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後記七

(七)

這裡發生的一切, 福兒並不知曉。

此時的皇帳外,衛傅和福兒被幾個孩子圍了起來。

“母后,你怎麼了?”

衛傅咳了一聲道:“你們母后不小心崴了腳。”

趴在他背上的福兒白了他一眼。

站在外面說話也不像話, 一行人進了賬內。被崴了腳的福兒,剛被衛傅放在軟榻上, 幾個孩子就圍了上來。

“娘,我讓人去請個太醫。”大郎道。

本來崴腳就是藉口, 請太醫來不是暴露了?

福兒忙道:“不用了, 娘傷得不重, 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真休息一會兒就好了?”大郎明顯有些不信。

“還是找個太醫來看看吧。”二郎說。

三郎:“要不要弄點跌打損傷的藥酒擦擦?”

圓圓皺着小眉頭, 一看就不太開心的樣子。

“娘, 你疼不疼?圓圓給你吹吹?”

說着, 她捧起福兒的手小心地吹了起來,那小摸樣可招人疼了!

三郎不忍直視道:“你個小笨蛋,娘傷的腳,你吹她手有什麼用?”

被嘲笑的圓圓憋着小嘴, 正想說什麼, 被娘摟進了懷裡。

福兒嗔道:“不準嘲笑妹妹,妹妹也是好心。”說着, 她瞥了衛傅一眼,“爹給娘看過了,娘是真沒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既然爹孃都說沒事,孩子們就信了。

晚上用晚膳時, 幾個孩子很是關照娘, 連圓圓都把自己最喜歡吃的罈子肉分了一些給娘吃。

這般待遇,惹得衛傅眼紅不已。

是你說我崴腳的。福兒用眼神說, 活該!

她很是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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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沙哈里、格拉圖汗等部的到來,大營裡越發熱鬧了。

連着數日,福兒都忙着召見各部到來的女眷。

這一趟,齊瑪赫赫也跟着巴袞一起來了。寶寶很是高興,齊瑪赫赫見女兒在大燕過得很好,也十分欣慰。

福兒還見了其哈瑪的新妣吉格根塔娜。

格根塔娜是翁牛特部首領的小女兒,對比起沙拉里部,翁牛特部算是個小部落,領地也不如沙哈里部的富饒,但格根塔娜長得很是美麗,據說人也十分賢惠,嫁過來第二年就爲其哈瑪生了一個孩子,這次和滿都拉圖與其其格一同帶了來。

福兒見格根塔娜端莊美麗,待兩個孩子也算和善。

當然,她也不會只看表面的。

只是她作爲皇后,哪好做出私下詢問兩個孩子後母可有刻薄的事,便吩咐下面人,讓他們多注意沙哈里部的營地。

又把差事交給了大兒子,讓大郎帶滿都拉圖出去跑馬打獵時,找機會私下探問一二。

草原上的孩子,七八歲就能在馬上打轉,這趟大郎兄弟三人來到圍場後,每天干得最多的事,就是和堂兄弟們以及年紀相近的各家子弟出去跑馬打獵。

這也算是皇子們跟各家子弟交好的途徑,其中不光有京中各勳貴大臣家的子弟,還有蒙古各部一些年紀小的臺吉和世子們。

當年衛傅就是這麼過來的。

大的獵物,以大郎他們這個年紀來說,還有些困難,但並不妨礙打些小獵物,兄弟幾人幾乎每天出去都能打到不少野雞野兔子,偶爾還能獵到鹿、狍子之類的中型獵物。

因爲每次出去都有大量的護衛護着,倒也不用擔心他們的安全。

就這樣又過了幾日,這次來圍場的重頭戲——秋獮,終於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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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早先舉行秋獮是燕人不忘傳統和祖訓,到後來則慢慢演變成藉此威懾蒙古各部以及練兵。

整個秋獮差不多要持續二十多天,每次出去行圍的隊伍,少則數百人,少則數千人,由驍勇的將領和各部勇士帶隊,當然作爲一國之君的皇帝也不能免俗,這才能體現大燕的人人尚武。

行圍又分大圍和小圍,一般一次秋獮中會有兩三次大圍,和若干不等小圍,大圍一般都是由皇帝主持,用來考校衆人,而小圍則是各個隊伍爭鋒。

每次大圍後,又有賞功宴,表現優異者不分是燕人還是蒙古人,都會得到皇帝的獎賞。

這也是爲何各家子弟都踊躍表現的主要原因,說不定因爲驍勇就入了帝王的眼,以後飛黃騰達不再是夢話。

這日,出營三日進行大圍的衛傅終於回來了。

而大營這裡,已經準備好了賞功宴。

到了晚上,篝火高燃,各部的王爺、勇士以及大燕的王公大臣共聚一堂,還有不少女眷也到了場,爲表現優異的勇士們慶功。

隨着衛傅對錶現優異勇士的封賞,場中氣氛達到了高點。

這時,阿魯科爾沁部的額哲親王走了出來,恭敬對衛傅道:“陛下,臣有一女善舞,值此嘉慶,臣命她獻上一舞以茲慶賀。”

