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婆子跟在梨素身後,前後掃了一眼,沒有人,方壓着聲音問道:“梨姑娘,二院門口上馬車的是新四少夫人嗎?好個氣派。”
“住嘴,什麼新的舊的,四少夫人就是四少夫人,那當然是好氣派。”梨素是雪姨娘從孃家帶來的大丫鬟,生得倒一般,只是神韻很有些像雪姨娘,一般清冷,平日裡不愛出來走動,府裡的丫鬟與她交好的不多,兩人有些避世的感覺。她喝斥之時,有淡淡的威嚴,不像個姨娘身邊伺候的。
婆子們忙噤聲,這裡可是王府,一個不慎腦袋都能搬家。乖乖跟在梨素身後,不再說話不再東張西望。
雪姨娘閨名江雅韻,很有詩情畫意,氣質比得上大家千金,一點不見身爲姨娘妾室的侷促之態,每日安分的過着自己的日子。除了請安,從不會主動去凝霜院裡,更沒有試圖勾引嚎誑諛的舉動,嚎誑諛去了她伺候,不去她也不聲不響。閒時看書作畫,倒也逍遙自在。
她的屋子佈置得也精巧,紗窗是淺淡的艾綠色,遠遠望過去迷迷濛濛,屋子裡不用鮮豔顏色裝飾,一律的冷色調,多是銀色、天青、月白,等等。雪姨娘似乎不怕冷,屋子裡只有一個暖爐,只比外頭略暖和些,不像其他幾位姨娘的屋子,都得燒三四個暖爐。姨娘住的地方自然不能跟主子相比,這個院子沒有地龍,只靠暖爐取暖。
門口是一個稍微厚實些的氈簾,屋子裡卻用藕荷色的薄紗軟簾,風一吹,飄飄揚揚,如入仙境。案几上一個白色的海碗裡,種了一支水仙,打着花骨朵。
雪姨娘獨自坐在窗下的紅木圓凳上,對着一方雪白的帕子出神,直到梨素喚她方纔回過神來。
“叫她們在花廳等着。”她很少笑,清清冷冷的,與她呆久了覺得自己都能變成一個雪人。
梨素出去,命四個婆子站好,不許說話。
雪姨娘又對着帕子看了看,袖進懷裡,懶懶的起身,走到外間坐在上首,卻是問了一句:“怎麼又來了?”
四個婆子低垂着頭,小聲呼吸着,其中那個打頭穿棕紅色大襖的婦人年紀最小,大概三十多,輕輕福了福:“我們夫人怕表小姐在這裡冷清,早就有心派我們過來,只是爲了過年,一直沒有得閒。這是夫人送與表小姐把玩的,表小姐能着用吧,還有幾樣是表小姐家鄉的糕點,夫人命廚房新鮮做的,表小姐熱一下就能用了。”
這位婦人穿着打扮一般,但是言談舉止倒像是大家子出來的,不見半點小家子氣,不卑不亢。
雪姨娘根本不去看她們手裡的東西,只是點點頭,問道:“還有別的事嗎?若沒有你們就去吧。”
婦人悄悄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終是咬着牙說道:“夫人得到消息,鳳陽去年秋冬大旱,河道枯竭,小麥都乾死了,今年怕是不好應付呢。尤其這快到青黃不接的時候了,江大人那邊只怕有人尋事。我們夫人說,咱們兩家是至親,自然不會看着江大人出事的,一定會想方設法保住江大人,表小姐只管放心。”
她的話未說完,雪姨娘的臉色就白了白,身子輕輕一顫,脣角被咬得殷紅,她沉沉應道:“我知道了,回頭代我謝謝你們夫人。”
婦人沒再多說,幾人放下東西,準備告退。
門外有小丫鬟的招呼聲,梨素忙打起簾子往外瞧,是少夫人房裡的含秋。
