圍欄上,手中握着一隻翡翠玉鐲。
聯珠道:“太后,人來了。”
太后醒神:“聯珠你先出去吧。哀家有些語和她說。”聯珠應聲退下。
太后向集歡招招手。她走至她牀前。太后拿起她的手,將玉鐲套在她的手腕上。集歡滿臉驚詫,道:“太后,這是……”
太后笑道:“是哀家賞你的。你來福康宮這麼久,哀家還沒送你什麼呢!”
集歡行跪禮,道:“婢謝太后賞賜。”
太后問:“你可喜歡這個禮物?”
集歡答:“婢很喜歡。多謝太后。”
太后慈愛地看着她說:“哀家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有幾分像哀家年輕的時候。哀家少時也擅長跳舞,尤其是長袖舞。哀家母親專門找教坊的樂師來府裡教哀家跳舞,哀家到現在不記得,那樂師姓褚,生得極美。樂師除了日常授舞,閒時還給哀家講了許多民俗典故,什麼才子佳人,人情百態,稗官野史,志怪神魔。那些故事稀奇又古怪,是閨閣女孩不曾聽過的。後來,哀家和叔伯家的姊妹聚在一起的時候,便把這些故事講給她們聽。她們轉頭便把這件事告訴了哀家父親,他一怒之下,把樂師趕出府,又關了哀家半年禁閉。”
太后似陷入溫情的回憶,嘴邊掛着柔和的笑,連帶着那雙衰老的眼睛也多了幾分神采,:“哀家母親只得進宮給哀家找了一位女官,在閨閣中教哀家讀《四書》、《女誡》,學規矩禮法。半年後,父親氣消了,才同意再找一位樂師教哀家跳舞。哀家真心喜歡長袖舞,幾尺長袖,如潑墨舒度,衣袂飄颻,看過的人無人不讚。”
集歡仍直跪,斂氣屏聲,只感到腕上玉鐲清涼,太后的話卻聽得七七八八。
太后半垂眼瞼,有些惱怒自己不自禁說了這些話,便就此戛然而止。太后拍了拍她的手,道:“哀家喜歡你才和你說這些。出去以後可千萬不要與旁人談起。”
集歡道:‘太后擡愛,才肯與婢交心。婢必定不會將這些話說與第三人。”
太后道:“哀家信你的話。起來吧。”
集歡跪久了,膝蓋一陣麻痛,但還是強忍着起來了。
太后道:“哀家知道你素日聰明伶俐,溫柔知禮,哀家也知道你家境衰落,小小年紀便要經此鉅變。哀家是真的喜歡你,才把你擢到福康宮來。”
集歡道:“婢敬謝太后提拔, 定終身難忘太后大恩。”
太后道:“這恩情也值不得終生銘記,你以後的日子還長呢。集歡,哀家……”太后忽然用手掌撐了撐額頭,過了會兒才道:“哀家想讓你去極寧殿。”
集歡又驚又喜,道:“婢淺陋粗笨,如何能去極寧殿。此等重任應委派給聯珠、聯璧兩位姐姐。”
太后笑道:“哀家也想她們去,奈何聖上看不上。”
集歡聽了,氣血直衝頭頂。
太后安撫道:“不要慌,聖上希望你去極寧殿做個御待,伺候他的日常起居。他的極寧殿不只你一個侍者,乾的活不會比你在福康宮多多少。你只要細心服侍聖上,他保證不會虧待你。可好?”
集歡又一次遇到這樣的詢問,兩個月前,甄司樂提出這樣的詢間,她便來到福康宮;現在,太后又提出這樣的問題,她即將被調到極寧殿。甄司樂和太后都用斬釘截鐵的態度尋求她的意見,她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她像孩提手中的一個童玩,一次又一次地被贈予他人。
她不怨恨,誠摯地感謝她們給自己提供晉升的機會。
集歡叩首道:“婢全憑太后作主。”
太后道:“你今晚回房間收拾行李,明天讓聯珠領你過去。”
“是。”
太后疲乏了,緘默良久,才緩緩開口:“如果有朝一日,你青雲直上,哀家還望你幫襯些柔儀和柔卓。”太后毫無徵兆來的這句話讓她不知所措。
太后似乎不需要她的迴應,便讓她離開了。回到房間,聯璧還沒睡,見她回來,忙迎上去問太后找她幹什麼。她就把太后讓她去極寧殿的事說了出來。
聯璧瞪大眼睛,驚呼:“ 果真?小集歡,你可真有福氣!先是從樂坊來到福康宮,這才兩個月,馬上又要去極寧殿。雖說太后宮中的侍女和聖上身邊的階品是一樣的,但明眼人都知道,這待遇可千差萬別了。一旦被聖上看上了 ……”聯璧掩扇一笑,點了一下集歡的鼻尖,道:“到時候,可別忘了姐姐呀!”
太后和聯壁均說了侍奉君王的好處 ,集歡聽完了,先前的慌亂消了大半,反倒有幾分憧憬。
次日,集歡照顧完太后的那株珍品蓮,聯珠服飾太后用過早膳,便領着她去了極寧殿。
一路上,聯珠腳步匆匆,穿過幾座宮殿、樓閣、軒榭,又轉了幾道門,終於來到極寧殿。聯珠只說了一句“極寧殿到了,你自己進去吧。”就頭也不回地原路返回了。
集歡望着眼前這座巍峨宮殿,有些張皇無措。
這時,從正門走出來一個內侍,她上前把自己的來歷簡說了一下。
內侍恍然道:“我知道你,昨晚聖上提了今天要來一個集歡姑娘,特地吩咐我們準備房間。想必就是姑娘了。請跟我來。”集歡吃驚之餘,仍作禮稱謝。
內侍將她領到一間明亮,乾淨的屋子,道:“房間我已經叫人打掃好了,姑娘的衣服也備好了。姑娘要什麼可跟殿內的宮人說。”
集歡道:“請問先生,婢需領何職?”
內侍道:“聖上沒有告訴臣,姑娘可等聖上回來自己去詢問。”
集歡即使內心焦急不安,也不敢問聖上何時回來,只問了內侍的名字,才知他叫陳恩遠,是極寧殿的內侍殿頭。陳恩遠走後,集歡環望一圈,接着靜坐在凳上,惴惴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集歡聽到外面一陣響動。她趕緊起身,走到窗邊,看見聖上身穿絳紅袍, 腰繫品紅帶,頭戴硬翅襆頭,身後跟着幾個宮人,正朝殿內走去。
她關上門,在圍屏後換上御侍的服飾。
她剛從圍屏後走出來,就聽見一道敲門聲。接着,陳恩遠的聲音傳入:“集歡姑娘,聖上叫你進殿。”集歡打開門,跟在陳恩遠後面步入正殿。一停下來,她的耳邊就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