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不敗什麼也沒問,狄雲本來想告訴他一些事情,卻不知道怎麼說,從哪裡開始說纔好。忽然就發現越想越是沒有勇氣,越想越是不敢開口。他心裡真有點害怕,若是告訴東方自己根本不是楊蓮亭,那人還會不會待自己這般好了。不是他不相信東方不敗,只是看慣了人情的冷軟,人心的叵測,他再也不想冒這個險,更加失去不起。
等到緩過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大家折騰了一整日,都早早的休息。狄雲自然還是與東方不敗睡在一起,只不過多了個小狄雲躺在中間。本來不大的牀鋪這下子便更擠了。
狄雲側着身子,怕一不小心壓到旁邊的小孩子。如此提心吊膽的,精神不得放鬆根本就睡不着。又想到旁邊屋子裡的丁典,心裡更是百感交集,上輩的經歷一幕一幕的永遠都忘不了。
狄雲還記得他與丁典是如何相見。那是在牢房裡面,丁典沒有現在年輕,狼狽的很。當然丁典也曾經對他很惡劣,將他打得半死不活,可後來兩人身世遭遇相似便成了過命的交情。丁典更是用神照經救過他的性命。
狄雲想着,自己一身的武功是由丁典傳授的,說起來那人也算是自己半個師父。只是不知道現在的丁典神照經練的如何了,想必是剛剛開始修習。
又想到丁典與凌姑娘以後的命運不禁心裡難受。兩人那麼相愛,卻逃不過分離的結局。這場苦戀一直到死也沒有完結。狄雲清楚的記得,打開淩小姐棺木的時候,那隻僵硬的舉着的手,和木材板上刻着的數字。他怎麼也沒想到淩小姐的父親竟然絕情冷血到把自己的親生女兒活活的封禁棺材裡面憋死。而淩小姐到死還是想着丁典,不肯忘了丁典的囑咐,將唐詩裡的秘密用指甲刻在了棺材蓋上。
狄雲想着一陣心酸,只盼着那兩人這輩子能有個好的結局,可以長相廝守。若是還像上輩子一樣辛苦痛苦,狄雲在想還是不要讓丁典再遇到凌姑娘來的乾脆。
狄雲想了很久,最後睏意上來才抵不住的閉眼睡去。只是旁邊的人卻翻了個身,鳳眼緩緩的睜開,琉璃一般的黑色眸子帶着光彩,靜靜地看着旁邊安睡的一大一小兩人。
東方不敗輕輕的翻了一個身從牀上坐起來,將外衫披上了纔開門出去,隨後將門帶好。
正月左右的天氣有些寒冷,外面颳着風,曬穀場上什麼都沒放,空曠的很。就看見一條人影負手站在那裡,藉着月光,看得清楚,正是丁典無疑。
東方不敗站着沒有走過去,也沒出聲。倒是丁典發現了他,轉過身來瞧,不禁說道:“閣下武功真是出神入化,丁某都沒察覺有人在身後。”
東方不敗依然沒有說話,只是打量了那人兩眼。
丁典見了笑笑說道:“東方教主放心,丁某不是壞人,也不敢有惡意。”說着頓了頓,又道:“我與楊兄弟很早以前就識得了。”
“哦?”東方不敗不鹹不淡的說道:“楊總管有和本座說過,只是他以爲你不記得他了。”
丁典聽了不禁一笑,似乎有些感慨,深深吐了口氣,望着黑空空的天際,說道:“的確,一開始沒能認出他來。時間過了好久,樣貌自然有了很大的變化。只是他說話做事還是和以前一樣。很少有人像他這般了。……況且,他說道凌霜華,我怎麼可能還認不出來?”
