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病癒

楚晴倚在大靠枕上閒閒地擺弄着手邊幾隻匣子,“咯咯”笑出聲,“嬤嬤,我覺得偶爾病一次兩次挺好的。”

徐嬤嬤正欹着讓問秋給她貼膏藥,聞言忽地坐起來,“姑娘說什麼話,哪還有想生病的?”

“生病不用頂着寒風去請安,想吃什麼廚房裡就做什麼,還能收到好東西。”楚晴得意地扳着指頭數,“伯孃送兩隻蝴蝶釵,大哥哥給我一對蛇紋手鐲,還有四哥哥,畫了這麼多花樣子,回頭一一繡出來。”

徐嬤嬤掃一眼那幾只匣子,失笑。大夫人送的釵雖然精緻倒還正常,出門做客時候戴着會格外顯活潑。大少爺楚景送的手鐲看着實在……材質像是銀的,卻是那種烏漆漆的銀,雕刻成蛇形,纏在手腕上幾乎能亂真,打眼一看能嚇死人。

無論如何不能戴出去。

而四少爺楚晟卻是送了一沓親手畫的花樣子,都不是尋常的喜慶吉祥圖樣,而是特地爲討楚晴歡喜畫的,比如吃草葉的大青蟲,比如剛出土的蟬猴兒,還有排隊扛大米的螞蟻以及滾糞球的屎殼郎。

也真難爲他怎地畫出來的,不說十分逼真,卻頗有神韻。

聽聞楚晴要挨個繡出來,徐嬤嬤沒好氣地說:“行,姑娘繡吧,等花會的時候,人家姑娘們擦嘴的帕子上繡着花兒草兒,姑娘拿出來是兩隻屎殼郎。”

問秋撐不住“噗”一下,剛喝的茶噴了出去,濺了徐嬤嬤滿身,趕緊抓了帕子擦拭,“嬤嬤且別惱,實在沒忍住。”

徐嬤嬤豈不知道她,擺擺手道:“不用擦,回頭賠我件新的就成。”

問秋笑道:“那是自然,我本就該在嬤嬤面前表表孝心,嬤嬤喜歡什麼花樣的?”

“什麼都行,”徐嬤嬤無謂地說,“只別是屎殼郎。”

“哈哈,”問秋忍不住俯在炕上笑得停不下來。

楚晴瞪着兩眼看那兩人,撅着嘴道:“嬤嬤別寒磣我了,我只繡出來不拿出去還不成?到時候擱點香料掛在牀邊也好。”

一言既出,問秋更笑得兇,捂着肚子直喊疼。

徐嬤嬤想象着楚晴架子牀頭,屎殼郎晃來晃去的情形,也彎了脣角,“成,等繡好了,讓家裡的姑娘們都來品鑑一下姑娘的品味。”

話音剛落,就聽外間春喜的聲音,“大夫人過來了。”

楚晴急忙下炕尋摸鞋子,沒等穿好,明氏已笑盈盈地進來,“大老遠就聽到屋裡的笑,想必是大好了。”

“全好了,”楚晴親暱的拉住明氏的手。她病這幾天,明氏雖然剛開始接手家務忙的腳不點地,可每天都親自過來看望一番。

人心都是肉長的,楚晴豈不知明氏對自己的疼愛,前陣子心頭略略的懷疑也散了個乾淨。

自己能平安長大而且沒有長歪,全靠的是明氏,明氏不可能害自己。

退一萬步,就算她真想撮合自己與明懷遠,也不算什麼。明懷遠那般的氣度,又是萬晉朝有名的才子,不知會有多少女子仰慕他,至少四姐姐楚暖就是一個。

明氏上下打量着楚晴,還是平常那件天水碧的小襖,卻因生病顯得有些空蕩,肥嘟嘟的臉頰也瘦沒了,倒是那雙眼睛卻是亮閃閃的,不似前兩天那般無神。

“既是好了就該好生補補,把先前瘦下的肉補回來,”明氏捏捏她的臉頰,目光溫柔,“想吃什麼儘管吩咐廚房做。”

恰此時,春喜端了茶進來,徐嬤嬤接着送到明氏面前,笑道:“有件事正要請大夫人示下,倚水閣地腳偏僻,離廚房最遠,拿回來的飯沒等到吃就涼了。這幾天姑娘不舒服湯水用得多,尋思着不如在院子裡起間小廚房,平常熱個飯燉個湯的也不用大老遠到廚房裡了。”

明氏稍思索,道:“也使得,不過府裡每月撥到廚房的用度是有定例的,你們自個需用的油鹽醬醋府裡一概不管,同樣你們要是不在大廚房用飯,也不會倒找銀子給你們。”

“這個自然,”徐嬤嬤忙不迭點頭,“那我回頭就讓人進來壘竈臺?”

