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東方汽輪機廠前的兩根旗杆上,黨旗在左,國旗在右。
羅總隊長站在隊列前,對着大家,莊重嚴肅的聲音,在周圍迴盪:
“同志們,在艱難環境下,重溫入黨誓詞,是我們黨一貫的優秀傳統!
我們的革命先輩,正是靠着堅定的信仰,矢志不移地按照黨的綱領,奉獻終生!
今天,我們在這極具考驗的環境下,總隊一百零八名戰士,六十二名黨員,及預備黨員,帶領十六名黨的新同志,進行入黨宣誓!”
說罷,轉身,對着兩杆高昂的旗幟,高聲道:
“第一項,唱《國際歌》!
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
下面的聲音,一併響起:
“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
“要爲真理而鬥爭……”
《國際歌》,總共六段,在我國一般選唱一、二、六段,分別爲“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是誰創造了人類世界?是我們勞動羣衆”起頭的三段。
今天沒有音響,沒有演奏,羅總顯然也是少有的唱歌,聲音雖大,音調卻不穩。
好在,歌,是吼出來的。
以羅總的級別,親自帶唱,他們也是第一次體會,但今天,在這兩杆旗下,師長,團長,還是其他幹部,士兵,都顯得渺小。
站在前面的羅總,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黨員。
一曲唱罷,羅總對着黨旗,舉起右手大喊:
“我宣誓!”
“我宣誓!”下面齊聲道。
“我志願加入中國GC黨!”
“我志願加入中國GC黨!”
“擁護黨的綱領!遵守黨的章程!”
“擁護黨的綱領!遵守黨的章程!”
羅總念一句,下面就吼出一句。
方淮站在另外一百零七人之中,心裡的激動,無法言喻。
要說他的入黨動機,其實簡單得很。
除了那些個人升遷資格的小心思,還有,今天以後,他就能光明正大地說一句“我是黨員,我先上!”
消防的職業,與災難並存。普通人,被擋在災難圈的紅線以外,戰士在裡,但一旦往最裡層衝鋒,就避不開這句話。
我是黨員,我先上。
今天起,我也是黨員了。
資格。
榮譽感稀缺的人無法想象,和平年代,送死,也要資格。
正如重慶北碚山火時那句“我是黨員,我當過兵,我參加過2008年抗震救災!”
方淮在一次次災難中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將自己整個人磨礪成一面軍功章。
“履行黨員義務!執行黨的決定!嚴守黨的紀律!保守黨的秘密!對黨忠誠!積極工作!爲共產主義奮鬥終身!隨時準備爲黨和人民犧牲一切!永不叛黨!”
“隨時準備爲黨和人民犧牲一切!永不叛黨!”
方淮在最後,把這句話再次大喊了一遍。
……
方淮在川的最後幾天,比想象中的難熬。
這幾天,他和六個女性志願者和工作人員,領着97個孩子。
原來本來有120多個,幾個被其他地方的公益組織帶走收容至當地福利院;幾個適齡的,被曲藝社團帶走,收爲徒弟;大多,是被找來的親屬領走監護。
政策已經下來,12月起,孤兒每月有600元的助養金,一直髮放到18歲,或者被收養之日爲止。
中國扶貧基金會也緊急啓動孤兒助養項目,發放額外的助養金。
親屬監護能領,領養人不能領。
民政部門其實組織過失去孩子的父母和孤兒的見面會,雖然沒有明說,但都希望能夠促成收養,這些家庭,更能體會對方的苦楚。
但受災家庭,非親屬有意願收養孤兒的,幾乎沒有。
大多失去孩子的家庭,無法接受孩子剛剛死亡就領養新的孩子,孩子其實也不想離開親人,哪怕是遠房親戚,也要好一些。
民間收養的呼聲,卻非常之高。
僅在這些孩子還沒到達各地福利院之前,就已經有數萬人諮詢,表示領養意願。
民政部門當然不能讓外界的人隨便領養,於是提出了好多條硬性要求,比如領養人年齡,經濟條件,是否有不良記錄,子女數量限制,沒有重症傳染病,單身男性收養女童應該相差40歲以上等。
一攬子條件,隔絕了大部分人。
而且,很多人的善心,也在幾天後冷淡。
很多人領養孩子,是爲了養兒防老,領養心態,大都是想要個0到3歲,不記事的孩子。
這種心態,導致年紀大的和病殘孩子難被領養。
而且一時衝動的善心,難以堅持,二次遺棄,只會給孩子帶來更大的傷害,政府才設置瞭如此多的條件。
如此條件下,97個可憐的孤兒,將在民政部門分派清楚以後,逐漸送往各處福利院。
孤兒,可不是隻有幾歲的。
十八歲以內都算。
方淮算是徹底體驗了一把叛逆期的孩子有多麼難管。
動不動,就要往外走,問他幹什麼去,就是兩個字:“有事。”
而且,周圍管小孩的六個女孩子,嗓子都喊幹了。
方淮開始以爲派他來是和楊少傾獨處,談戀愛的,待了一上午才知道,是讓他來當孫悟空的。
聽六個女唐僧唸咒。
“乖,再吃一點,好不好?”
“xxx,不要亂跑!”
“你長大想幹什麼啊?”“你有什麼願望?”
