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百粵之地,自古以來,便是地處一方,風光秀麗,景色怡人,但其本身又由於天然屏障的阻隔,再加之交通上的不便,因此,在那裡人們大都不服王化,與中原來往甚少,對其瞭解也是不多。
直到唐朝宰相張九齡下令在大庾嶺開鑿梅關古道以後,這裡的情況才發生了改變,經濟來往也愈加頻繁。
以至於在其後的安史之亂中,大量難民開始從這裡涌入嶺南一帶,帶來了先進的技術,在那裡開墾荒地,繁衍生息,更與當地的族人,互相合作,交流融合,並落腳於各處山川要塞之中。
其中最有名的,當數白雲山,此山之所以名喚白雲,是因終年雲霧繚繞,神秘朦朧,看上去真如人間仙境一般,奇景衆多,怪石密佈,令人看之目不暇接而得此名。
而鑄劍山莊,自千百年以來,便是坐落於此山之中,佔地頗廣,高聳巍峨,虎視一方,以鍛鑄絕世利劍而聞名於天下,一直都是段家一代所擁有,而且代代相傳,從未中斷,一直傳到段天涯的手中,已達鼎盛時期。
這一日清晨,陽光燦爛,和風煦暖,吹着淡淡的花香,飄進鑄劍山莊內。
段天涯衣袂飄飄,負手佇立在高高的站臺之上,看着底下的那些弟子們都各自忙碌鑄劍的身影,心中甚是得意,不料,正在這時,忽見自己的大徒弟聶山突然放下手邊的工作,正準備離去,便緩緩地問道:“山兒,你要去哪啊?”
聶山他目光呆滯,擡頭一望,見是自己的師傅,便走了過去,向着他低頭作揖,道:“師傅,今日是師妹小南的忌日,我想到山上去給她上墳。”他說話的聲音陰森而詭異,好似魑魅魍魎一般,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
段天涯沉吟了片刻,忽然指着地上那批並未鑄好的劍,說道:“還是把這批劍做完再去吧!”
聶山他臉色不變,又低低地應了一聲,道:“哦!”話音一落,只是一個轉身,又重新投入了工作當中。
此刻陽光灑下,卻顯得他的背影有些滄桑與淒涼,也似乎多了幾分蕭索之意。
“你們都要記住,鑄劍之道,重在其心,必須無所不往,直衝向前,才能鑄成一把絕世好劍。”卻是段天涯在站臺上對着他的弟子朗聲道。
此時,在場所有的人(除了聶山之外)都齊聲應道:“謹遵師傅教誨。”
話一說完,只見他們每個人都懷着美好的夢想與艱辛的汗水,在眼前這把的劍上,一錘一錘地打造出屬於他們的未來,說不定就在明天,他們也能像眼前這位天涯大師一樣,風光無限,神采照人。
日暮時分,紅日西垂,鑄劍山莊的弟子們都陸陸續續地回到自己的窩裡,整頓歇息,只有聶山一個人在微風的吹拂之中,手裡握着山茶花,一路走到了後山,去看望那一個只有在夢中才能相見的人。
很快的,聶山便來了後山,只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蹲了下來,而在他眼前的,就是他的愛人,小南的墳墓,和十年前一個樣,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他面無表情地蹲這座墳墓的跟前,有條不紊地打掃着周圍的灰塵,看上去彷彿與這裡落葉,時光,都融合在一起,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就連身旁的陽光,也似乎都溫柔了一些,瀰漫在周圍,埋葬在土裡,卻照不到他的心裡。
過了許久,他終於站起身來,靜靜地看着那一個在墳墓裡沉睡的人,忽然又低低地說了一聲:“抱歉,我來遲了。”
他的話語悄悄地迴盪在這幽幽的山林間,彷彿穿越了千萬年的光陰,穿過了無數的風霜,又回到了從前那一段單純而快樂的日子。
往事又如潮水一般,在聶山的腦海裡,一幕幕地洶涌襲來。
只見他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似乎在回憶些什麼,但表情卻又是那麼哀傷,彷彿整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的存在一般,顯得是那麼地悽楚孤獨。
又過了片刻,他終於睜開眼睛,開口說了一句:“小南,你喜歡紅色的山茶花麼?”