含秋穿着雪青色的大毛褂子,頭上點綴了一兩支釵環,笑着進來,與雪姨娘行了半禮:“姨娘安好。我們少夫人說,既是姨娘的孃家人,就請用了午飯再回去也使得,廚房那邊已經吩咐下去了,姨娘不必着急。”
“多謝少夫人體恤。不過幾個下人而已,不敢叫少夫人勞煩了,她們這就要走了呢。”雪姨娘眉眼微動,很快推拒起來。
含秋打量了四個婆子一眼,隨意的說道:“什麼勞煩不勞煩的,姨娘多心了。廚房那邊已經開始準備了,幾位大娘稍坐坐何妨,也是來我們王府一趟。”
四個婆子趕忙道謝,眼裡卻是覷着雪姨娘,沒有一口應承下來。
雪姨娘不好再拒,應了下來。
含秋從她房裡出去,轉而去了柔姨娘房中。
柔姨娘的肚子有三個多月了,還沒有怎麼顯懷,或許是冬天穿得衣服多看不大出來。見了含秋進來,她並沒有起身,只是笑着問好:“是含秋姑娘啊,快屋裡坐。”
含秋道謝,又道:“姨娘這幾日覺得身子怎麼着,有什麼想吃的只管打發人去找我們少夫人要,少夫人若是沒有還有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呢,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姑娘說得什麼話,少夫人對妾身百般照料,真是千妥萬妥的,還請姑娘代妾身好生謝過少夫人。”她笑得溫柔和氣,但沒有起身聽含秋傳風荷的話,聽完了仍然危坐不動。
含秋眼底閃過不悅的光芒,但沒有與她多做糾纏,只是讓她好生安胎,就要告辭。
不料,柔姨娘搶先問道:“少夫人今兒是去董府了嗎?”
“正是。姨娘若有什麼說得,與奴婢說也一樣。”含秋恭敬的回話。
“沒有,隨口問問罷了。”柔姨娘掩了脣,笑着道。
含秋又去了端姨娘房裡,端姨娘正與丫鬟圍着暖爐做針線,見是含秋,忙站了起來,先對着她給風荷行禮。
含秋側了身,扶她起來,對她說四少爺一個人呆着無聊,請她過去說話。
端姨娘一聽,忙隨着含秋動身,並不回房刻意打扮一番。
杭天曜看見端姨娘隨着含秋進來,愣了一愣,先就問道:“你怎麼過來了?可是有事。”
端姨娘滿心訝異,不解的望着含秋,含秋笑道:“少夫人臨走吩咐,四少爺一個人悶壞了也不好,叫奴婢請了端姨娘過來伺候四少爺。四少爺若是想叫別的姨娘過來也使得,奴婢這就去傳。”
“罷了,你忙你的去吧。雨晴過來給我捶捶腿。”杭天曜坐直了一些,風荷的丫鬟都寶貝的很,他可不敢使喚她們幹這種事,頂多就是遞遞東西之類的,連衣服都是他自己穿的。杭天曜自問,自己待她太好了些,以至於她都敢擅自給自己做主,回來不好好教訓她一番。
端姨娘跪在炕沿上,一面給杭天曜捶腿一面偷偷拿眼覷着杭天曜,少爺自從少夫人來了之後好似變了許多,雖然旁人可能不知道,但自己最是清楚。從前,少爺絕不會無故走神,而且臉上露出那樣古怪的笑容,少爺更是有段時間沒有去妾室房中了。過去,少爺只要隨便見了哪個清秀些的丫頭,就會動手動腳的,有許久沒有看到少爺這樣了。
端姨娘知道這是好事,可是心裡微微泛着酸楚。
含秋與雲暮小聲嘀咕了幾句之後,就穿上風荷賞的青色綿綢夾裡繡花披風,攜了一個墨綠色的包裹,去了後花園,折了兩枝梅花,叫小丫鬟送回房插瓶,自己捧着幾枝含苞待放的梅花去了後門口。後門該班的正好是甘娘子,她是被風荷調進小廚房的張婆子的表弟媳,見了含秋討好的上前行禮:“這大冷天的,姑娘出來有事?喲,這好俊的梅花。”
