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猛地回頭。
眼底有冰冷的火焰一閃而逝。
卻被孟超敏銳抓住。
孟超覺得，每次提到呂絲雅的父親，林川總是特別激動，像是蘊藏着極深的敵意。
爲什麼？
僅僅因爲當年礦洞坍塌事故中，呂絲雅的父親逃了出來，他的父親卻不幸罹難嗎？
暫且按下這個疑惑，孟超繼續道：“將心比心，如果是我和怪獸殊死搏殺，用鮮血和汗水賺來萬貫家財，然後我也去龍城壹號買一套兩三百平米的大房子，甚至住上下幾層的豪宅，難道就是窮奢極欲了？
“將來我有了孩子，即便是個一無是處的庸碌之輩，難道就沒資格繼承我的遺產，繼續住在我用血汗換來的豪宅裡？
“果真如此，公平倒是公平了，但奮鬥的動力又在哪裡，那些至尊強者憑什麼要爲普通人去拼死拼活，和怪獸血戰到底？”
林川冷笑道：“照你這麼說，強者的孩子天然有資格繼承他們的資源和力量，成爲新一代強者，而寒門子弟則永無出頭之日了？”
“怎麼會呢，現在龍城的上升渠道還是很通暢的，一切都以測試、競賽、戰功和各種積分排序來決定，規則公開透明，一視同仁，只要有本事，肯拼命，誰都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孟超道，“你我二人，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們都是寒門子弟，卻能憑藉自己的努力，徹底改變命運！”
林川再也忍不住，重新走回來，似笑非笑地看着孟超。
“第一條，我不和你爭辯，將來你自己去慢慢發現，今天執掌龍城的超凡世家和超級企業，在生存委員會還沒建立之前的混亂年代，究竟做了些什麼吧！
“就說第二條，‘規則公開透明，上升渠道暢通無阻’？呵呵，果真如此，爲什麼咱們天福苑、天喜苑的孩子們，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能成爲超凡者，還他媽是殘星超凡呢？
“難道和那些一生下來就註定要超凡的豪門子弟相比，天福苑、天喜苑的孩子們，天生就資質低劣，沒有慧根？”
“這……”
孟超一時語塞。
“至於我們兩個，你真覺得我們能出人頭地，僅僅依靠天賦和努力嗎？”
林川咬牙道，“我是因爲父親的死，才被呂絲雅的父親發掘，給予大量資源支持，如果不是父親拿命換來這個機會，我的天賦再高，再努力，撐死了也就是個殘星超凡，絕對衝不上天境。
“至於你，孟超，你在高二時已經隕落，是遇到傳火老人才奇蹟崛起。
“這個‘傳火老人’究竟是什麼貨色，相信你比我更清楚，無非就是那些財雄勢大的超級企業，研發了全新的修煉方法，涉及到各種倫理道德的禁忌，不敢光明正大拿出來做實驗，才假借‘傳火老人’的名義，暗中蒐羅‘小白鼠’而已。
“你就是超級企業的小白鼠！
“只不過，你這隻小白鼠運氣好，實驗成功了。
“所以，那些超級企業纔會通過‘傳火老人’這個傀儡，繼續和你合作，把你高高捧到檯面上，讓你成爲像我這樣，虛擬的偶像。
“但你我都心知肚明，地下生命科學論壇裡的禁忌功法究竟有多麼危險，一隻小白鼠獲得成功的同時，又有多少小白鼠會實驗失敗，走火入魔！
“富豪靠科技，窮鬼靠奇遇，從某種意義來說，我們兩個都獲得了奇遇，就像是遊戲裡開了掛一樣，才能從天福苑、天喜苑那麼多寒門子弟裡脫穎而出，你真覺得，我們的經歷，有普遍意義？”
孟超無法反駁。
雖然林川對“傳火老人”的猜測並不正確。
但有一點，他是對的。
自己的確有奇遇。
林川目光炯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奇遇，你的未來將會如何？”
孟超扯了扯嘴角。
何止想過，他還親身經歷過。
只要一閉上眼睛，前世的慘淡，仍舊曆歷在目。
“好吧。”
孟超承認，“你我就像開了掛一樣，如果沒有奇遇，我們恐怕改變不了命運。”
林川笑起來。
“孟超，知道爲什麼我把你當成知己嗎，因爲你有勇氣，面對最真實的自己。”
他道，“以前我也遇到過一些從貧民窟裡奮鬥出來的傢伙，想把他們當成同類，攀談之後卻發現，他們並不認爲自己的成就是依靠各種機緣和奇遇，完全把運氣當成了努力。
