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姨娘滾到地上,擡頭看見兒子董華辰沉痛得看着她,忙哭着對董華辰道:“華辰,我可是你親生母親,莫非你要見死不救嗎?你快求求你父親啊,我死了,你弟弟怎麼辦,他還那麼小。”
雖然也曾懷疑過當年董夫人一事與自己生母有關,但當證據確鑿之時,他還是無法相信。他明白杜姨娘有很多小毛病,愛錢財,愛攬權,不喜董夫人,可是那些畢竟還在他能接受的範圍內,但是這一次,陷害撫育了自己幾年當自己親生兒子待的董夫人,他實在無法接受,他更不知該以何面目面對董夫人和風荷。
若是可以,他寧願代杜姨娘受過,可是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可以。但正如杜姨娘所說,生爲兒子,他怎麼忍心看生母赴死。
望着董老爺漸行漸遠的背影,他終於追了上去,撲通跪下:“父親,放姨娘一條生路吧。兒子知道姨娘罪不可恕,可姨娘畢竟生養了兒子,兒子不能看着她不管啊。”說着,他歉疚得回頭看了風荷一眼。
他知道,這樣委屈了董夫人和風荷,可是他確實沒辦法啊,生母犯錯,要他這個做兒子的怎麼辦?
風荷輕輕偏過頭,不想與華辰對視,不是她怪哥哥,而是她亦不知該怎生面對他。於風荷而言,杜姨娘是仇人,但她是哥哥的親生母親,倘若哥哥看着不管,到底有些冷情了,哥哥也不是那種人。
杜姨娘見董老爺停頓住了,哭奔上前:“老爺,你不能這麼狠心啊,你就讓我做牛做馬服侍夫人吧,我不想死啊,老爺。”
董老爺卻是不爲所動,以杜姨娘的罪名,死不足惜,他要是輕饒了她怎麼對得起董夫人,董夫人無辜受冤十幾年,難道就該白白受了不成?他擡腳向前,硬是沒有回頭。
“老爺,你放她一條活路吧。”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爲杜姨娘求情的卻是董夫人自己。
她扶着風荷的手,一步步上前,走到董老爺前面與他對視,一字一句說道:“事情既然發生了,是非對錯既然已經明瞭,何必再糾纏於她一人呢。她確實有錯,但我與風荷如今都好端端的,饒她一命又何妨,逼死了她也挽回不了什麼了。”
董夫人是真的看透了,即便老太太杜姨娘可惡,但她對她們本就沒有多少感情,也不會太怪她們,她心裡怨的恨得自始至終只有董老爺一個。她以爲他是她終身的依靠,信賴他扶持他,而到最後,他寧願聽信無關之人的說辭也不肯相信她的清白,相信她對他的一腔情意。這樣的夫妻,又有什麼意思?
董老爺的眼神一點點黯淡下去,渙散開來。他何嘗不懂,他何嘗不恨自己,可是大錯已經鑄成,他處罰了別人又有什麼用,要是他當初再堅持一下,老太太和杜姨娘的所作所爲又有什麼用呢,關鍵的錯在他啊。
董夫人略微撇開頭,不去看他一下子蒼老了十歲的容顏,輕輕嘆道:“罰她服侍老太太吧,從此後,這件事就過去了。”
風荷沒有攔阻母親,她早猜到了董夫人會放過她們的,她尊重母親的決定。
“好。”這個字彷佛從董老爺胸腔中擠出來的,他有什麼資格拒絕?
……
夜半無人,幽暗的光影籠在董夫人身上,清淺又哀傷。十年的青春,十年的痛苦,一朝散去,可是誰又能還她十年呢,還有最初的信任與情愛。過去的總是過去了,不是誰死了或者誰錯了就能重頭再來的。
風荷挽着母親,將頭擱在董夫人肩窩裡,強笑着道:“娘,你打算以後怎麼辦?”
