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巧遇

楚晴左右看一眼問道:“語秋呢?”

“剛纔她說有點冷,回去加衣服了,”問秋察覺到楚晴暗藏的不滿,疑惑地問,“有什麼不妥當?”

“沒事,就是隨便問問。”楚晴搖頭,心裡卻是疑竇叢生。

語秋最是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往常帶她出門,從來都是寸步不離,生怕自己有什麼差遣找不到她。

何曾有過這般因天冷而擅自離開的時候?

自打這次侍疾回來,語秋似乎變了許多……楚晴緊緊斗篷的繫帶,“去秋爽院。”

問秋上前扶住楚晴手臂,小聲把適才從翡翠那裡得到的消息說了遍。

楚晴已猜中幾分,並不十分驚訝。

秋爽院在花園的東頭,正對清水湖,視野開闊疏朗,看了讓人神清氣爽,而秋天的景緻尤爲好,故而得此名。

院子敞着門,裡面靜悄悄的,並不見丫鬟走動。

楚晴覺得疑惑,正要開口招呼,忽然有歇斯底里的喊叫聲從正屋傳出來,“憑什麼認命,我怎麼能認命?她長相不如我,性情不如我,靈巧也不如我,就仗着命好託生在正室太太的肚子裡?”

竟然是楚暖!

接着是張姨娘帶着泣意的哀嘆,“都是我帶累了姑娘。”

“哭,就知道哭,在我跟前哭有什麼用?有本事你去父親面前哭,讓父親休了文氏把你扶正,再或者能討得父親歡心,我也不至於讓人這麼欺負。”越說聲音越大,夾雜着不甘的抽泣。

“姑娘還小,有些事不明白,姨娘不爭也是爲了姑娘好。”

“要真爲我好,姨娘怎麼不學金環一死了之,這樣我也能記在太太名下。”

聽得此言,楚晴驀然心驚,她早知楚暖待人不親熱,只以爲她是因庶出而自卑,卻不曾想到她竟是如此涼薄。

這種話也是能當着自己親生的娘面前說的嗎?

與問秋默默對視數息,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屋裡也是沉寂一片,再無聲音傳出,想必張姨娘也被這話駭住了。

楚晴定定神,加重了腳步,揚聲道:“四姐姐在不在?”

片刻,才聽到楚暖的回答,“在”,緊接着門簾晃動,張姨娘低頭走出來,朝楚晴笑笑,屈膝行禮,“五姑娘怎的來了”,左右瞧了瞧,“人都跑哪裡去了,不好好當差就知道躲懶,連個通報的都沒有?”

有兩個丫鬟慌里慌張地從廂房跑出來,恭恭敬敬地給楚晴行禮,“五姑娘安,實在是奴婢繡花入了神,沒瞧見姑娘,請姑娘恕罪。”

楚晴心知肚明,定是楚暖與張姨娘爭執怕丫鬟聽去,故而遣走了她們,當下笑道:“我也是剛進來,怕四姐姐沒在先喊一聲。”

“在呢,”張姨娘回身親自撩起簾子將楚晴讓進去,“四姑娘,五姑娘來看你了。”

“讓五妹妹看笑話了,”楚暖勉強坐起身,懶懶地靠在迎枕上,眼睛紅腫的厲害,看樣子哭得不輕。

“咱們姐妹間,說什麼呢?”楚晴笑着在她身旁坐下,“祖母說客人馬上就到,吩咐我請姐姐過去一道待客。”

“不去,”楚暖負氣道,“這家裡都快容不下我了,哪裡還有臉面待客?”

張姨娘“咳咳”兩聲,端來一盞茶,賠笑道:“五姑娘好生勸勸四姑娘,家裡來客哪能不出去見見?”

楚暖忽地一把抓起炕頭的裙子抖開,“妹妹瞧,這是我精心縫製了好幾天的衣服。”

玫紅色的裙子上原本繡着一枝斜出的綠梅,梅枝遒勁花瓣嬌嫩,繡工很是精美,可就在梅枝橫斜楚,裂了條大縫子,生生把梅枝從中間分成兩半。

楚晴擡眸問道:“是二姐姐?”

“不是她還能有誰?”楚暖咬脣冷笑,“昨晚我正準備睡下,她突然進來,二話不說掏出剪刀就剪……分明是早存了這個心思,要不誰出門還懷裡揣把剪刀”

楚晴是驚愕不已,難怪楚暖生氣,這麼明晃晃的被欺負,叫她怎麼忍?換到自己身上恐怕也咽不下這口氣。

長嘆聲,仍是勸道:“二姐姐縱不是,自有祖母責罰,今天是祖父生辰,四姐姐怎好穿得那般素淨……惹得祖母不快,原本四姐姐佔着十成理兒的,如今也只剩了四成。”

張姨娘着意地打量楚晴一眼,勸楚暖,“聽五姑娘的話,換過衣服去吧?”

楚晴也勸,“今兒客人多,咱們當主人的不好不露面,再說要有那信口開河胡謅亂說的,傳出去對咱們姐妹的聲譽也不好。”

這種大日子,家裡的姑娘們都要出去見人的,除非是犯了大錯被禁足或者生病需靜養才躲着不露面。無論哪種,對名聲都不好。

楚暖並非不明白這一點,稍猶豫起身進了淨房。

楚晴一直等她妝扮好,才相互攜了手一同往寧安院走。行至寧安院門口,只聽笑聲琅琅,卻是楚景陪着四五個衣飾華貴的男子正談笑宴宴地往外走。

居中那人氣宇軒昂身材挺拔,帶着天潢貴胄獨有的篤定與從容。

此時迴轉已來不及,楚晴低了頭避在路旁等待他們經過。

腳步聲漸行漸近,楚晴聽到楚暖嬌滴滴地招呼,“大哥哥。”

就看到那幾人在她們面前停下,接着頭頂傳來男子渾厚的聲音,“這是府裡的姑娘?”