含秋把其中兩枝遞了給她,笑道:“我們少夫人的乳嬤嬤着了風,在家休養。少夫人不放心,叫我找個人送些藥過去,這不是,我路過後園,看到梅花開得好。順便與她帶幾枝過去。從前頭走太麻煩,正好我們少夫人孃家陪嫁過來的幾個護院住在這後頭的下人房裡,還請大娘使個人去幫我請一個叫譚清一個叫石磯的過來。”
說着,她袖子裡一個荷包不着痕跡的到了甘娘子懷裡,甘娘子越發笑彎了眼,忙道:“姑娘到房裡稍坐一坐,雖然簡便些,好歹比外頭暖和。奴婢這就去請兩位大爺。”表姐常誇四少夫人會做人,待人寬和大方,竟是真的,日後可要好好巴結着四少夫人。換了旁的主子,哪個不是對我們喝斥來喝斥去的,從不見這等和顏悅色讓我們做事,還有賞,她屁顛顛叫了自家丫頭去請人。
不過半盞茶功夫,石磯和譚清一前一後趕了過來。甘娘子倒是個有眼力界的,推說自己去守門就退了出去。
含秋把包裹與剩下的幾枝梅花一併交給石磯,笑道:“石大哥,得勞煩你走一趟,去葉嬤嬤家中替我問個安,這是少夫人賜給葉嬤嬤的藥材。這是十兩銀子,少夫人知道你們平兒沒什麼事,就那點月銀,這是賞給你們兄弟幾個這個月打酒吃的,你們安心呆着,很快就有用你們的時候呢。”
石磯幾個自從被陪嫁到杭家之後,就相當於成了只拿月銀不幹活的閒人,心下不由焦急擔憂,怕風荷不要他們,日日懸着心。就如風荷今兒出門,跟着去的也是杭家的侍衛們,根本用不到他們。聽了含秋的話,吁了一口氣,心算是放回了肚子裡。
待他走了,含秋才小聲與譚清說道:“少夫人請譚侍衛幫個忙,我們府裡雪姨娘的孃家人來看她,回頭譚侍衛跟上去看看,她們到底從哪兒來。這也不是什麼要緊事,譚侍衛自己小心些,別被她們發現了就好。”
譚清欣然領命,又道:“姑娘放寬心,譚清心裡有數,早則今晚晚則明早,就有消息了。”
“那就辛苦譚侍衛了。我裡邊還有事,先進去了。譚侍衛一有消息,就請門口的甘大娘使喚個人進去知會我一聲,就說,就說是買到了我要的繡線。”含秋與他兩個人共處一室,略有些尷尬,說完了話馬上走了。
譚清就在杭家大門外守候,只等着雪姨娘家的婆子出來。
柔姨娘靠在迎枕上,手輕撫着肚子,面色古怪。
寶簾估摸着她的心思,笑勸道:“姨娘前兒不是還擔心少爺被少夫人迷住了眼,顧不上姨娘嗎?如今可是放心了,少夫人前腳剛走,少爺就迫不及待召了那位過去。看來少爺往日只是顧忌着少夫人而已,心裡待姨娘還是一樣的。”
“那他爲什麼召了她去,反而不叫我呢。自我有了身孕至今,都沒怎麼見到少爺,我這可是少爺頭一個兒子啊。”柔姨娘的語氣頗爲猶疑,對於杭天曜,她一直沒有摸透過,以他的風流性子,少夫人身邊幾個丫鬟個個都是美貌的,尤其那個叫雲碧的,但從沒有傳出少爺寵幸她們之事。便是那個有點眉目的銀屏、落霞,最後都是不了了之。
人人都稱少爺對自己寵愛甚深,可自己細細算過,即便自己得寵之時,少爺一個月留在自己房裡的時間統共不足三晚,而朱顏、江雅韻就更少了。
寶簾給柔姨娘捏着肩膀,笑出了聲:“姨娘糊塗了,姨娘懷的是少爺頭一個兒子,少爺寶貝得什麼似的,怎麼捨得讓姨娘辛苦。”
