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去時，已經是暮色四合了，遠處天際已經隱約有了幾顆疏朗的星子。
還未到繪茗軒，就見小盛子一臉焦急的跑了過來，“貴人，您可回來了，皇上已經等了您好一會兒了。”
“皇上來了？”段玉姝也沒想想到徽明帝會過來，畢竟前日纔來過自己這裡，一般徽明帝也是隔個四五日纔會過來的。“那就趕緊走吧。”
秋心在後面小聲嘟囔着“都是讓四皇子耽誤的，要不小姐你也不會回來晚了。要是讓皇上知道你接觸四皇子，還以爲小姐你要圖謀什麼不軌呢。”
“行了，方纔的事兒就過去了啊。”段玉姝一面緊走一面低聲輕斥“誰也不許提這個事，四皇子我還沒有想利用他要做什麼。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就算是在唐子熙身上轉移了對珂兒的愛也罷，她也是真心的愛護這個孩子的，而不想讓他成爲自己在後宮爭鬥的手段。
秋心和同歌偷偷做了個鬼臉，也沒有再說什麼。
一時進了正廳，還未到內室，已經看到福喜守在簾子外了。
“給端貴人請安。”福喜給段玉姝行了一禮，然後掀起了簾子道“皇上在等您呢。”
段玉姝點點頭，走了進去，只見唐景明坐在了搭着自己舊日家常衣服的大理石案後面，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詩集。
“奴妾給皇上請安。”段玉姝還未來得及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就先給唐景明請安。她也很是疑惑，這時候唐景明過來自己這裡是有什麼事情。
“恩，回來了？”唐景明聽到動靜，擡頭看見段玉姝仍是穿着從外面回來的衣服，“換了衣服過來。”
“是。”段玉姝忙帶着銀笙和玏影繞到了八屏剔紅山水人物屏風後，讓她們快快的給自己找了衣服，換上後又洗了手，方纔出來。
“皇上，您怎麼有空過來了？”段玉姝這些日子和唐景明的相處以後，發現他也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難以接近，不知不覺間在接觸中也就沒有了開始那樣的拘謹。
“無事，朕就是順路過來看看你。”唐景明挑起眉，總有種似笑非笑的感覺，“怎麼端貴人是不歡迎？”
“奴妾哪兒敢，皇上要來是奴妾求之不得的。”段玉姝乾巴巴的笑着，“奴妾這是太驚喜了，喜出望外。”
“朕看你是就像受了驚嚇一般。”唐景明對段玉姝也是多少有些無奈的。他是知道段玉姝有爭寵之心的，但是儘管她有這個心，她的行爲卻是和她自己的行爲極不合拍的。
其他的妃嬪討好自己的手段，那是層出不窮，花樣衆多。而段玉姝，除了很多時候能真正的看透自己的真實意圖外，論討好自己的手段，那是絕對不會被看上眼的。
有些時候，和段玉姝的相處竟是相對無言的，這是在其他妃嬪的宮中絕對不會出現的。
不過，雖然有些不習慣，但卻又隱約覺得，有那一刻的寧靜，也是讓人沉溺的。
“奴妾哪有。”段玉姝討好的笑着，那笑得簡直就直接要在臉上寫着“諂媚之至”四個字了。
“好了。”唐景明苦笑不得，不過轉念想來，之所以看重段玉姝又不是因爲她討巧，只要她足夠的懂事就夠了。而且，馬上也就能看出她是否可堪重用了。
“朕方纔聽說了一事，你見着子熙了？”唐景明想起了來繪茗軒前，聽暗衛來報說四皇子和端貴人在倚梅園似是相處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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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奴妾在倚梅園遇到了四皇子。”段玉姝心中一驚，連如此細小隱蔽的事情唐景明也全部在掌握之中，自己之前所耍弄的手段真是拙劣之至了。“奴妾想着進去歇歇，沒想到遇到了正在那兒的四皇子，看樣子是哭過的。”段玉姝也沒有想要隱瞞什麼，在這件事上她絕對是坦蕩的，並沒有其他的想法。
“子熙是因爲今日被朕和錦妃斥責了的緣故。”唐景明看着神色間並沒有什麼變化的段玉姝，心中略有所動，“子熙也是個可憐的孩子。自小就沒了娘，養在母后的宮中，過繼到了錦妃宮中後，朕看他也並沒有開懷。”