她清楚,與其看到董老爺變成那樣,董夫人寧願算了,讓一切消逝在時間裡,可她又不甘,她同樣是矛盾而痛苦的。但是風荷,她是一定要還母親這個清白的,做了就要承擔,要是承擔不起,那也怪不得旁人。
董夫人似乎與往常一樣,柔柔拍撫着她的背,摸着她的臉頰,微微笑道:“什麼怎麼辦?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風荷相信董夫人明白自己的意思,自己是在問她決定與董老爺怎麼辦,但是董夫人迴避了這個問題。她張了張口,終是什麼都沒有說,她應該再給董夫人一段時間的,今天的一切來得太突然了。
誰知董夫人卻是主動說了起來:“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又能怎麼辦呢?要我原諒他,我做不到;要我恨他,從此一刀兩斷,我也捨不得。風荷,你懂不懂,有些人,已經融進了生命裡,徹底的決斷只會讓自己活得更痛苦,在一起卻永遠隔着那重紗幕。
他那樣,我心裡其實也痛,母親與妻子之間,讓一個男人怎麼選擇?老太太,我亦不想怪她,你外祖母曾經跟我說過,是她對不起老太太,如果當年她沒有與老太爺暗中相許,或者老太太不會過得那般淒涼。我當然清楚,當年的恩怨情仇不是老太太針對我的藉口,但她一輩子都是個可憐人,我又何必與一個可憐可恨之人計較呢。
所以,你放心吧,我會生活得很好的,我還要看着我將來的外孫外孫女呢。風荷,你從小是個烈性的孩子,烈性不是不好,至少不會被人欺負,但是很多時候,你也不要太追求完美了,這世上何來十全十美的事呢。
我看姑爺,他待你也是不錯了,你不要希望他太多。男人,註定他們永遠不會爲了一個女人停留的,他們有自己的野心,有家族的責任,有許多不得已,倘若姑爺什麼地方對不住你,你不如隨他去吧,保持了自己的本心最重要。母親這些年的痛苦,都是因爲母親太在乎那個人了,否則母親還能活得自在些。”
女人,愛上一個男人的時候,註定了她這一生都將坎坷、彷徨、迷茫。爲他的在意而歡喜,爲他的不在乎而難過,爲他的背叛而苦痛。正是因爲董夫人看透了這一切,纔不想女兒也如自己活得那麼累。
風荷擡起頭,抱着董夫人的脖頸,喚道:“娘,女兒不怕。”
一剎那間,董夫人既酸又苦。
風荷是個聰明的孩子,自然明白自己是想勸她在男女感情中保留一點,但風荷的話表明了她的立場。她不怕!即便知道可能會受傷,即便清楚可能會痛苦,她也是義無反顧的,她愛上那個人,就要竭盡全力去爭取,飛蛾撲火般的勇敢。當結局失敗的時候,她也會堅強得離開,不爲一個男人而失去生命的激情,君若無心我便休。
第二日一早,董家就對外宣稱董老太太夢見董老太爺,心中難受,決定去佛堂靜修,爲董老太爺來世祈福。杜姨娘不過一個小人物,沒什麼人會關注,跟着去伺候董老太太,別人只當她們是姑侄情深。
尋常時候,去佛堂靜修還是能錦衣玉食的,但這一次,兩人是有了過錯纔去的,董老爺狠狠心,命人一日三餐都是素齋,還不讓人去服侍,一切都要董老太太杜姨娘自己動手。她們兩個都是享福慣了的人,哪兒做得來繁瑣的家務,卻不得不去學,洗衣做飯,樣樣都要自己來,顯示她們的心誠。
董老爺沒有踏進過佛堂一步,他既不想看到她們兩人,又怕自己看了心軟,那樣就更對不起董夫人了。
而他自己,先是大病了一場,直接辭了官。命人將董夫人移到正院住,自己搬去了書房,家中庶務全部交由董夫人打理,再也沒去見過董夫人,他沒那個臉。