柔姨娘想想是這個理,就沒再糾纏,反而吩咐寶簾道:“你不是要去尋紫萱要個花樣子嗎?趁我這會無事,快去吧。”
寶簾微怔了怔,很快反應過來,笑着應了。
杭天曜歪得久了,真有些迷迷糊糊,卻聽到外頭有人說話,好像不是自己院裡的。再一聽,是王妃遣了身邊的丫鬟過來問午飯杭天曜有什麼想吃的,雲暮正在回話。
杭天曜清醒過來,大手一伸拉了端姨娘在懷,揉搓着端姨娘滾圓的胸部。端姨娘初時還含羞忍着,後來實在禁不住叫出了聲:“爺,大白天呢,快別鬧了。再說爺身子未好,將養着要緊。”
“爺我早就好了。你們少夫人難得不在,你還不肯伺候着我了。”杭天曜的聲音露骨而口口靡。
隨即裡頭的笑鬧聲漸漸轉弱。王妃派來的是姚黃,她雖沒有出閣,但日日伺候着主子,還能半點都不明白的,登時羞得滿臉通紅,草草與雲暮作別。
話說風荷坐車回了董家,守門的一見是王府的馬車,急急報了進去。後來得知是風荷回府,也不等裡邊的信,趕緊開了正門請進去。現在可不是府裡大小姐了,人家那是王府少夫人,還有可能成爲世子妃呢,不巴結着就晚了。
正月十六開始,也就是今天,華辰便去了國子監與幾個同窗一同攻書,無事不太回府。董老爺不在,府裡只有女眷。
董夫人聽說女兒回來,大喜過望,就要跑出去迎接,隨即住了腳,讓飛冉錦瑟給自己換了一件鮮亮的新衣,稍稍上了一點脂粉,才起身往外走。此時,風荷已經進了二門。
董老太太與杜姨娘得知風荷回來,先是吃了一驚,後來知道她是一個人回來的,就沒有前去,只管坐着。
風荷亦不打算與她們浪費時間,不過照着習俗行了一禮,呈上太妃準備的禮物,就說要去看望董夫人。
太妃尊貴慣了,出手一向大方,何況是風荷今年頭一次回孃家,備了極其豐厚的禮物,董府每個人都沒有落下。其中有許多是董家不常使用的,看得董老太太和杜姨娘有些直了眼,暗道風荷在杭家那麼受寵?
董夫人進來,滿臉都是笑意,整個人顯得精神了許多。
“母親。”風荷快步上前,拜了下去。
董夫人一把拉住她,左看右看,眼裡沁出淚花,自己忙掩了,強自笑道:“還好,沒大瘦,只是氣色瞧着不太好。”
“娘,我哪有不好,你看我我好着呢,可能是昨兒晚上看花燈歇得晚了。”風荷抱着董夫人的胳膊,不依得搖着。
董老太太自來看不慣她們母女親熱,擺手命她們自去敘話,她還要好生看看杭家的禮物呢,算算價值幾何。
如此最好,二人告了退,回僻月居去。
董夫人屋裡的擺設似乎比之前好了些,但離當家主母還是差了不止一點半點,風荷知母親不愛計較這些,便沒有多說,只是問着飛冉兩個,董夫人近來的飲食睡眠。
“你呀,我是你母親,你是我女兒,哪裡要你操心這些了。你在杭家住得還慣嗎,姑爺身子好了沒有?”董夫人截住了風荷的話頭,摩挲着她的臉頰。
“正因我是孃的女兒,才更要問呢。我很好,太妃待我很好,爺他也不錯,娘不要擔心我,只管好生保養身子。若是呆着悶了,去莊子裡或是臨江院住段時間,散散悶,每日在房間裡對身體也不好。”風荷把頭靠在董夫人肩上,如小時候一般撒着嬌。
董夫人越發歡喜,啐了她一口,笑道:“又不是當小姐的時候,說話還這麼口沒遮攔,那是你的陪嫁,都是杭家的了,怎麼好意思把孃家母親接過去住。回頭叫姑爺聽見了,小心與你生氣。”