聽聞此言,場上許多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

無他,大燕一直有和蒙古各部聯姻的習俗,尤其是阿魯科爾沁部,歷代出過不少后妃和王妃,大燕也有不少公主嫁入了此部。

雖近些年隨着皇家有意遏制蒙古出身的后妃,即使有蒙古女子入了後宮,位份也不會太高。

可到底有這個老例在,送部落女子入宮已成了雙方的約定俗成。

像元豐帝當年的後宮裡,就有一位是阿魯科爾沁部的女子,只可惜這位嬪妃早亡,也未能誕下子嗣。

早先太上皇主政時,由於其性格強勢,不願擴充後宮,此事按下不提。這次額哲親王明顯就有舊事重提之意,陛下會如何抉擇?

要知道,這位陛下也是個後宮至今無人的主兒。

大臣們也不是沒建議過,這位倒不像太上皇那樣強勢,從來都是你說着,他態度溫和地聽着,聽完了該怎樣還是怎樣,下次你再說,他還是聽着,卻照舊左耳進右耳出,讓人感覺就像一拳頭打進了棉花裡。

實在讓人憋屈得很,不然這次也不會有這麼多人家都帶了女兒前來,就是想另闢蹊徑。

如今倒好,他們還沒冒頭,倒有個阿魯科爾沁部率先冒頭了。

冒頭得好!

若是阿魯科爾沁部成了,是不是他們也能跟着順便?

……

一時間,場上突然安靜了下來,氣氛也變得十分詭異。

都等着看陛下的反應,還有人往一旁坐着的皇后看去。

福兒袖下的手僵了一下,面上還保持着微笑。

寶寶本來正在吃烤肉,突然感覺氣氛有點不對,這才反應過來。她下意識看了丈夫一眼,衛琦半垂着眼皮在喝酒,看不出是什麼神色。

大郎和弟妹都坐在父皇的下首處,聞言他下意識往父皇看去,就見父皇嘴角還噙着笑,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額哲親王有心了,那就召上來吧。”

衛傅放下酒盞,淡淡道。

很快,就有一名穿着紅衣蒙着面的蒙古女子步入場中。除了她以外,另還有十多名蒙古男子爲其伴舞。

隨着皮鼓、馬頭琴、四胡等樂器的響起,場上響起一陣十分具有草原特色的樂聲。

場中衆人翩翩起舞。

由於額哲親王的女兒是蒙着面,也看不出其長相如何,但其舞姿十分優美,伴舞漢子們的陽剛,恰恰襯托了她的身姿柔軟,可謂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本來由於氣氛不對,許多人的心思沒放在舞上,看着看着倒也有人看入了迷。

一曲舞罷,衛傅率先撫掌讚道:“好舞!好舞!”

額哲親王面露喜色,在場有許多人都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跟着衛傅的動作鼓起掌來。

此時福兒已經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了,就感覺一股氣往腦門一衝,下意識就往旁邊的大腿擰去。

手剛伸過去,就被一隻大掌罩住。

她恨極,去撓他的手。

他藉着桌案的遮擋,又伸過一手來將她的手包住。

包住後,在她手上揉了揉,又捏了捏,似乎在安撫她,可面上他還笑着,道:“不愧是阿魯科爾沁部的女兒,舞姿優美絕倫。對了,額哲親王,你這女兒可有婚配?”

聞言,額哲親王面露喜色,道:“回陛下的話,臣這女兒年紀雖小,卻眼高於頂,實在是頑劣,臣也是拿她沒辦法。”

口中說着女兒頑劣,神態卻是寵溺,顯然額哲親王十分寵愛這個女兒。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所有人都看明白了,看來此女進宮已成定局了,都以爲陛下接下來會將此女納入後宮,誰知他話音一轉。

“都道是美人就該配英雄,此次大圍頭名乃惠郡王世子衛彰,此子驍勇不說,亦博學多才,不如朕來做個月老,替二人賜婚如何?”

此言一出,震驚了所有人。

別說額哲親王了,在場許多人下巴都要驚掉了。

見額哲親王愣着不說話,衛傅含笑又道:“怎麼?難道額哲親王不願?”