六位女菩薩,一直在嘗試跟各個孩子溝通,其目的,一是爲了讓他們好好吃飯,二是爲了讓他們說話,別悶着。
收效甚微。
卻把方淮聽得耳朵嗡嗡嗡的,在廢墟里救人,兩臺挖機在他耳朵邊轟響的時候,也沒這麼煩。
小一點的孩子,有的哭,有的鬧,有的吱哇亂叫。
大一點的,大多在地震後的十天已經哭夠了,如今,進入了厭世的狀態。
“人生有什麼意義?沒意義啊。”
“沒有什麼願望,真沒有。”
問煩了,甚至會吼起來:“我不想有願望!爲什麼必須有願望?!”
也有奇葩欠揍的。
“姐姐你好漂亮啊,我的願望是姐姐當我女朋友。”
這是一個10歲的男娃娃跟楊少傾說的。
聽得方淮把拳皇放必殺技的三顆星怒氣值都攢滿了,轉頭緊盯着楊少傾。
不準答應他!
災區的孩子,也不能道德綁架老子啊!
誰料,楊少傾摸了摸孩子的頭,開始耐心畫餅:
“男孩子要有力氣,有知識了才能保護女孩子噢,伱要當別人的男朋友,就要好好長身體,好好吃飯,等到以後會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喜歡你的,好不好?”
孩子不怎麼吃大餅,連連說“不好”,但楊少傾笑了笑,掏出了必殺技:一本小學語文書。
翻了幾頁,道:
“那你先聽姐姐跟你講《學弈》和《兩小兒辯日》,好不好?”
一頓強行按頭講課。
眼看着那孩子坐在帳篷邊的板凳上,眼睛漸漸眯上了。
方淮看得靈感頓起,去營區四處尋找,搞來了兩本小學和初中數學,給了楊少傾。
語文真的不算啥,數學才治失眠。
楊少傾老給孩子們講課,孩子們就叫她楊老師。
但是,新的麻煩事又來了。
小孩子們有事,也來找她。
低年級老師=青天大老爺。
斷案,處理民事糾紛。
誰的錢被偷了。
誰腦袋被小石頭砸了個包。
誰在帳篷脫衣服睡覺的時候,襪子被人拿走了,發現時,已經被放進了一堆沙子,被大家當沙包玩……
楊少傾處理不下來了,就找方淮。
方淮後來沒辦法了,教了楊少傾一句口頭禪:“行,老師知道了,去玩吧。”
每天就這樣,折磨到晚上10點鐘,等孩子們睡着了,方淮眼皮子都開始打顫。
抗震救災,可以三天兩夜不睡覺,帶孩子,一天不睡都不行。
……
5月25日,上午。
吃完了一頓早餐。
現在的漢旺,已經有早餐了。
一些悲痛過後的人們,開始重新撿起了以往的手藝,利用越來越豐富的物資,重新在大街旁架鍋,爲官兵們做起了麪條,米粉。
新城未起前,他們用自己的勞動和智慧,讓這座棄城有了炊煙。
其實,很多人還是渴望“搶救”一下這座城的,畢竟地震之前,它曾是那麼繁華,讓人那麼幸福。
張中庭和方淮吃了米粉,在營地外的一處石子道走着。
“要走了。”張中庭四處看了看,想要銘記這座城。
方淮沒說話,點了點頭。
張中庭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子,掂了掂,揣進兜裡。
“這幾天帶那些孩子,感覺咋樣?”
方淮笑了笑,搖搖頭道:“不咋樣,很煩,很吵,有心想改變一下他們,也沒人聽我的,我是終於投降了,孩子的教育,真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比救援難多了。”
“世界上有幾樣事情是簡單的,男人與生俱來的三個身份,兒子,丈夫,父親,把哪個身份做好,都要一輩子,你的家庭責任感還太差,讓你去帶那些孩子,希望對你有所啓發。”
張中庭說着,長嘆了一口氣,又轉變話鋒道:
“授功的事,我已經問過了,這次,部裡會授予你一等功,命令大概會在六月份救災工作正式結束後下來,授功表彰儀式,應該會在奧運結束以後了,在BJ統一召開。
國情奧運當前,很多事情都要緩一緩,不要急。
想當年我拿這個一等功,還是99年清鎮山火裡面奮戰了10天,命都差點沒了,而且審批都足足半年纔下來。”
方淮聽着,搖了搖頭:“我不急,聽組織安排,不過,奧運以後…授功時間不會和參加全國大比武的時間重合吧?”
張中庭擺手道:“大概率不會,就是重合了也沒關係,也就一個上午或者一個下午,今年大比武在天津,離BJ近得很,到時候大比武的組委會會給你調整時間的,其實最好就是去比武的時候能把表彰會參加了,這麼遠,免得來回跑。”
方淮敷衍地點着頭,內心卻撇了撇嘴。
要不是到時候得趕着回來救你,我倒不急,在那待着慢慢等也無所謂。
張中庭看他那樣子,“嘖”了一聲。
“跟你說正事,態度認真點!這一等功,不是這麼好拿的!以後一言一行,都要注意!你代表的,是榮譽的形象!”
方淮翻了個白眼:“是是是,我聽到了,我就在BJ等着,等拿完了軍功章再回來吃席。”
張中庭眼睛一瞪:“吃什麼席?一等功榮譽是高,但是不準辦席哈!”
方淮呵呵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