風荷揚眉,語氣霸道:“怕什麼,他敢。那是我的,與他什麼打緊。”
雲碧一邊與飛冉幾個收拾着風荷帶來的禮物,一邊笑着擡頭:“夫人真的不用顧慮,少爺待少夫人好着呢,纔不會計較這些小事。”杭天曜在上次凌秀之事中的反應大家都看到了,不但沒有爲他表妹出頭,還背後助了風荷一筆,這一點引得風荷的丫鬟對他改觀許多。原先一看到杭天曜,幾個丫頭都是充滿了防備,現在倒是比先殷勤不少,讓杭天曜受寵若驚。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你不是還說要去看看你哥哥嗎,怎麼還不去?”風荷嗔道,卻不是生氣的模樣。
雲碧趕緊笑着放了東西,拉了沉煙說道:“好姐姐,少夫人這裡你辛苦些,我很快就回來的。”
“行了,你就去吧,在這也是淘氣。”沉煙推她,雲碧父母早亡,與哥哥相依爲命,只她哥哥沒有陪嫁去杭家,仍然留在董家。
這邊廂,風荷與母親說着體己話,董夫人不知是晚上睡得少了還是累了,中間咳嗽了兩回,風荷皺了眉,言辭認真:“飛冉,你給我說實話,夫人的身子究竟怎麼回事?去年底的時候不是都好多了,還說不再咳嗽了,今兒我覺得不大妥呢。”
飛冉小心翼翼瞟了董夫人一眼,終於不顧董夫人對她使的眼色,嘟着嘴說道:“少夫人不知,這幾日老太太日日把夫人叫去,纏着夫人一定要夫人鬆口答應把二小姐收到夫人名下,夫人不肯,老太太不是發怒就是指桑罵槐的。夫人雖沒受多大委屈,卻着了氣惱,夜間不曾睡好,陸太醫說吃兩服藥就好。”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事,我只是不願自己被她拿捏罷了,我的女兒只你一個,從沒有第二個。”董夫人說話之時,難免有些黯然,她素來心細,多思多慮,又怕此事連累到風荷身上。
風荷輕輕摟着董夫人的脖子,磨蹭了幾下,才冷冷地道:“她們要鬧,由着她們鬧去,母親不需理會。有本事她們說服老爺,讓他自己去跟族裡長輩說,族裡同意,咱們自然沒有意見,不然揪着咱們也沒什麼用。”
當年董華辰出生之時,因董夫人膝下無子,把他記到了董夫人名下,是以真正算起來,董華辰是嫡出子嗣。不過董家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如果有嫡子嫡女,妾室所出之子女就不能記到正室名下,以免混淆嫡系血脈。風荷敢這麼說,就是因爲清楚這一點,便是董老爺同意,族裡也是決計不會答應的,尤其因爲鳳嬌驕橫跋扈的名聲在族裡很響亮。
董夫人笑着點頭:“我何嘗不是這麼說的,偏她們一個勁折騰,以爲只要我鬆了口,族裡就沒有藉口阻止。”
風荷對董老太太與杜姨娘的瞭解比董夫人還多,知道她們的臉皮有多厚,以爲董夫人是她們能隨意使喚的,求人只怕都是趾高氣昂的,更爲不快。半晌,對飛冉笑道:“你弟弟不是在書房伺候嗎?讓他找個機會把老太太和杜姨娘的所作所爲慢慢透露了,老爺心中有數,就會拿主意,好過她們日日來纏着母親。”
飛冉暗罵自己怎麼沒有早早想到,夫人不想與老爺有任何關係,纔不肯去說,自己弟弟偶然聽了內院的閒話,順口提起,能有什麼事?