這般一來,董華皓就成了大問題,他今年只有十一歲,照理說也能自立了,但從小備受老太太杜姨娘寵愛,養成了驕縱的性格。讀書識字不行,脾氣卻是不小,家裡僕人哪兒壓制得了他。
董老爺如今簡直就是深居簡出了,連長子華辰都極少能看見他的面,更別提董華皓了。最後,倒把華辰的親事提上了日程,董家與陳家兩家早就說得差不多了,本是要等明年大婚的,眼下的情形,董家有意讓陳小姐早點進門,一來好給董夫人分憂,二者有了長嫂,也能撫育董華皓了。
陳家一開始有些捨不得女兒,欲要再多留一年,後來聽說董家跟先前不同了,重新由董夫人掌權,但董夫人性子淡薄,希望媳婦能早點進門接過家務,就鬆動了不少。
後來,風荷親自出面去陳家商議了一番,陳家終於同意讓女兒年內進門,日子定在十二月十五。好在陳家給女兒的嫁妝幾年前就開始慢慢準備的,這一來也不顯得太過急迫。倒是董家這裡,一切初初着手,董夫人一人忙不過來,風荷三五不時回孃家幫幫忙,或者差遣身邊能幹的幾個丫鬟回去搭把手。
這日,風荷剛從孃家回來,正要下馬車,車簾掀起,就見杭天曜眯着眼看她,眼神不善。
她自忖自己最近沒有招惹他,不知他發的什麼脾氣,扶了他的手下車,一面往裡走一面說道:“爺在這做什麼,是不是要出去?”
“我能去哪兒?你如今可是厲害起來了,連着幾日都不在家,也不問問我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有你這麼當人妻子的嗎?”杭天曜憋了一肚子不滿,前天代王妃去輔國公府探望他們夫人的病情,昨天去韓家祝賀侯夫人生辰,今天回孃家,他每日回來都見不到她的人,巴巴地望着院門口,就像個被人丟棄了的小狗。
風荷抿了嘴,停下腳步拉了他的手,嬉笑道:“忙了一整天,我腰痠得很,你給我揉揉好不好?我不是囑咐了含秋伺候你嗎,她一向妥帖,怎麼可能讓你沒吃飽沒穿暖呢,小心她聽見了當你看她不順眼呢,到時候不肯伺候你,我可再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人來了。”
杭天曜拼命板着臉,偏偏就是忍不住翹起了嘴角,只得捏了捏她耳垂,嗔道:“聽聽,誰家有夫君服侍娘子的道理,你倒是不怕人聽見了笑話你。對了,最近,只要你不在,柔姨娘媚姨娘兩個沒事就往我們院子裡跑,你上次不是說要給她們尋個去處嗎,要不就快點吧。”
“怎麼,你果真捨得?唉,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就怕她們不肯出去,到時候要死要活的反而多事,尤其柔姨娘還是府裡家生子。你說,你沒事招惹她們做什麼,有本事招惹就自己收拾了去,叫我背黑鍋。”風荷嘟着脣,憑什麼讓她背上妒婦的名頭,關鍵柔姨娘可是側妃的人,哪兒那麼容易出去。
“胡說八道,走吧,有好東西給你看呢。”杭天曜點了點風荷額角,拉了她快走。
院子裡卻在大興土木,風荷站在門口愣住了,半日看清了幾個丫鬟正在鬆土,把一株杏樹挖了出來,旁邊擺着三株還未入土的梅樹,詫異地問道:“這是做什麼?”
杭天曜指她去看那幾株梅樹,笑道:“你不是嫌這顆杏樹太高了擋着陽光嗎,索性叫人拔了去,又怕光禿禿的不好看,弄了幾顆梅樹來種上。再過一兩個月,梅花盛開,暗香浮動,豈不更妙。那時候咱們在梅花樹下煮茶看書,人生一大樂事啊。”
風荷笑着打量了他一眼,問道:“你幾時也風雅起來了,從前不是還酸我故作高雅嗎?”