此刻青山疊翠,鬱鬱蔥蔥,吹着涼風,以絲絲寒意掠起了他的衣裳,繞上了他那挺拔的身子,又如流雲細水一般,漂浮不定,獵獵作響。
“十年了!小南。”
“……”
“小南,你還記得小時候嗎?當我被人欺負得想要自殺的時候,是你救了我,給我活下去的勇氣,而如今,你卻躺在這裡……”
“……”
“小南,你知道人的一生到底是爲了什麼嗎?”
“……”
“權利,金錢,女人……全都不是,全都不是……”
“……”
“只不過是爲了一趟快樂而不後悔的旅程,你說不是嗎?”
“……”
“但現在我快樂嗎?快樂……當然快樂,……可又爲什麼,我會覺得很空虛呢?”
“……”
“因爲這都是命!因爲上天看到我們太幸福了,所以它要把我們都變成了孤兒,要把我們給硬生生地拆散……”
“……”
“小南……”他低聲地念着,彷彿在話語之中,似乎還帶着一絲一毫的哽咽,迴盪在幽幽的山林間,也伴隨着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但在良久過後,卻仍是餘音縈繞,嗚鳴不絕。
此時,夕陽西下,暮色四合,有淡淡的紅霞懸浮在雲端之上,徘徊不定,迂迴不前,又似輕紗薄霧一般,層層疊疊地灑在這座墳墓的周圍。
只見這座墳墓的周圍,到處都佈滿了白色的山茶花,在那晚風之中,半含半露,遠離塵囂,不時還有幾滴的晶瑩的淚珠附着其上,看似美麗,卻不動人……
傍晚時分,黃昏已近,繁星露天,聶山一個人孤單地走在一條深深的長廊上。
只見那條長廊在自己的眼前鋪展而開,一路延伸到不遠處的陰暗角落裡,才見到自己的所住的房間。
忽地,卻聽不遠處的那一片空地上,有幾聲嘻嘻哈哈的話語之聲傳來。聶山目光一動,擡眼望去,卻見這條長廊之上,有四個鑄劍弟子正一邊談着話,一邊向着自己走來。
其中,左側一人,正是自己的二師弟馬闢金,不過其人精通人性的弱點,善於奉承或是拍馬放大屁,特別是拍有錢人的屁,最是響亮,讓人聽了,全身無不飄飄成仙,就如同在輕煙薄霧裡一般。
而稍後的那兩個人,卻是鐵不仁與鐵不義那倆兄弟,只聽他們說話的內容,粗俗不堪,全無文采可言,讓人聽罷,只覺耳邊雷聲哄哄,心神激盪,一時半會也難保清靜太平。
至於站在他們最中間的那一個人,卻是滿口堆金,風流倜儻,手持描金畫扇,隱隱之中泛有寶光流動,尊貴無比,也不用多說,他的名字就叫做炫富人。
只聽炫富人邊走邊搖扇,道:“現在做有錢人真是瀟灑啊,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從來就不用開口說半句話,人家就能乖乖地把事情辦妥了。”
在一旁的馬闢金聽了,連忙豎起大拇指,也屁顛屁顛地插口道:“富爺,你真是太牛逼了,竟然什麼事都可以辦,但不知富爺您可不可以也替我辦一件事呢?”