董夫人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止。
風荷喂董夫人吃了藥,不解得問道:“杜姨娘不是從來都不屑與娘說話嗎,鳳嬌更是沒有盡到一個爲人子女的義務。最近是發生了什麼事,使得她們改變了主意,杜姨娘倒是狠得下這個心,怕是老太太都不樂意吧。”
“你可能沒有聽說,從去年年底就時常有人來給鳳嬌提親,不是年紀太大的就是家世不好的,總沒一個合適的,後來好似聽其中一位太太提起,是礙着鳳嬌是庶出,沒有好人家願意娶她。要不然,老太太和杜姨娘也不會想到我。可惜她們錯了,以爲我事事都由着她們,這回我還就是不肯了。”
聽董夫人的話,可能賭氣的意思更多些,董夫人被她們欺辱了幾年,心中不可能沒有一點怨恨,但她生性溫厚,不與人計較,可也不會毫無芥蒂。
“原來是爲了這個。以鳳嬌的年紀,說親是差不多了,難怪老太太與杜姨娘着急。娘,咱們只管過自己的日子,隨她們折騰去,哪日宗祠發了話,您再出面,餘下一概都推了。”風荷篤定族裡是不會答應的,就讓老太太她們忙着與族裡交涉,沒那閒工夫來找董夫人的麻煩也好。
午飯之時,老太太居然命廚房做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送來給她們母女用,而且多半都是她們愛吃的菜色,董夫人淡淡看了一眼,並沒有放在心上。風荷猜着老太太一定打着什麼主意,她既不說自己自是不清楚,好好吃她的就是。
用了飯,母女倆話着家常。未時正的時候,董夫人就一個勁地催着風荷回去,到底是做了人家媳婦的人,不能由着性子來,上面婆婆太婆婆叔嬸妯娌一大堆,哪個不是盯着新媳婦的。
風荷無法,爲免董夫人焦心,只得依依不捨的起身。
去辭別董老太太之時,老太太幾次欲言又止,神情有點尷尬。風荷想她是要自己開口勸勸母親,只她不說,自己纔不會主動提起呢。
老太太頓了幾回,終於打算開口了,誰知杭家那邊派來了人,說是嚎誑諛少爺來請少夫人回去。他莫不是有千里眼順風耳,來得真是時候。
把個老太太一句話堵在心中,七上八下的難受不已。風荷暗自好笑,發了一回善心:“老太太想說的事我已經聽說了,依我看老太太逼着母親那是不頂用的,這個還要族裡開口方成。族長的兒媳婦不是與老太太交好嗎,老太太去與她說一聲,沒有不成的事。”
說完,風荷就與母親道了別,出門上車。
實際上,族長兒媳婦與老太太是最不對盤的,當年老太太仗着自己家中官職高,沒有少扯族裡的後腿,族長兒媳婦那是個厲害人,不趁機報復那還成嗎?後來,董老爺勸了老太太幾回,老太太不應,果真去找族長兒媳婦商議,結果鬧得不可開交,這是後話了。
風荷上車,問了杭天曜派來的人:“府中有什麼事嗎?少爺這麼急着找我?”