“怪不得奴妾見時，四皇子正傷心着呢。”段玉姝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唐景明爲什麼要特地的解釋唐子熙的身世，難道他在懷疑自己去安慰唐子熙的初衷？
“玉姝，你覺得子熙如何？”唐景明見段玉姝並不接自己的話，微微一笑，“子熙是難得和人親近的。”
“四皇子他很好，”段玉姝並沒有其他見不得光的想法，她是真心疼惜唐子熙的，“皇上您該多關心關心四皇子。”
“哦？”唐景明沒想到段玉姝會是如此迴應自己的話“你倒是埋怨朕的不是了？”
“奴妾不敢，”段玉姝雖是嘴上說着，實際上沒有任何的怯懦，“四皇子還小，想必錦妃娘娘平日事務繁多，一時照顧不到也是有的，四皇子委屈了恐怕也是不敢說的。”
當聽到“錦妃”二字時，唐景明心裡的想法已經成型了。他勾起嘴角，那種另段玉姝最是惴惴不安的似笑非笑又一次出現了“端貴人，你倒是好手段。”
段玉姝心中閃過一絲的疑惑。稍後看着唐景明的表情，也就心下明瞭了。徽明帝一定是以爲自己接近四皇子，爲了報復錦妃，爲了日後扳倒錦妃在做着準備。
她不由想要苦笑了。這次真的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雖然自己確實有這個目的是沒錯的，但是她絕不會去利用一個孩子。一個惹得她憐惜的孩子。
而且，即便是自己要利用四皇子。好像這次也沒有要籠絡到四皇子，最後自己不自覺叫出的“珂兒”，可能會讓那個敏感的孩子更恨自己了吧。
這次自己真真是太失敗了。既然徽明帝已經是這麼想的了，自己兩句蒼白的解釋也是毫無益處的。這四皇子偏是過繼在錦妃名下的，她是無論如何都說不清楚的。
即便自己是真心實意，在別人看來也是都是算計。
段玉姝張張嘴，卻發現也不知說什麼好。唐景明當她是默認了，也沒有再說什麼，也只是一笑了之。
後宮妃嬪們的手段，他也都是看在眼裡的。他也是長於後宮，知道在後宮中生存的艱辛，他並不反對那些算計和鬥爭，只要都在他能容忍的底線內。
而無數的妃嬪也就是因爲只在他心中的看不到摸不着的底線，從高處被摔了下來。
這也就要看段玉姝是否足夠聰明。看她能夠把握住分寸。若是做不到這兩點，她也就沒有什麼更大的利用價值了。
“朕還要去母后處用晚膳，就不陪你了。”唐景明起身，段玉姝剛要鬆下一口氣，聽到他接下來的話，又一次緊張起來“朕晚上再過來。”
看着明顯變了臉色的段玉姝，唐景明好心情的走了，偶爾看看這樣慌張的她也是不錯的。
“奴妾恭送皇上。”段玉姝恭謹的送走了唐景明後，回到內室，癱坐在椅子上發呆。自己還沒有想到如何開始，在徽明帝的眼中，自己已經投入到和錦妃的爭鬥中了。
只是徽明帝晚上還要過來，卻也是讓她頭疼的一件事了。她還是不習慣和徽明帝的相處，而且每次侍寢後，隨之而來的是異常難以下嚥的別子湯。雖然她接受這個湯藥，但實在難以接受那個味道。
到了亥時，唐景明才又過來了。
段玉姝早就收拾好了一切等着了。不用於第一次的慌亂，她倒也坦然了。再是那樣的拘謹，倒顯得自己是太過矯情了。
徽明帝有就寢前讀書的習慣，如今和時不時就是“相顧無言”的段玉姝在一起，更是有了安靜的環境。靜謐的程度直逼御書房了。
徽明帝做在段玉姝素日讀書的大理石案前，翻看着一本《莊子》，段玉姝侍候在一旁，時不時剪個燈花，端個茶遞個水。這樣的相處，讓人覺得，一個恍惚，也好像就是永遠了。
忽然有一小陣風從沒有關嚴的窗戶中吹了進來，案上的蠟燭晃了幾晃。段玉姝連忙去關了窗戶，然後又跑過來護着搖晃的燭火。
唐景明也從書中驚覺，擡眼就是看到段玉姝一臉小心的用雙手護着案上的燭火，心中不覺得柔軟下來。在他還不是太子時，也是他在讀書，他當時的王妃也就是早逝的慧德皇后，在一旁做針線陪伴着自己。
雖然說不上有多麼的愛慧德皇后，但她絕對是自己一生中最爲敬重的女人。
兩人也只是安靜的相處着，他卻覺得那是最好的一段時光了。後來他要爭奪的太多，她什麼都不說，只是在背後默默的支持着，看着他陸續娶了重臣之女，看着他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
等他回過頭來，卻發現她已經不能陪伴自己了。她一直忍着病痛，只是不想給在奪嫡之爭中的自己添麻煩。
最後一面的她，也只是留給了自己隱忍安靜的笑後，就靜靜的在自己的懷中斷氣了。那還是滿足的微笑。
想到此，眼前的段玉姝不禁和記憶中的慧德皇后的影子不由重合了。他掩上書卷，站起來抱起滿臉驚詫的段玉姝，向牀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