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三月話音方落,一股涼風悠悠吹進來,雖然屋中燒着炭火,仍不免感到絲絲寒意。
她咳了聲,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接着又坐下,身體後仰,靠在了太師椅上。
裴蘇允斜着眼睛瞥了她眼,見她如此正氣的一個人,竟然耍起了無賴。他搖頭笑道:“我以爲三少會更關心是誰將你還魂復活的。”
古三月面皮一扯,冷笑道:“是誰不重要,反正老子已經活了,倘若真的知道是誰,我還得感謝他。”她微微偏頭,看了眼裴蘇允,“兩相比較,我更好奇裴大人怎會對河圖洛書那麼瞭解,莫非你也是水月門之人?”
假如裴蘇允真是水月門的人,玄止怎會不知道,退一萬步講,就算裴蘇允是水月門的人,他又不是門主,怎會那麼瞭解呢,適才他說的那些話,恐怕連玄止都不知道。
身邊有一個把你瞭解得清清楚楚的人,是件特別恐怖的事情。
裴蘇允始終沒有回答古三月的話,他本就是個戒心疑心都很重的人,雖然他現在暫時不打算殺古三月了,可不代表他什麼話都會跟古三月說。
他並非玄止,不可能把古三月看得多重要,說白了,古三月於他而言,頂多是個熟人,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三番五次試探無果,古三月不耐煩了,她站起身:“天色已暗,我就不打擾裴大人了。”
裴蘇允笑着戳了她一刀:“你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他話音畢,古三月臉色沉了沉。
裴蘇允笑得很愉悅地招了招手:“坐下,聽我說完再走不遲。”
古三月沒奈何,又坐了下來。
“三少是個明白人,既然如此,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裴某不妨與你直說了,棲川楓是東夷島大皇子,他潛伏在北燕多年,對北燕的事瞭如指掌,在你死後,他將你復活,就是想利用你對鳳雲杉的仇恨,好借你之手滅了北燕,再坐收漁翁之利。”
古三月眯了眯眼,眸中閃過一絲厲光。
她問道:“棲川楓可是玄清楊的徒弟?”
裴蘇允道:“正是,玄清楊當年逃去了東夷島,爲了掩護自己的身份,便隱藏在東夷島皇宮,收了棲川楓爲徒。”
“多謝裴大人提醒。”
“謝就不必了,只要你安分守己,不着道就行。”
古三月看着他:“我不明白裴大人的意思。”
裴蘇允勾脣冷笑:“我的意思很簡單,不可以殺鳳雲杉,也不能滅掉北燕。”
換做旁人,定然會問,爲什麼不可以?
然而古三月不一樣,她要做的事情,誰也不能阻攔,沒人敢在她面前指手畫腳,更沒人敢命令她不準這不準那。
於是聽了裴蘇允的話後,她頓時怒火燒心,眸光凜冽地瞪着他,咬牙道:“那我非要殺鳳雲杉呢?”
裴蘇允不換不忙地端起茶盞,抿了口清香四溢的溫茶,擡眼看着古三月,語氣很平淡:“那我就只有殺了你。”
“哼!”古三月冷冷勾脣,“那就要看裴大人的能耐了!”
她拂袖轉身,憤然離去。
走出裴府後,古三月的心情還未平靜,驚訝確實有,但更多的是生氣。
想起裴蘇
允的話,她就氣得不行,什麼東西,竟然敢命令她。
依照古三月的性格,老子想殺誰,關你雞毛事!甭管你有沒有原因,你的原因跟老子有什麼關係。
她回到府中後,怒氣已消了一半,坐在院中冷靜沉着地思考了番。然後揚聲喊道:“常五。”
常五幽靈般出現在她面前,笑着道:“三少有何事吩咐?”
“去刺客盟把十九找來。”
然後她自己起身去了對面府中,剛進院中,便看到一幅很溫馨的畫面,胡楊坐在椅子上,腿上蓋着厚厚的毯子,身後站着一個丫鬟替他揉肩。
她加快步伐走了過去,單膝彎曲蹲下身來,握着胡楊的手:“最近身體好些了沒?”
胡楊點了點頭。
古三月露牙一笑,然後揮手遣退丫鬟,她起身來到胡楊背後,推着椅子緩慢地往花園走去。
這把椅子,是她讓玄止專門爲胡楊打造的,百年檀木,四個椅子腳分別安裝了滾動輪子。
“南方溼氣重,我已吩咐下人平日裡多弄些驅寒氣的食物,我知道你吃不大慣,但人啊,活着就要學會適應。”
胡楊說不出話,只能靜靜地聽她說。
“四月十三,你就二十七了,過些天,我便去把陌陽城裡最好的媒婆找來,讓她爲你說上一房媳婦。官家小姐就不必了,有錢人家的姑娘太驕縱,找個賢惠善良,知冷知熱的姑娘,能時刻陪在你身邊,照顧你,對你好。”
胡楊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嗚嗚呀呀了幾聲。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胡楊搖頭,拽着她手腕,掰開她的手,在她手心裡寫下月兒兩個字。
古三月渾身一震,扶着椅子的手微微顫抖。
胡楊又在她手心寫了幾個字:你是月兒。
古三月突然熱淚盈眶,淚珠毫無防備地滾落而出,她急忙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半晌,她才穩住心神,問道:“你都知道了?”