“沒事,少爺說少夫人去的時間久了,叫小的來看看。”這是杭天曜的侍衛。
“既如此,你先回去,與你們爺說一聲,我再去一趟忠義伯府,一定趕天黑之前到家。”自從杭芸懷孕,風荷還沒有見過她呢,出門之時就另外準備了一份送給她的禮物,打算過去看看。
到家之時,已經是酉時初,馬上就要開飯了。
風荷沒有回房換衣,先去拜見了太妃。
“母親說謝謝祖母的禮物,她很喜歡,只是太貴重了,有時間一定親自過來拜見祖母。還誇祖母會口口人,把我養得比先在家時還要胖些,規矩也比從前好,她高興得什麼似的。”太妃喜歡在吃飯前繞着屋子走幾圈,風荷攙着她,婉轉笑着。
太妃聽得很是歡喜,捏了捏風荷的粉頰,笑罵:“你這猴兒,就會哄我這老太婆高興。你娘都好吧,等到開了春,天氣暖和了,請她過來走動走動,陪我說說話。”
風荷忙應道:“祖母可要說定了,別到時候心疼錢,又捨不得。咱們把三妹妹也請上,等過兩個月,她的身子就穩了。我方纔還去瞧了瞧她,這幾日倒是吃得好睡得好,孕吐的症狀沒了,人也胖了些,只是想念祖母。”
“好孩子,還是你想得周到。她果真胖了?真是佛祖保佑,之前吃不下睡不着的,別說她家爺和老太太,連咱們都急得什麼似的,這多虧你的方子,回頭她生了個大胖小子,讓那小子給你磕頭。”前段時間,太妃的心情一直不好,雖然凌家之事沒有牽扯到杭家,但想起自己一手帶大的女兒成了那副樣子,總有些不快,更別提滿京城的流言蜚語了。被風荷這一說笑,忘了大半,心情好轉,連帶着用晚飯都有食慾了。
風荷沒有留在太妃房裡用飯,她還得回去服侍杭天曜那個傷員呢。
杭天曜悶悶不樂的,見了風荷也沒個笑臉,眼睛瞅着書,一副認真鑽研的樣子。
風荷見他如此,自己先去換下了出門的衣裳,順便洗了個熱水澡,渾身通泰。把頭髮擦得半乾,拿方絲帕鬆鬆綁了,批了件安寢時穿的銀紅袍子,搖搖得走了進來。
杭天曜眼角斜着,從縫隙裡瞄了她一眼,繼續埋首書中。
風荷故作不見,坐在炕上問着雲幕:“今兒都有哪些人來了?時辰不早,擺飯吧。”
雲幕先到門首吩咐小丫頭進來擺飯,纔回來站着,笑看了杭天曜一眼:“只有端姨娘來陪着少爺坐了一會,還有王妃娘娘遣了紫菘誑阢姐來問少爺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雨晴坐了一會有什麼大不了的,值得你這麼興師動衆嗎?”杭天曜越添了三分氣惱,索性扔了書,起身要回房,看意思連晚飯都不想吃了。
“我幾時興師動衆了?我不過白問了一句你就甩臉子給我瞧,難不成我這個女主人出去了一天,回來連問都不能問一句。”風荷強忍着笑意,亦是賭了氣般。心下卻在研究這個杭天曜究竟是幾歲呢,爲何跟個三歲孩子一樣,一點小事還計較,哪有男兒家的樣子。
杭天曜本就不想出去,不過是要她留着自己而已。聞言就住了腳,回身繼續坐着,面上忿然:“你走的時候說很快就回來的,竟是哄我呢。我讓侍衛去請你,你不但沒跟着回來,還去了別的地方,你眼裡哪有我這個作夫君的?”