炫富人聽罷,金牙一閃,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即金臉一變,冷哼了一聲,道:“你不是很馬逼麼?”說罷,便擡起了頭,抱起了雞胸,向前走去。
馬闢金一怔,隨即閉口不敢再說下去,在其身後的鐵不仁與鐵不義那兄弟倆聽了,同時都偷笑不已。
這時炫富人見到眼前走來的人是聶山,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眼珠一轉,而後又和往常一樣故意撞了他一下。
聶山一身黑衣,從他們四人的身旁,擦肩而過,雖然被他撞到,但卻沒有理會,仍然向前走去。
不久過後,他便消失在深深的長廊之中,只剩下這幾個呆立的身影,在黃昏下,顯得一片幽深寂靜。
鐵不仁看着他漸去漸遠的黑色身影,忍不住破口大罵,道:“真他媽的,是個廢儒。”
在他身旁的鐵不義覺得氣氛有點古怪,便湊到他的耳邊小聲道:“誒!大哥,我倒覺得他今天好像有點怪怪的,還是不要去惹他爲好。”
鐵不仁哼了一聲,罵道:“沒種的耗子,你怕他作甚麼,別忘咱們可是從小欺負他長大地。”
鐵不義被他嗆了回來,覺得自己再說下去也是自討沒趣,於是低聲應道:“這倒也是。”
炫富人見鐵家兄弟倆你一句,我一句兀自說個不停,便幽幽地道:“你們兄弟倆慢慢聊,俺的肚子可是餓了,準備今晚去大吃一頓,但不知這附近有什麼好的酒家或是高檔一點的館子呢?”
不知什麼原因,他的這幾句話說得特別大聲,似乎是刻意而爲之的。
馬闢金一怔,聽富爺說要去下館子,連忙走到富爺的身邊,提起熊膽,開始噼裡啪啦地介紹起來。
此刻他心中暗想,說不定我的介紹讓富爺一高興,就會賞我幾個小錢,亦或是其他什麼的,那可就發大財啦!嘻嘻嘻嘻……
想到此處,馬闢金心裡面暗笑不已,忽見眼前有一道門框,便道:“富爺,這邊請,看着門框,小心點,別摔着。”
說着,也帶上鐵家兄弟這兩個保鏢,走出了鑄劍山莊,前往他口中所說的菜館。
在這一路上,馬闢金對着富爺那可真是呵護備至,愛若珍寶啊!若不是有鐵家兄弟倆在一旁調侃幾句,還真讓人以爲他們倆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呢!
入夜,紅月初升,泛着淡淡的血色光華,忽而灑落,披在鑄劍山莊之上,頓時讓整座山莊都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充滿了肅殺之意。
此刻林婉心與段星辰二人都端坐在屋頂之上,動也不動,只是彼此之間互相凝望,忽然嬉笑言語,而後又戲弄玩耍。
林婉心的目光一直望着段星辰,沒有離開,忽覺自己的手上傳來淡淡的溫柔,卻是被他的手給握住,便甜笑了一聲,轉開頭去:“不跟你鬧了!”
段星辰衝着她咧嘴而笑,隨即握緊她那雙玉手,鄭重地說道:“表姐,我可有一件東西,要送給你。”
林婉心一怔,轉過頭來,問道:“今日可是你的生日,反過來送我東西作甚麼?”
段星辰的眼中滿是笑意,卻是對着她反問道:“怎麼?難道我的生日就不能送你禮物啦?”
林婉心的臉登時紅得如再生的關公一樣,低下頭去,隨後又望向不遠處的那一片青山,見它在黑暗之中神秘肅然,沉寂無比,心中便也無話可答。
段星辰看在眼裡,隨即淡淡一笑,而後又對着她輕聲說道:“你先閉上眼睛。”
林婉心聽了,心裡面雖然不清楚他要幹些什麼,但還是在瞥了他一眼之後,放開了胸懷,吸氣閉眼,可自己的心卻不知怎麼,忽然砰砰亂跳個不停,都不知這小子到底在玩什麼花樣,該不會是在耍我吧!
段星辰見她沒有偷看,便伸手往懷裡掏出一個細小的瓶子,放在她的手心上,說道:“可以睜開眼睛了。”
林婉心這才睜開眼睛,以爲會是什麼精奇的寶物,不料定晴一看,卻見自己的手上,放着一個不大不小的瓶子,看上去普普通通,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便問道:“這是什麼呀?”
段星辰得意一笑,回答道:“這叫無淚瓶。現在我把它送給你,希望它能讓你以後不要再流淚。”
林婉心一呆,問道:“無淚瓶?”