胡楊點頭。
“你怎麼察覺出的。”
胡楊指了指自己胸口處,雖然沒有任何言語,但僅僅一個動作,便表達了一切。
他看不見,說不出,可他卻用心感受出了,她就是古月。
古三月深吸了口氣,很快冷靜下來:“還有別人知道嗎?”
胡楊搖頭,拉住她手,寫道:秘密。
“胡楊,對不起。”古三月忍不住又想落淚,她眨了眨眼睛,硬是把淚憋了回去,哽咽道,“是我害了你,因爲我,你才變成了這樣。”
胡楊歪着頭,把臉貼在她手背上,腦中全是他們曾經的畫面。他不覺得自己苦,察覺出她還活着,他心裡時刻都是陽光。
總角之年相識,少年相伴,金戈鐵馬,半生相守。
園中百花凋謝,唯有寒梅綻放,古三月將他推到一處亭子下,撩起衣袍坐在了長凳上,然後絮絮叨叨地與他聊家常。
她說,胡楊聽着。
聊了會兒後,古三月想起自己來還有正事,於是趕緊起來,歉意道:“下次有時間,再陪你多聊會兒,今日我來找小七還有事要商量。”
胡楊牽起嘴角笑笑。
古三月又把他推了回去,吩咐丫鬟好生照顧,然後便去後院找小七。
小七大腿上的傷已經好了,這幾日天冷,除了那日去東宮祭奠容千尋,這幾日他都在府中休息。
當古三月來到後院時,只見燒着炭火的房中,小七跟府中家丁正在玩雀牌,四個人一桌,搓得興奮異常。
“哎呀,打錯了。”小七一巴掌拍在腦門上,滿臉懊悔之色,“我不該打二條的,應該打三筒。”
說話的同時,他把手伸到牌桌中央,想把二條拿回去,被坐在他對面的家丁一掌拍了回去。
“七爺,出牌不悔,沒有再往回拿的道理哦。”那位家丁還蠻有風骨。
古三月站在遠處看了會兒,然後笑着走上前去:“誰贏了?”
除了小七外,其餘三位家丁急忙站起身,行了禮後,便恭敬地站在旁邊。
“傷好得怎樣了,有沒有留下什麼……”她想說有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然而話還沒說完,見小七臉色難看,悶笑一聲,將未出口的話憋了回去。
“說吧,什麼事找我。”小七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
“隨我去書房內談話。”
小七轉身離去時,還不忘叮囑道:“今日暫且到此,明天繼續,對了,王二狗欠我的兩文錢,記得要還。”
兩人來到書房,關上房門,古三月坐到了太師椅上,小七隨隨便找張椅子坐下。
古三月看了他眼,不悅道:“坐正身體,別吊兒郎當的。”
小七下意識地板直身體,做得筆筆正正。
古三月看着他問道:“古南溪那邊怎樣了?”
“他最近在休兵養民,北燕冬季天氣惡劣,除非萬不得已,一般情況不會開戰。”
“嗯,你腿傷養好後,帶着人去查查棲川楓的底細,也就是北燕軍師木川楓。”
小七應道:“好,還有什麼任務,一併吩咐了。”
古三月想了想,道:“哦,過幾日我打算給胡楊娶房媳婦,你我時常在外打仗,不能陪在他身邊,雖然府中有丫鬟與家丁,但總歸不如夫妻要更親近。”
“還是你想得周到,只是……他現在這樣,又有哪個女子願意嫁給他。”
這點古三月豈會沒想過,但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彌補胡楊,只能盡力讓他過得好。
“我會想辦法的,在去蒼山前,先把他的婚事解決了。”
小七挺過意不去的,他回道:“你三哥的婚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怕會爲他考慮的。”
“此事我心意已決,你不用再多說,去換身衣裳收拾下,馬上去東宮陪着容千鈺,在太子出殯前,你都得守在他身邊保護他。”
“行,我去準備下。”
“嗯,有什麼事,立馬通知我。”古三月起身離去,她回到府中時,十九早就院中等着了。
十九看到她,立馬笑着行禮:“十九見過總舵主。”
古三月手一擡:“虛禮就不必了,替我去把楚宮雲找來。”
“楚宮雲?”十九詫異道,“他就在陌陽,昨日幾個弟兄們去宜春樓找樂子時,還見到他了。”
古三月眼中一喜,勾脣笑了下,然後轉身朝府外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