明氏看一眼並不寬敞的小院,如今收拾得甚是齊整,要是加蓋間廚房就逼仄了許多,便道:“也不用壘在院子裡,左右周圍沒別人,就貼着西牆蓋間稍寬敞點兒的,到時候再開道門,或者把院牆擴一擴。”

徐嬤嬤喜道:“那最好不過,這加蓋房子的錢我們也自個兒出。”

明氏抿嘴兒一笑,“這倒不用,正好最近要收拾飄絮閣,請了工匠粉刷房子,屆時一併把廚房蓋起來。不過你們需得看管好物品,別讓人順了去,也別四處走動落了人眼目。”

徐嬤嬤一一答應着。

明氏喝着茶,瞧見那疊花樣子,不由伸手翻了翻,翻一張笑一笑,到最後嘴巴樂得合不攏,“從哪兒得來的?”

“四哥哥畫的,說留着解悶,我還想配了色繡出來,被她們幾個好一頓嘲笑。難道鞋面上繡只可愛的小青蟲不好看嗎?”楚晴眼巴巴地望着明氏。

平常那般老成,這一病倒是顯出原型了,開頭哼哼唧唧嫌藥苦,後來嫌菜不對口味,這會子也會撒嬌耍賴了。

明氏莞爾,“你不怕鞋被踩髒了就繡。”

好端端的鞋面上爬着一條蟲,擱誰看見都會踩一腳吧?

楚晴無奈地嘆氣,捧着花樣子捨不得放。

明氏嘆道:“四少爺讀書刻苦,聽景哥兒說琴心樓的燈夜夜到三更才熄,以後別麻煩四少爺費心思畫這個。”

“我知道了,”楚晴乖巧地應着,忽而笑道:“我繡個大青蟲的香囊吧,裡面放些冰片薄荷,四哥哥用功累了能提提神。”

明氏笑着摸摸她的臉,起身走了。

楚晴想到就做,招呼問秋支起繡花繃子,又讓春喜把針線笸籮找出來,細細地選了塊寶藍色雲錦布頭。

徐嬤嬤見她精神不錯,便也由得她去。

其實,楚晟本打算選個藤編的蟈蟈匣子或者竹刻的蛐蛐筆筒等物件,既可以賞玩,平常也用得上。可類似的東西雖然不少,但看着都很粗糙,邊緣毛糙糙的,稍不留心就劃破了手。

而做工精緻的就是玉雕的蝴蝶、蜻蜓,這些平常的玩意兒楚晴那裡攢了許多,根本不稀罕。

周成瑾跟着他一間鋪子接着一間鋪子地逛,看他一會兒拿起這個,一會兒打量那個,都不是女孩子喜歡的東西。好幾次,選了做工精美式樣新奇的釵簪眼巴巴地拿給楚晟看,楚晟只是笑笑,“不好”或者“俗氣”,再或者,“買不起。”

周成瑾氣得要死,索性不跟他一道,徑自策馬到了東安門相熟的那家店面。

那家店名叫作榮寶齋,掌櫃姓陳,往常沒少在周成瑾身上賺銀子,看到這位爺下馬,急匆匆地迎出來,“大爺有日子沒過來了,最近店裡又進了些不少好東西,您瞧瞧這金手鍊兒,上面嵌的金剛石可是從南洋那邊來的,還有這對金鑲玉的鐲子,姑娘們最喜歡這個。”

周成瑾愛往青樓跑,也捨得往妓子身上砸銀子,陳掌櫃對此很瞭解,獻寶似的捧出來一大匣子。

不單是戒子手鐲,還有各樣金釵銀簪禁步樣樣俱全。

想到那雙盈盈如秋水的眸子,周成瑾一把將匣子撥開,“俗氣,要清雅點兒的。”

陳掌櫃一捉摸,這回興許不是給姑娘送,笑呵呵地道:“有,這隻荷葉筆洗,是一整塊翡翠雕的,大爺瞧瞧這雕工,再看看這料,挑不出一點瑕疵來。還有這隻湘妃竹的筆筒,是前朝柳工雋得靖節先生的詩句……”

周成瑾眉一皺,不耐煩地說:“還有別的嗎?”

