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紫色的,海水是湛藍的。
我,只是漂浮在這混沌間的一粒沙塵。
從水膜裡穿過後,那種突如其來的渺小感讓我沒來由的心虛。我應該這樣闖入鮫城嗎?我應該用那樣一雙凡人的眼睛,目睹到大海螺裡藏着的深海秘密嗎?
淡水透鏡體之下,海螺狀的外殼之中,藏匿着一整座金碧輝煌的宮殿!
只需一眼我便知道,這裡是爲了一位尊貴的王準備的,這裡的設置與蓬萊仙島那個大龜殼和高崖之下靜謐之城類似,我心裡清楚,那位王便是南海鮫城的母親,一位創造了這一切生命的女性東王公!
原來赤金樓閣的地圖裡,那個南方海域中所描繪出來的建築並不是簡陋的珊瑚山洞,而是真真切切的雕樑畫棟,華美絕倫。
海螺的外殼裡,完全是中空的,這座亮閃閃宮殿佔據了從下往上三分之二的空間!
腰上猛一吃痛,將我從夢一樣的美景中拉回來,怪人在我腰間綁上的那道保護墜到了盡頭,我伸手拉住繩索停止了旋轉,看到一旁的耗子他們也是一副如夢初醒的神情。
氧氣罐成爲了擺設。
耗子在上面所捕捉到的那些小氣泡就是從此處涌出來的,網格里的水膜很好的將紫泥擋在外面,大海螺之中充滿了足量的空氣,這與鮫城裡那些空氣洞倒是同一種結構。
高處遠望,海螺的底部同樣是一整片的水池,可以想象到那裡面應該是收留了至少二十餘隻海蛇藤的,可想而知,這裡藏匿着的屍體也少不到哪兒去!
小卷毛已經摘掉了氧氣罐和呼吸面罩,我還帶着頭盔呢都能聽得到,他深吸了一口氣,極其興奮的扯開喉嚨就吊起了嗓子!
我被他的膽量差點兒嚇尿,這這這……這裡可是人家的地盤啊,你一個入侵者剛剛躲避了水鬼,擅闖到龍母的宮殿來,再這樣大呼小叫,生怕守衛們聽不到的樣子,真的好嗎?!
我心說當時得虧了小卷毛沒和我們一起前往蓬萊島,否則就他這個大呼小叫的勁頭,完全跟悄然無聲的【靜謐】之城相違背了啊!
我也拔掉呼吸軟管感受了一下海螺裡的新鮮空氣,甚至有種吸入了仙氣而神清氣爽的錯覺來!我摘下沉重的頭盔把那快要失去粘性的通訊器重新貼到了耳根後面,趕忙將這兒的一切彙報給外頭的小王爺。他還沒來的及說什麼呢,另一隻扭蛋裡的小鋼牙就羨慕的連連驚歎了,截止到現在,取腦狂魔和他才把比着勁兒發瘋的兩位老船長控制住。
冬爺和怪人也在稍後滿面稀罕的來到了我們的身邊。我發覺東王公這個種族熱衷於將老巢包裹起來,藏匿到水下去,比如蓬萊島、比如北極冰山、比如這個誰也沒有想到的海下海螺!
更讓我們沒有想到的是,在海螺之中、宮殿以上,並不只是孤孤單單的我們幾個入侵者懸着,在新鮮的空氣裡,居然還漂浮着一些奇形怪狀的半透明生物!根據我描述而出的它們的體態和行動方式來看,小王爺說那極有可能是海鞘!
我想起來在北極冰山裡的時候,我曾經誤把海洋當作天空,誤把大鳥當作游魚。現在的狀況剛好和那個時候反了過來,水裡的生物飛上了半空!
每一隻海鞘的形狀都是不同的,大小也存在着兩個極端的差異,它們半透明的軀體看起來極其的輕薄,簡直沒有重量一般,這也是它們能夠懸浮到空中的條件之一吧!這些幽靈似的海中生物緩慢緩慢的吞嚥着空氣,製造着一小股一小股的氣流,從我們的身邊和那座宮殿的上方盤旋而過,無知無覺、悠然自得。
等了幾分鐘,小卷毛那一嗓子並沒有招來什麼宮殿的守衛,海螺之中的一切都靜悄悄的,這更讓我們有種與此番美景格格不入的感覺來,時光像是在眼前靜止了。
“咱繩子還能往下放一段兒不,總不能就掛在這兒當臘肉?”
我放開了纏繞在我繩索上的一隻電話線似的海鞘,叫醒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的怪人。
“能,繩釦在荷塘底下還多留了五六米,但這五六米還是不夠咱們下降到底層的。”怪人眯起一隻眼睛目測了一下海螺的高度,撓撓頭說道,“要想安全的着陸,我看得把所有人人的繩子都接起來,那還不一定夠呢!”
“可那樣咱們的重量一根繩子就撐不住了。”冬爺點了點人數,“陳子川他居然敢從入口直接跳下去的,這纔是真?高空跳水呢……不過他也算是半條魚了,這最底層還有水池能接着他。不過咱們一定得小心,先不說危不危險,就光是皮膚打在水面上,就夠呲牙咧嘴的痛一陣子的了!”