看着陛下含笑的臉,一時間各種念頭浮於額哲親王心間。

當年,阿魯科爾沁部藉着最先投靠大燕的情分,在大燕成功入關後,佔了漠南最好的一片地方,族中也出了不少大燕的后妃。

可這些年隨着燕廷對漠南各部的遏制,阿魯科爾沁部的光景早已不如以前,全靠昔年光輝才撐下漠南第一大部的名頭。

表面風光依舊,實則部族內裡如何,只有額哲親王清楚。

草原上的人都羨慕中原人的富足,可當他們也過上這種富足的生活後,草原勇士獨有的血性和好戰之風早已被侵蝕,如今部裡的勇士,遠不如大燕的將士官兵驍勇善戰。

早年和大燕聯姻是合則兩利,是錦上添花,這些年的聯姻卻成了阿魯科爾沁的救命稻草。

爲了維持第一大部榮光,阿魯科爾沁部一直竭力保持着和燕廷的親密。

他能說不嗎?

大燕早已不是當年還需要阿魯科爾沁部遏制漠南衆部的大燕了,而阿魯科爾沁部也早已不是當年阿魯科爾沁部。

“臣怎會不願?”

額哲親王掩下苦笑:“臣,樂意之至。”

“如此甚好。”

衛傅點了點頭。

見此,在場衆人俱是目光閃爍,這其中不光有大燕的王公大臣,還有漠南漠北各部的首領。

不同的人,能從這一場事中嗅到不同的氣息。

而此時又有歌舞起,場中再度恢復之前的喧擾,彷彿之前的一切不成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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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宴散,帝后離席時,衛傅還一直拉着福兒的手。

走到無人之處,衛傅這才道:“現在還生氣?”

福兒早就沒氣了,可他這麼問,她怎好答,只能哼了一聲背過身。

“朕答應你的事,一直沒忘記過。”

莫名的,他在說什麼,她竟一聽就懂。

“真的?”她沒忍住回頭問。

他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用手颳了她鼻子一下。

“當然是真的。”

……

不遠處的後方,大郎領着弟妹靜靜地走着。

小喜子領着人陪在一旁。

衆人似乎都有意給帝后二人留出說話的空間。

三郎瞅了一眼不遠處擁在一起的父母,沒敢叫前面的大哥,而是用手肘偷偷撞了撞二哥,示意他趕緊看。

二郎看了他一眼,道:“你把圓圓背好。”

圓圓已經趴在三哥肩頭上睡着了,肉肉的小臉因爲壓着越發顯得肉嘟嘟的,粉粉的小嘴翹了起來,似乎夢裡遇見了什麼好事。

而此時,月色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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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就在數千裡外的蘇州,一座典型的江南園林之中。

臥房裡,衛臻正在和女兒打商量。

“瑤瑤,你都是大姑娘了,怎麼還要跟母后睡?”

琰瑤睜着懵懂的眼睛看着爹,此時的她還不太懂大姑娘是什麼意思,只知道爹似乎又不想讓她跟娘睡。

見此,她忙往娘懷裡一鑽,抱着孃的胳膊,小聲道:“瑤瑤睡着了。”

“瑤瑤真睡着了?”黎瀠笑着問。

“睡着了,睡着了,瑤瑤睡着了。”

見此,黎瀠拍了拍懷中的女兒,又瞥了一臉無奈的他一眼,示意他別費勁兒了,今晚就這麼着吧。

衛臻恨得牙癢癢。

可女兒是他的女兒,總不能扔出去不認了,只能在牀的外側躺下來,隔着女兒有些哀怨地看着她。

黎瀠沒想到他還有這樣一面,平時寵女兒是他寵的,現在拿小傢伙沒辦法了吧?真是活該。

她輕拍着女兒哄她睡覺,眉眼帶着柔軟的笑。

如此的她,渾身散發着一種迷人的光輝,讓衛臻不禁看出了神。

過了一會兒,琰瑤似乎睡着了。

衛臻道:“如果沒猜錯,傅兒今年會去承德,現在應該是秋獮吧?”

黎瀠挑了挑眉,他怎麼提到這個?

“我們離京快兩年了,瑤瑤也快三歲了,可兄妹二人還沒見過面。我覺得我們應該回京一趟,讓兄妹見見,你不是一直念着大郎和圓圓他們,回去看看?”

呃,他怎麼會想要回去?

在這之前,他可從沒表現出有想回去的苗頭。

話裡的理都在,但因爲他有前科,黎瀠總覺得他又在打什麼不好的主意。

只看她眉眼,衛臻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忙又道:“你想,我們總要走在瑤瑤前頭,以後瑤瑤還要傅兒看顧,兄妹之間,有感情和沒感情是不一樣的,還是要二人多見見纔是。”

這個理由確實說得過去,而且黎瀠也確實想兒子媳婦還有孫兒們了。

“那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過幾日再啓程,到時他們從承德回京,正好我們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