楚景笑答:“對,是隔房的堂妹……還不過來拜見幾位殿下?”後半句卻是對楚晴兩人說的。

殿下?果然是皇子來了,而且還不止一位。

楚晴不敢擡頭,隨着楚暖身旁亦步亦趨地行禮,“見過殿下。”視線所及之處,是繡着精緻雲紋的錦緞袍擺,袍子下面綴着碧璽石的麂皮靴子忽隱忽現,彰顯出皇家獨有的高貴奢華。

“快免禮,無需這般客氣,”那渾厚的聲音又道。

楚晴剛直起身,另有道戲謔的聲音傳來,“子安怎麼獨獨忽略了我?我不是皇子,難道當不起府上姑娘的禮?”

子安是楚景的字。

適才楚景的話語的確有些不妥,只說見過幾位殿下,可他並非有意爲之。若是尋常人約莫都會一笑而過置之不理,這人卻明晃晃地點出來,而且還是當着皇子的面。

也不知是什麼人?

楚晴心中詫異,略略擡頭,很快地掃了眼說話之人。

那人生得脣紅齒白眉清目秀,頭上帶着高高的紫金冠,穿一襲豔麗的緋衣,衣襟與袖口用金線密密地繡着精緻繁複的水草紋。

看上去有種令人不敢直視的美。

只是投射過來的那種審視而又有幾分不屑的目光實在讓人厭憎。

楚景“哈哈”笑兩聲,“是我疏忽了,周公子勿怪。”並沒有讓楚晴姐妹行禮。

緋衣男子再說一遍,“我當不得府上姑娘的禮?”

這很明顯就是挑事了。

楚晴心裡暗道:“你既不是皇子,自然當不得我的禮。”可這話只能在心裡藏着,無法說出來。

只聽適才的渾厚聲音又道:“阿瑾,這裡是衛國公府邸,不好放肆。”

是不好放肆,而不是不能放肆!

可見在皇子眼裡,國公府果真算不得什麼。

“切,無趣!”緋衣男子輕蔑一笑,甩了衣袖徑自往外院走。

“不必理會他,咱們也去外頭,興許清林等人已經到了。”仍是渾厚的聲音。

楚景笑道:“走,殿下請。”幾人相攜離開。

聽得腳步聲漸遠,楚晴這才擡起頭,遠遠望去,只看到四五個挺拔修長的背影,個個氣度不凡。

楚暖也望那邊瞧了瞧,輕舒口氣,“還好來得及沒有錯過,”悄聲問楚晴,“你知不知道說話的是哪個皇子?”

倉促之下,楚晴只瞥了一眼,隱約看出幾人年歲都不大,當中說話的稍長些,卻也不過十八~九歲或者二十出頭,遂道:“看年紀不是三皇子就是四皇子。”

“我覺得也是,”楚暖點頭同意,隨即壓低聲音,“他們兩人都不曾成親。”話語中的意圖太過明顯,以致於她自己都有些羞怯,忙伸手掩了脣,悵惘地看着已經空無一人的小徑,“也不知他們是否在府裡留飯?”

楚晴並不關心皇子們是否留飯,即便留下也是在外院,絕不會再到內宅裡來。她想到的是適才緋衣男子眸中不假掩飾的鄙夷。

印象裡,他們從未見過,也不知怎生就惹得他輕視。

不禁開口問道:“那個穿着大紅衣衫的是誰?”

楚暖撇撇嘴,“看他的行事作派,除了和靜大長公主府那位還能有誰?”

楚晴恍然,能跟皇子們結伴而且行止肆無忌憚的,滿京都也就那麼一位——和靜大長公主的長孫,周成瑾。

說起來應該說沐恩伯府的長公子更確切點,但相比和靜大長公主的名頭來說,沐恩伯完全不夠看。

和靜大長公主其實半點也不和靜。

萬晉朝的女子地位低下,即便是貴爲公主也不得干政,唯獨和靜大長公主是例外,她不但干政,而且還帶兵打過仗,曾被宣宗皇帝御筆親封爲護國將軍。

先帝晚年,幾個皇子爲爭皇位鬥得頭破血流,先帝薨天那日,兄弟幾人甚至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

危急時刻,大長公主親率上萬京軍擁立年紀最小的順德即位,且以凌厲的手段把犯亂作上的皇子們或圈禁或貶遷,如此順德帝才坐穩了皇位。

順德帝對大長公主感激不已,要知道當時局勢混亂,順德帝爲人弟,若對兄長動手則是不敬不愛,而大長公主是長輩,又極具威望,處置子侄天經地義。

當年和靜大長公主是下嫁給忠勇伯的第三子周鎮,並無自己的府邸。順德帝坐穩江山後,恩封大長公主的兒子周禕爲沐恩伯,並賜府邸一座。

雖然和靜大長公主是住在沐恩伯府,可京都的人說起來總習慣地稱呼大長公主府。

周成瑾就是周禕的長子。

俗話說“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大長公主對兒子周禕並不親近,可對這個隔了輩的長孫卻溺愛到了骨頭裡。

順德帝也嬌慣他,除去不能繼承皇位外,對周成瑾比自己的兒子都好。故而周成瑾活得很是滋潤張揚,他的逸事在京都也極爲出名,就連楚暖楚晴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都聽說過他的事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