“他們絕不承認自己是劍戟魔豬，或者堅信，只要努力，劍戟魔豬都能變成鑽石九頭龍，倘若你變不了，只是還不夠努力的緣故。
“話不投機半句多，和這種自認爲依靠努力，已經徹底從劍戟魔豬變成鑽石九頭龍的人，我連一個字都不想和他們多說。
“其實，我原本也可以和他們一樣自我催眠，相信自己魚躍龍門，從今往後，把屁股坐在鑽石九頭龍的位置來看待問題。
“畢竟，身爲天境強者的我，在呂家的支持下，建立自己小小的超凡家族，從此出入上流社會，徹底告別天喜苑的一切，並不難吧？
“但我就是做不到。
“我忘不了天喜苑的一切，忘不了那些仍舊在泥潭裡掙扎的劍戟魔豬——我昔日的同類們。
“是，你我足夠幸運，有了奇遇，可以一飛沖天。
“但千千萬萬沒有奇遇的寒門子弟，咱們的小學同學，以及小學同學將來的孩子們，他們的未來又會如何呢？
“如果我們浴血奮戰，斬殺無數怪獸，到頭來，劍戟魔豬的孩子永遠都是劍戟魔豬，永遠都要在泥潭裡掙扎，我們的修煉和廝殺究竟有什麼意義？
“我還沒有找到答案。
“或許，這就是我很少回到龍城，回到天喜苑的原因——每次，天喜苑的街坊和孩子們圍上來，叫我英雄，對我歡呼，把我當成偶像，我都受之有愧，覺得自己根本改變不了他們的命運，甚至是拋棄和背叛了他們，又有什麼臉去面對他們真誠的笑容？
“大概，這也是我一邊戰鬥，一邊流淚的原因，因爲我覺得自己是在進行一場永無休止、毫無意義的戰鬥，斬殺再多怪獸，又有什麼用呢？”
林川的生命磁場如狂風中的火炬一樣顫抖着。
孟超能感受到他周身縈繞着強烈的糾結和痛苦。
急忙道：“林哥，千萬不要這樣想，我們的戰鬥當然有意義，勝利也絕非遙遙無期，當下的龍城固然存在諸多問題，但歸根結底一句話，資源不足。
“只要我們征服了整個異界，獲得了足夠的資源，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的！”
林川道：“是嗎？”
孟超斬釘截鐵道：“當然！遙想半個世紀前，龍城還沒穿越，我們擁有整個地球的資源，那時候，人類安居樂業，貧富差距絕沒有今天這麼大，即便集團總裁和清潔工的收入差距，也不會超過三五倍，社會地位更是絕對平等，無論修理衛星還是修理馬桶，同樣受到尊敬，他們的子女都能在同一所學校就讀，毫無芥蒂地玩到一起，即便將來子承父業，也都擁有光明的前途。
“那時候，普通民衆只要承擔力所能及的工作，就能享受寬敞舒適的居住空間，就算偶爾加班，也能獲得高額的加班費。
“那時候，強者沒有任何特權，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那時候，人們不用爲了繁重的工作，把自己變成各種畸形醜陋的模樣。
“那時候，自然更不會出現強者的寵物狗，吃得比普通人還好，這麼荒唐的事情！
“總而言之，那時候我們坐擁整個地球的資源，又沒有‘怪獸’這種可惡的東西來搗亂，自然能讓所有人都過上心滿意足的好日子，讓地球文明綻放出最璀璨的光芒。
“龍城穿越到異界後，異域孤軍，面臨病毒、喪屍、怪獸的威脅，損失了絕大部分空間和資源，普通民衆的生活纔會這麼艱難——這都是怪獸造成的，總不是強者害的，更不是我們的文明本身有問題，對吧？
“而且，我們處在波瀾壯闊的戰爭中，爲了激勵強者奮勇廝殺，實現資源優化配置，纔出現強者佔有越來越多資源的事情——這是戰爭時期不可避免的現象，總不能在將軍和小兵之間搞絕對平等吧，那還怎麼打勝仗？
“我和你一樣，都看不慣龍城當下的一些亂象，所以，我們才更應該拼命廝殺，打敗怪獸，征服異界，把異界建設成第二個地球。
“我堅信，當地球文明的光明之火，照亮異界的每一個角落時，一切問題都會解決，普通民衆的生活肯定會越來越好，龍城也會更加繁榮、強大和公平，最終，重現昔日的美好和輝煌，不分什麼劍戟魔豬和鑽石九頭龍，大家都是地球人！”
孟超這番慷慨激昂的宣言，讓林川沉默了很久。
“好吧，你是對的，可能是我想岔了。”
林川使勁揉了一把臉，長舒一口氣道，“或許是我常年待在荒野深處，神經高度緊繃，才容易胡思亂想。
“被你一番開導，感覺好多了，謝謝你，孟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