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72章

72

鹿鳴廳外, 一衆官員十分詫異。

“周大人、範大人、朱大人這是怎麼了?”

“說是腹疼,難道是吃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

一說不乾淨,有幾個官員徒然變色, 他們都是同住會同館的,指不定吃的飯菜都在一個鍋裡做, 這幾位吃到不乾淨的東西,難道他們就能免俗?

其中一個官員面色震驚地看着廳堂中, 正被一羣新晉舉人圍着的解元郎。

一時間, 他表情變得極爲怪異, 額上冒出大量冷汗, 臉頰也抽搐起來。

他身邊的人忙問他怎麼了?

他以手撫腹, 彎下腰。

“還別說, 我這會兒也感覺到腹疼,幾位大人先失陪了。”說完,腳步匆忙地走了。

連着幾個人都是如此,由不得其他人不慌張。

“這可如何是好?”

“要不, 我們在外面等等?不然宴開了, 突然腹疼,未免鬧出笑話。再說, 蘇大人和何大人不是還沒到?”

“此言有理,不如再等等。”

過了一會兒,何有道來了。

“你們怎麼都站在門外?”

幾人自然不好說怕進去了鬧腹疼,只是轉述了周、朱、範幾位大人突然腹疼不止離去的事。

何有道沉吟道:“此事我已知曉。當務之急是鹿鳴宴。待宴罷,我們再去探望幾位大人如何?”

“甚好甚好。”

話不多說, 一行穿着官袍的大人們魚貫入了內。

廳堂中的一衆新晉舉人們, 當即迎了上來。

先由何有道帶着一衆人焚香拜聖人,再是衆官入座, 由一衆新晉舉人先拜座師,再拜房師。

只是今天明顯少了幾人,本是兩座師八房師,一共十位,此時卻只到了五位。

“大概是會同館的食物有些不潔,另幾位大人皆是腹疼,無法赴宴。事急從權,不必在意這些細枝末節,待宴罷後,你們再去探望便是。”

一衆舉人皆是面露憐憫之色,這會同館真是太不應該了,在官員的吃食上都敢打馬虎,實在饒不得。

只有衛傅面露幾分興味。

禮罷,一衆人相攜去赴宴。

何有道格外看重衛傅,讓他走在自己身邊,一路不忘對其噓寒問暖,甚是關心,這讓其他舉人無不面露羨慕之色。

其實何有道噓寒問暖不是主要,主要是想知道衛傅可有趕赴明年春闈的想法,這可關係到他能不能調回京城。

衛傅從未見過何有道,只聞過其名看過其文聽過其事,便對此人心生不喜,萬萬沒想到這人竟是個妙人。

此時聽對方竟問自己可要趕赴明年春闈,他頗有些意味深長道:“學生倒想趕赴春闈,就怕……”

何有道忙問:“怕什麼?”

然後他哦了一聲,明白過來。

聽說這個衛傅一表人才,但家境貧寒,這是擔憂湊不夠進京赴考的錢資?

“勿要擔心,此事本官本打算等會兒宴上再說,”何有道停下腳步,望向衆人道,“這次你們新晉舉人若是趕赴明年春闈,督學衙門是時會專門派人送你們前去,一路上車馬住宿費全免,另還有食宿補貼,應該足夠你們趕赴一趟春闈了。”

聽到此言,一衆舉人皆是露出受寵若驚之色,連聲謝督學衙門謝何有道。

殊不知督學衙門本就是管學政的,朝廷對此本就有補貼,但若是當地學政貪點,這些東西自然就沒了。

當然,朝廷肯定補不了這麼多,但何有道身爲建京提學道,還是有一定權利的,沿路食宿都在驛站,也花費不了什麼。諸如南方科考大省,有些地方的學政爲了資歷升官,還有包船送考生赴京趕考的。

衛傅恰如其分地也拱手謝道:“如此一來,學生就沒什麼顧慮了。”

何有道大喜,拍着他的手道:“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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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督學衙門歡樂的氣氛,幾位回到會同館的考官皆是坐立難安。

一面不停地讓下人出去打聽消息,一面還不忘交代若有人來尋自己,便說自己腹疼難忍,還不忘讓會同館的人去請大夫,最起碼裝樣子要裝得像。

這一出可把會同館的人弄蒙了,館使嚇得忙讓人下去徹查廚房,看看是不是哪兒出了什麼問題。

等待無疑是最難熬的,當得知回來的不僅自己一人,主考蘇大人更是直接沒去赴宴,也是以腹疼爲藉口,這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好你個蘇懋,原來你竟早就得知,還如此來坑我們!

此事光躲是不行的,出了這麼大個紕漏在他們手裡,若是與他們無關,他們自會裝不知道。

且不說,所有應試舉人的考卷會送往京城禮部磨勘,雖就是走個過場,但誰能保證中間不出問題?

即使這裡不出問題,那位既成了這一科的舉人,這事不可能不被人所知,被人知道後,他們還是跑不掉。

哪怕藏匿一年兩年,數年後被發現了,到時依舊會追究到他們頭上,畢竟是從他們手裡考出來的。

“這個何有道真是害人不淺!這麼一個人在他手下,他竟毫不知情?”

“考鄉試之前,還要過縣府院三試,偌大的建京,難道所有人都是瞎子不成?”

“還是都知道,就是故意坑我們這些京城來的官員?”

朱範朱大人在屋中來回地轉着圈,宛如熱鍋上的螞蟻。

這會兒周大人倒沒那麼慌了。

“倒也不用如此偏激,並不是所有人都見過那位,你不就沒見過?”

“可……”朱大人道,“現下可該怎麼辦纔好?”