東方不敗一直沒說話,丁典也不覺得尷尬,自顧自的一個人慢慢說着,天南海北的,卻都無關緊要。
丁典說了一陣,又轉過來看他。那人平靜的站着,卻給人一種冷漠的壓迫感,有着一股王者的氣息,讓人不自覺的忌憚。
“東方教主,這大半夜的出來不會就是爲了聽丁某閒聊的?”丁典突然發問。
“你在找什麼。”東方不敗沉默了一刻,盯着他說道。
丁典被問的一怔,隨即微微而笑,說道:“東方教主的武功果然了得,什麼都瞞不過。”說着頓了頓才接口,“不過不勞東方不敗操心了。”
丁典臉上仍舊掛着笑容,只是心裡對東方不敗又多了幾分敬佩。他追着萬震山言達平一行人來到這裡,自然是爲找到梅念生留下來的唐詩書譜。戚長髮拿着書譜,那人心性猜忌,料想逃走之時定然不會將唐詩帶在身上。這樣被其他兩人追上了,也可以胡攪蠻纏的瞎掰一氣。丁典自然不曉得他將書譜藏在了哪裡,只是在瓦屋裡裡外外的找了一圈,沒想到東西沒找到,但這麼輕的動作也讓東方不敗察覺到了。
東方不敗長眉微皺着,冷冷的看着他。剛要張口說話,突然神情一變,袖子一拂,轉身走了。走的很急,一陣風般,沒在夜色之中。
丁典見了不禁搖了搖頭,他奔波了好幾日,安頓了重傷的梅念生,又追着他三個徒弟從四川繞了好大一個彎兒纔來到湘西。幾日不敢閤眼,生怕追丟了,有怕他們發現。今天又是找了大半夜的唐詩書譜,現在已然累的快趴下了。看了看天色,也轉身回了屋去。書譜暫且放下,明日再說。到菊花盛開的季節還有好長一段時間,他還來得及。只是不曉得,到時候還能不能看到那麼綠菊。
東方不敗快步走了回去,還未到門口就聽見“嗚嗚”的孩子哭聲,趕緊推門進去。大半夜的天色很黑,屋裡沒點燈,就更是黑的幾乎什麼也看不見。
東方不敗藉着門口的月光,只瞧見桌子旁邊站着個人,一邊的椅子倒了。牀上的小狄雲貓兒似的“嗚嗚”幾聲,不過看樣子是沒醒,像是被吵到了在哼唧。
“你怎麼了?”
桌子旁站着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狄雲無疑。東方不敗怕再吵到孩子,問得聲音很輕。狄雲似乎沒聽見,沒有回頭。只是過了好半晌才擡頭來看四下。一雙黑曜石的眸子裡滿是迷茫,瞧見門口的東方不敗晃一怔,隨即像是被抽乾了力氣,身體竟是晃了晃,沒站穩的擡手去扶桌子。
東方不敗身形一閃,搶過去扶住他,就覺得手臂上一緊,被對方抓住了,緊的有些疼。這才發現他衣服上有些潮溼,竟是出了一身的汗。
狄雲看見門口進來一個紅影,擡左手就扣住了那人的胳膊,扣得很緊。感覺到手指下溫軟的體溫時才深深的吐了口氣。只是心跳的仍舊很快,慌亂的很。又想起剛纔,忽然覺得悸怕。驀地手上一用力,將東方不敗帶進了懷裡,緊緊抱住。
東方不敗這下子是完全怔住了,他被一股大力扥了一下,撞進那人懷裡,竟是滿腦子一片空白。額頭撞在了那人下巴上,生疼生疼,卻根本來不及去顧慮。只能感覺到周身包圍的溫暖,感覺到那人雙臂霸道的桎梏。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跳漏了幾拍。
狄雲本來睡了過去,卻睡的不踏實,夢做了一個有一個。也許是白天的時候想的太多,所有夢到的都是上輩子的不愉快過往。
他夢見了三間瓦屋,夢到了萬家的豪宅,夢到了那間黑暗的牢房,夢到了寒冷的雪山。只是無論哪裡,他最怕的還是這間小小的瓦屋。這裡曾經是他以爲快了的家,卻不曉得其實只是一種欺騙和算計的障眼法。
狄雲在夢裡就出了一身冷汗,突然驚醒過來,睜眼看到的是一片黑暗。等適應了黑暗才發覺就躺在自己的房間裡,躺在那張他睡了十八年的牀上。狄雲一陣恍惚,意識還沒完全清醒過來,迷茫的不知身在何處。
他記得東方不敗睡在他的身邊,猛的翻身下地,屋裡靜悄悄的,哪裡還有那紅影。狄雲呼吸一窒,難道還在做夢?又或者那些纔是夢境……?
狄雲一時分不清楚,急躁的在屋裡亂摸一氣,將旁邊的椅子撞到了。牀上的孩子嗚嗚的哼唧起來,就看見房門突然打開,回首時,門口一抹紅影。
他緊緊的抱着東方不敗,手臂勒緊,幾乎要把那人揉進自己的身體裡似的。他一個人站在黑暗的瓦屋裡,幾乎以爲又回到了上輩子,幾乎以爲那抹紅影陪伴的幾個月都是在做夢。他出了一身的冷汗,感覺着懷裡的體溫,感覺到那人發間的淡淡清香,不禁又抱緊了幾分,將臉埋在那人黑髮裡,狠狠的呼吸着,一縷淡香也不放過。
“東方,東方,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