其實杭天曜的心機手段都是一等一的,但情緒有些陰晴不定,尤其當他在意某個人的時候。他有過一堆女人,但那些於他而言什麼都不是,她們只需要服從他,而他用不着考慮她們的感受。風荷給他的感覺,是不同的,他會在意她的想法,會在意她的心事,會爲了她一個無心的舉動而像孩子一樣發脾氣,他會爲了風荷對他不夠好而發愁。
這些,都不是他希望會發生在他身上的,以至於他更加厭惡這樣的自己,就變得易怒,易驕躁。而他做這一切,只是想要得到風荷一點關切的表情。
風荷把他惹得差不多了,該給點甜頭。往他身邊湊了湊,見他沒反應,索性坐到了他腿上,揪着他耳朵,掰着他的頭正對着自己,畫着他的眉毛、眼睛、鼻樑、嘴脣。口裡嬌笑着:“你個小氣鬼。人家累了一天,晚飯還沒吃上,反受了你一頓排揎,你摸摸,肚子都癟了。”
杭天曜心中又酸又甜,真個摸了摸風荷的肚子,煞有介事的說道:“呀,都小了一大圈。”然後抱起風荷走到小圓桌前。
雖然他的傷沒完全好,但已經結了疤,風荷估計抱着自己走幾步路應該沒問題,就沒掙扎,反把頭貼在他的鬢角。
上了牀歇下,杭天曜把風荷固定在自己懷裡,與她低語:“晚飯前,蕭尚叫人傳了信來,三日後楚澤就要回南邊了,想要明天來我們府上謝謝我上次解圍。”他怕風荷不知誰是楚澤,又解釋道:“楚澤是江南皇商楚家的子弟,上次我與恭親王七爺打架就是爲了他。”
“那明日妾身叫廚房備下上等席面招待表弟和楚公子?”蕭尚看着冷漠的一個人,交好的人倒是多,連江南大家楚家都有交情,不知他們的關係發展到什麼地步,是不是足以託付?風荷想起自己手中的銀子,白放着也沒什麼用,若能有個信得過的人一起做生意,倒是不錯,以楚家的名頭想來做什麼生意都能成。但自己與楚家從沒有往來,此事只能慢慢籌劃。
杭天曜點點頭,看着懷中的人兒眉目如畫,清雅出塵,卻又有一股少見的嫵媚風情,就有種力不從心之感。他對風荷,沒有一點把握,這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事。
“好,這個就交給你吧,別讓大廚房弄。風荷,等我身子好了,可能要離京一趟,凡事你要小心些,等我回來再說,也別委屈了自己。”他輕輕握了風荷的一段雪白皓腕,放在脣邊輕啄了一口,又一口。
風荷一愣,便道:“要多久呢?有哪些要準備的,我好慢慢先收拾着。”她沒有問他去哪,若他想說就會告訴自己,如果不願說,自己的問題不但是多餘的,還是一根刺,無形中傷了人。
ydWr&E5杭天曜亦是有些發怔,原來,這種事,他是從來不會告訴身邊女人的,外人只知他在青樓口口館中花天酒地。也不知是不是魔怔了,突口而出。他把風荷的胳膊放到自己腰間,柔聲道:“短則十天長則一月。不用帶東西,外邊什麼都有。”
“雖這麼說,銀子總是要的,3000兩夠不夠?”風荷相信,自己一定是少見的好妻子了,還管夫君花錢的事,何況他們徒有其名而已。哎,誰不是這麼過來的,古來同牀異夢的多了,或許她與杭天曜已經是不錯了,至少到現在爲止,大面上杭天曜都是尊重她的。
“你呀,怎麼這麼傻,你不怕我是騙你的,其實拿了你的銀子出去胡混。你應該好好藏起來,日後傳給我們的孩子,免得被我揮霍光了。”杭天曜苦笑,他的妻子明明是一個絕頂聰明的女人,可爲何很多時候,他會覺得她又笨又傻又可愛呢。
風荷腹誹道:我不笨不傻,你還看得上嘛。男人嘛,不就是希望女人對外人時聰明睿智,對自己時就是傻瓜一個。她若連這點都不明白,還敢嫁給京城聲名頭一份的杭家四少嗎?早被人休了。她笑得有些難過:“我既是你的娘子,自然應該爲你着想,銀子沒了就沒了,總不能叫你在外邊吃苦。何況你若是出去鬼混跟我要銀子,我也不會不給啊,我對你的情意盡到了,就沒有虧欠你的,也不會遺憾,結果就不是我關心的了。”
杭天曜的心軟得化成了一灘水,恨不得將風荷狠狠揉進自己身體裡,但他什麼都沒做。兩個人安靜了許久,久得風荷都進入了夢鄉,杭天曜才附在風荷耳垂上輕輕呢喃着:“風荷,你什麼時候做我真正的妻子呢?”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外邊明月高照,清風伶伶,房裡紅燭高燒,燭淚到天明。風荷恍然未聞,翻了個身,腳上不知不覺間蹬了杭天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