周大人略微思索了下:“我們去尋蘇大人拿個主意吧,畢竟他纔是主考不是?”

此法可行。

顯然想到此法的不止一人,來到蘇懋的住處前,另兩位竟然也在。

雙方對視,皆是苦笑。

那位最後跑掉的齊大人略微有些埋怨道:“三位大人真是好眼力,走得迅捷無比,竟沒知會一聲我。”

另外三人不知該說什麼,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朱範算是唯一值得慶幸的,因爲他沒見過那位,若不是這次與好友一同來,恐怕他就陷進去了。

話不多說,四人一同求見蘇懋。

本以爲對方還要推脫一二,誰知竟當即就讓他們進了。

進去後,只聞屋中有一股很明顯的酸腐臭氣,像是放了多日已壞掉卻又沒倒掉的菜,又像有人吃隔食打出的酸嗝,難聞無比。

再看榻上,臥躺着一人,面露虛弱之色,不是蘇懋又是誰。

難道他真患了腹疾?不是假的?

“讓諸位大人見笑了。”

“蘇大人這是——”

蘇懋虛弱地在榻上拱了拱手,道:“實在汗顏提及,汗顏提及啊,本官本就喜吃,卻礙於舟車勞頓,又在貢院裡關了近一月,出來後不免讓人做了些愛吃的菜,誰知卻……”

剩下的不用再說了,都懂。

可如此一來,該怎麼辦?

本以爲主考也是裝的,應該是提前知道些什麼事,所以躲開了。誰知人家竟不是,而是真吃壞了肚子,那他們還要不要主動說出來意,若是說了,不就是不打自招?

爲官者,除非必要,一般都不願授人短處。再說這事該如何解決,還沒商量出個章程,四人面面相覷,皆是靜默不言。

蘇懋主動問道:“難道四位大人還有什麼事要與蘇某商議?可是爲了鹿鳴宴?只是本官這種樣子,實在是去不得,有何大人在,想必應該沒什麼大礙。”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是啊,還有何有道在那兒,他們慌什麼啊?

何有道乃建京學政,又是本科主考,真追究也是先追究他,他們又從未見過考生,鹿鳴宴又因腹疼無法赴宴。

外有何有道何提學,內有蘇主考蘇大人,這位又是真腹疾,他們索性繼續裝着便是,只要在離開建京之前,不見任何考生就行。

等走了後,天塌下來也與他們無關。

沒錯,就是這樣。

四人匆匆離去,各自回房裡繼續裝腹疾,若有人問及怎麼腹疼還能去找蘇大人,自然是聽聞蘇大人腹疾,想問問他有沒有什麼藥。

之後,何有道還真帶着一衆新晉舉人來探望缺席的考官們了。

可惜幾位考官腹疼難忍,儀表不端,實在見不到人,一衆人只能在門外問候一二,便飲憾離去了。

不提這裡,另一頭黑山村,福兒一天都魂不守舍的,生怕聽到了什麼不好的消息。

老爺子見不得她這樣,道:“他都不怕,你怕什麼?再壞能壞到你們剛到這裡時那樣?”

說的也是,福兒遂把事情扔在腦後,不再去想了,去看她娘給大郎做棉襖。

墊着白布的桌上,趙秀芬將裁減好的布平鋪在桌上,再把棉花一層層平鋪在布上。

“娘,你也不要給他做太多衣裳,不是說月份的娃子見風長?你看看他,剛生下來才一臂長短,現在都長這麼長了。”

當孃的把娃放在桌上比了比。

趙秀芬無奈地嗔了頑皮的女兒一眼,道:“見風長他也得穿,虧得了大人,難道還能虧孩子不成?就穿一季也得穿,不用省這點棉花和布,給大人做一身,就夠給他個小的做幾身了。再說,不穿了也不浪費,留着給下面小的穿。”

普通人家都是這樣,大的穿新衣,小的撿大的舊衣穿。

“娘,二叔難道真打算休了二嬸?”

昨兒那事之後,大概是真惱恨了苟家人,王鐵根不光把苟家人攆走了,還讓苟家人把苟春花帶走,說要不起這種婆娘。

苟家人大概爲了拿捏女婿,就把女兒帶走了。

這事王家人也是忙完了事後才知道。

如今二房家裡是大丫做飯,倒沒影響生活。不過平時苟春花也難得摸一回竈臺,都是大丫帶着兩個妹妹忙裡忙外,當孃的沒個正形,家裡的事不管,地裡的活兒也不做,成天走家串戶說人是非。

“要是能休早就休了,還有幾個孩子咋辦?我估摸你二叔想治一回你二嬸,纔會沒去接她,估計過陣子還是會去接的。”

福兒在家裡吃過午飯,回家帶大郎睡午覺,睡到下午起,又回孃家了。

等吃罷晚飯,她正打算回去,衛傅回來了。

“怎麼樣?”

彼此都明白在問什麼。

衛傅露出一個笑,道:“諸位大人可能在會同館吃了什麼不潔的東西,有數人腹疼不止,無法赴宴。”

福兒眨了眨眼,這是個什麼意思?

回去後,衛傅告訴她經過。

聽完後,她饒有興味道:“沒想到你還有這等威勢,把一衆官員嚇得落荒而逃?”

衛傅苦笑:“我能有什麼威勢,不過是都不想攬事罷了。這是官場一貫的弊風,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遇到事了,能躲就躲。”

“那照這麼說,反而還便宜了你。那位何大人若是知道你身份,大抵腸子都要悔青。”

衛傅也覺得這位何大人是個妙人。

“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真去赴考春闈?”

“去,爲何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