陳掌櫃試探着問:“大爺是給誰送?是男是女,多大年紀?是壽誕還是升職或者喬遷?”

“都不是,是賠禮的。”話出口,周成瑾自個人先嚇了一跳。

賠禮?

他爲什麼要賠禮?

惱怒地轉身要走,目光掃到適才匣子裡一條珍珠項鍊,花生米大小的珍珠顆顆渾圓,最難得顏色純正光澤瑩潤,與楚晴頭上的珍珠花冠配起來戴定然好看。

理智上他是要拔腿就走的,可眼光卻自有主張地盯着那條項鍊不願挪開。

陳掌櫃極有眼力地將項鍊挑出來,用只花梨木匣子裝好,恭敬地遞給周成瑾。

周成瑾一把塞進懷裡,出門上馬,在送與不送間糾結了許久,終於嘀咕一句,“我又不欠她的,何必要討她歡心,”打馬回了沐恩伯府。

這邊周成瑾在糾結時,那邊廂楚晟也做了決定,既然找不到合意的,倒不如畫些有趣的飛蟲動物給楚晴,要是喜歡了就繡出來或者找人照樣刻出來,總比市面上賣得精緻。

***

楚晴針線活兒很利索,兩天不到,病完全好了,香囊也繡成了。

而楚晚跟楚暖也各自交上抄好的經書解除了禁足。

寧安院裡難得的熱鬧,老夫人翻着兩人抄的經,慢悠悠地說:“這些時日,想必你們也明白自己犯的過錯了,以後且記着不能再犯。都是一府的姑娘,打斷骨頭連着筋,平常在府裡爭爭吵吵也就罷了,可有外人在的時候,誰要再敢不顧國公府的臉面,決不輕饒……也不動腦子想象,自家姐妹在外人面前丟了面子,難道你就得臉了?外頭說起來都是國公府的姑娘,可不會單把你自個拎出來提。你們可記住了?”

楚晚不以爲然地撇撇嘴,“記住了。”

楚暖則恭敬地站起來,紅着眼圈小聲回答:“孫女明白,以後再不會跟姐姐計較,惹得祖母動氣。”話音裡有意無意地仍在擠兌楚晚。

老夫人怎會聽不出來,厭惡地看她一眼,仍是慢條斯理地說:“沐恩伯府的二姑娘下帖子請你們去賞水仙,二十二那天,你們好生準備準備。”

周琳果然說話算話,竟然真的下了帖子。楚晴挺想見到她,可是上次出門嚇破了膽,而且想到周家大少爺周成瑾心裡總膈應得慌,面上便有幾分猶豫,“祖母,我這病沒好利索,要不就不去了?”

老夫人斜她一眼,語氣倒還溫和,“總窩在家裡也不成,正好借這個機會鬆散一下。再者,你們平常出門少,也該四處走動走動,多結交幾個朋友沒有壞處。”

楚晴只得點頭應着。

沒多大工夫,外院的爺們相繼回來,楚晴這一廂病着收了不少禮,少不得挨着個兒行禮道謝。

楚晚見狀又是鄙夷地撇嘴,楚暖卻拉了她的手悄聲問道:“你打算穿哪件衣服去?”

“我還沒想好,等回去跟徐嬤嬤商量一下才成。”

楚暖水汪汪的眸子轉動,親熱地挽起楚晴的手,“你還穿那件亮藍色裙子綴着玉蘭花的裙子嗎?能不能借我用用,我想照樣裁一條到沐恩伯府的時候穿。”

“我不穿,你隨便用,”楚晴笑着答應,“可時間太緊了吧,單是上面的花就得用兩天,要是做成至少得三五天才行。”

今兒十八,離二十二才四天。

楚暖神秘地笑笑,“這倒不愁,我已經做好了,不過不是玉蘭,是鵝黃色的牡丹花,共做了六十朵,應該足夠了。小襖也打算做鵝黃色的,一條裙子和一件襖子,姨娘熬兩夜也就出來了。等做好了,我先穿給你看看。”

熬兩夜也就出來了,這麼輕描淡寫的口氣。

要知道繡花最費眼,尤其夜裡光線弱……楚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默默地點點頭。

四天的工夫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沐恩伯府宴客的日子,周成瑾老早就知道了周琳請了衛國公府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