杭天曜深深看了她一眼,卻不解釋。還不是因爲你喜歡這些,還不是因爲韓穆溪也喜歡這些,所以你總忘不了他,往後我也培養些共同的興趣愛好,或者就能彌補你心裡的一點點遺憾了。
現在,杭天曜勉強能理解風荷對韓穆溪的感情了,不是喜歡,應該說是知己,但便是知己也足夠他喝一壺醋了。他苦思冥想之後發現,只要自己能取代韓穆溪的位置,風荷就不會有遺憾了,他們的婚姻也能圓滿起來。
風荷笑着指點着丫鬟應該怎麼安置這三株梅花才顯得最好看,沒有發現杭天曜一臉的高深莫測,即使發現了,她也不會想到杭天曜會想得這麼深遠。
剛用完晚飯,小丫頭卻說平野在外頭求見四少爺,風荷忙催着他去了。平野這麼晚了到內院來找杭天曜,必是有要緊事。
杭天曜出去後,大概過了半盞茶功夫,打發了小丫鬟回來說有事要出去一趟,讓她一個人先歇着,她越發確定了心中所想。
這麼急着出去,自然不是等閒小事了,說不定關係到杭天曜的任務,會不會是皇上有重要事情要他去做呢。風荷輾轉反側,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強迫自己先睡,反正如果有必要杭天曜回來後會告訴她的。
不及歇下,卻被響亮的雲板聲驚起,忙命人出去打探消息,自己更衣起牀。
很快,雲碧就匆匆忙忙搶了進來,白着一張臉子,高聲回道:“少夫人,三少夫人不好了。”
“你說什麼?”風荷唰的站起,握緊了手中的拳,強迫自己不要慌,要冷靜。
“三少夫人沒了。”雲碧也知事情不好,三少夫人雖然一直病着,但最近並無病情嚴重的消息傳回來,怎麼突然間說沒就沒了。要是尋常病逝還好,就怕裡頭有什麼貓膩,那就不能不小心應付了。風荷在杭家沒少被陷害,弄得丫鬟們都一個個提心吊膽的,什麼事情都會盡量往深處想。
沉煙忙上前扶住風荷的身子,風荷定了定神,輕輕應道:“給我取素淨的衣服來,我要去太妃娘娘那裡。”眼下還不知具體情形,到了太妃那裡就明白了。
賀氏就這樣沒了?她以爲她會堅持下去的,至少要看到兒女長大成人,或者確信新夫人不會害她兩個孩子,她居然在新夫人進門沒多久之後就去了。風荷的心裡亂糟糟的,相比起來,她更喜歡賀氏勝於蔣氏,蔣氏只是個被人寵壞的孩子,賀氏到底愛過恨過,她平靜的外表下掩蓋不住她的有血有肉。一個這樣的人,就這麼沒了,風荷幾乎不能接受,她甚至不曾見到自己愛了一輩子的男人最後一面。
忽然間,風荷發現自己身上的擔子有多重了,她曾經承諾過會護住丹姐兒與慎哥兒的,但賀氏尚在,她總不覺得有什麼不一樣的。如今賀氏一走,兩個孩子才真正麻煩起來,她要對兩個孩子負責了。對於還沒有當過母親的風荷而言,她是有些心虛的。
整個杭家,一下子燈火通明起來,各房各院的人都匆忙起身,匯聚到太妃院裡。無論賀氏曾經做過什麼,她死的時候都是以杭家三少夫人的身份去世的,杭家會給她應有的體面,風光大葬。
略微商議幾句之後,杭天瑾杭天睿去迎賀氏遺體進城,風荷同去。賀氏畢竟是個女子,有些事難免需要一個女人在那主持。大家太過匆忙,也沒來得及計較杭天曜的缺席。整個過程,杭天瑾就如失了魂魄一般,不言不語,最後還是杭天睿半拉半扶的將他弄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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