林醫生難得的積極起來,他看了我一眼說道:“不用一直降落到最底層去,只要延長兩三條負載較輕的繩子,就足夠盪到落腳點了。”
我順着他微擡的下巴一看,他所指的落腳點,是下面那座宮殿距離我們最近的屋頂!
好傢伙,他是想起了我們在流沙泥潭裡的初次合作嗎?那時候是從繩索盪到青銅球上去,當繩子不夠長的時候,便在半空中一刀割斷,靠着慣性滑翔過去。現在,我們最好的辦法就是化身成古代的大俠,飛檐走壁一次嘍?
也不知道小卷毛到底是哪裡來的精神勁頭,一聽有了靠譜的辦法便興奮的一個勁兒的勸我們趕緊動手。有了這種人的不停攛掇不停教唆,我覺得整個隊伍的氣氛都被帶的不穩重起來,冬爺都點頭沒下指令呢,沉穩冷靜的耗子就上了捲毛的道,也一個勁兒的讓我快準備準備。以我這體重,完全可以貢獻出繩索來了。
冬爺皺着眉頭想了想,也確實沒有什麼更好的着陸方法,小卷毛那邊一聲聲催促直撓得人心急火燎的,乾脆我們就賭了一把,開始小心翼翼的解開繩釦,合併較輕的同類項!
捲毛和耗子、我和林醫生、冬爺和三個氧氣罐各自組了個臨時搭檔,我們當中伸手最矯健的怪人當仁不讓的便獨佔了三根延長繩,在我們的眼中一段一段滑下去,接着開始在海螺當中蕩起了超大幅度的鞦韆來!
這個鞦韆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蕩得起來的,幽魂似的海鞘總是擋着路,怪人幾次都十分無奈的裹了一身半透明的外衣回來,直到耗子哥忍無可忍,一口氣把他和小卷毛的氧氣罐全丟了下去,才砸下了剛剛又要飄過來的海鞘,幫怪人開了一條路。
兩隻氧氣罐接着往下掉,砸中了好多無辜的海鞘,之後才濺起了超大一片水花落到了最下方的池子裡,這麼看來,冬爺所說的那種皮膚打在水面上的痛感,其實還能有個海鞘肉墊的緩衝呢!
怪人的身影在我們眼中已經縮小了很多,他如同一隻靈敏的猿猴似的,在空中隨着幅度的增加彎曲着軀體,然後當他的重量所能達到的最高點來臨的時候,他騰出一隻手來從腰間拔出匕首,果斷的劃開了繩索——
我緊張乾嚥了一口唾沫,但我心裡其實踏實得很,我知道他對於這種活計是有着十足的把握的,他的命還那麼硬呢,當他動作連貫的在空中邁開了一條長腿的時候,我就知他一定會安全着陸。
“哇!猛虎式落地!”
小卷毛一聲叫好,就差沒騰出手來鼓掌了!怪人穩穩當當的蹲在了那個金碧輝煌的宮殿檐角上,看起來那建築雖然是出現在海底,可質量還不賴嘛!
這一招果然有效,耗子哥晃了幾下也轉移到了我和林醫生之間來,好再騰出一條繩子供給我們剩下的人盪鞦韆。那根繩索也就是剛剛繫好,連鬆緊度都沒來得及檢查呢,不甘落後的小卷毛分分鐘就“呀吼”一聲從我們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也學着一個猛虎落地站到了怪人的身邊,同時沒忘了給目瞪口呆看了他表演的我們舉了個躬!
我看到怪人遠遠兒的朝着這邊招手,心頭一動,覺得怎麼也不想和他分開,鬼使神差的就搶在了耗子動手以前抓住了那條“鞦韆”,聽着應聲蟲在我肚子裡喋喋不休的喊着“喜歡你喜歡你”,咬着牙在冬爺幫我投了一個氧氣罐之後,順利的蕩起了大秋千,直撲着怪人張開的懷抱而去了——
“喂,我說你這兩年有點變重了啊!”
“哪有!那是我長大了好嗎?”
“可還是矮到死啊……”
“我……我總要一點一點來啊!”
“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好啦乖啦,我知道了。”
我面紅耳赤的從怪人的懷裡鑽出來,小卷毛一副“你看我早知道有姦情”的表情笑嘻嘻的斜眼瞅着我們倆,害的我覺得羞恥的要死,就差把臉埋到屋檐底下去了!
耗子那邊又做好了新一輪的準備,我蹲下去摸了一把金燦燦的屋檐,我發現它在近距離的觀察下也是生出過一些斑駁鏽跡和星星點點的青苔狀微生物的,並且它的鑄造工藝遠沒有蓬萊的赤金樓閣那樣精湛,我們幾個人所站立的這條屋脊雖然牢固卻有些歪斜。
想來也是,這海底的環境比蓬萊那個資源匱乏的地方還要窘迫,左丘都撿了能堆滿半個洞穴的垃圾了,能夠建立起這麼一座宮殿來,已經是奇蹟中的奇蹟了。
“砰!”
我們向後挪動了幾步,正打算給半空中的耗子騰個位置,突然聽見了來自底層某處的,一個沉悶又清晰的撞擊聲!
“別!”
緊接着一聲刺耳的喊叫打破了海螺之中我們所認爲的平和,我聽得渾身一個激靈。
那是鼕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