段星辰點了點頭,連忙解釋,道:“嗯,那是個傳說,只要在這個無淚瓶裝滿眼淚的時候,對着幽幽的月光,說幾聲“我不哭,我不哭”的咒語,那麼從此以後,你就會永遠幸福快樂,不會再悲傷流淚。”
林婉心擡起手,把無淚瓶舉到半空,襯着血紅色的光華,瞧了老半天,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便道:“你騙人,天下間怎會有這樣荒誕的事?”說着,又趁他沒有注意的情況下,悄悄地把無淚瓶揣入了自己的兜裡,永遠保存。
段星辰聽罷一怔,連忙在她說話之前,搶斷道:“我試過了,而且效果極佳。”
林婉心的心中雖然早已將無淚瓶視若珍寶,但仍然裝出一副將信將疑的樣子,忽然又瞥了他一眼,假裝說道:“你們男孩子當然不容易哭了,還效果極佳?我纔不信呢?”
段星辰見她不大相信,心裡一慌,乾脆便撒謊道:“我很容易哭的,你若不信,我現在就哭給你看。”說着,牙根緊咬,卻是準備弄疼自己,以便讓自己能夠放聲大哭出來。
林婉心見了,既是心疼,又是欣喜,連忙伸手去制止,道:“這倒不用,最多……最多我信你便是了。”
可話音未落,卻聽屋檐下傳來了一陣叫喊之聲:“少爺,少爺……”
段星辰與林婉心二人同時低頭看去,卻見屋檐下站着一個人,一身灰衣,相貌**,眉宇之間更透着一股邪氣,卻不是先前的謝管家,那又會是誰啊?又見他站在屋檐下,大喊大叫,神情之間甚是焦急擔心。
段星辰看了眼裡,心想謝管家這麼急衝衝地來找我,準沒什麼好事,我看,還是趁早溜之大吉吧!想到此處,便拉起林婉心那雙纖細的小手,卻是往屋頂的另一側悄悄逃走。
謝管家見他逃跑,心中更是欲哭無淚,連忙躍上了屋頂,邊跑邊叫道:“少爺,少爺,老爺……老爺他有事找你。”
段星辰一聽是自己的爹爹,那可是腳底抹油,溜得比誰都快,就連在他身後的林婉心也有點跟不上了。
正在這時,忽聽身後“哎呀”的一聲怪叫,卻是謝管家一個不小心,給屋頂上磚瓦絆了下一下,竟從屋頂上直摔了下來。
段星辰與林婉心聽到聲響,立馬停下腳步,轉頭望去,卻見他的身子在風中搖晃了幾下,就向後倒了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眼看着就要摔得肝腦塗地,粉身碎骨之際,在半空之上的謝管家忽然凌空一個轉身,便如閃電一般,借勢往地上,大力一拍,帶起無數的磚瓦碎片,重上飄上了屋頂,把段星辰他們倆捉了個正着。
段星辰一時看得目瞪口呆,竟忘了自己已被謝管家給捉住,等自己再回過神來時,卻被他帶到了鑄劍山莊的主廳“選劍大廳”裡。
選劍大廳之內,在那正前方的牆壁上依舊掛着一副令人討厭的橫幅,上面依然寫着“一劍笑天涯”這五個大字, 字跡潦草先且不說,就連字體也如游龍戲水一般,任意所至,絲毫沒有什麼章法可言。
而在這副狂妄的橫幅下方還站着一個人,只見他負手而立,正擡着頭,望着那一副橫幅,兀自怔怔出神,卻不是段星辰的老爹段天涯,那又會是誰呀?
“老爺,老爺,少爺他已經帶到了。”謝管家見段天涯在那裡獨自發呆,便低聲喚道。
此刻的段天涯已轉過身子,對着謝管家點了點頭,而後又揮了揮手,讓他先且退下。
謝管家不敢多留,只是看了段星辰一眼,又低聲地說了幾句客套的話,便帶上林婉心很快地消失在大廳之內。
在臨走的那一刻,林婉心轉頭望見姨夫沉默不語,知他必定有什麼事要責罰表弟,剛要開口,卻見段星辰,對着自己搖了搖手,正示意着自己不要說話,有什麼事情待會在說。
當下,在林婉心裡面一蕩,便也隨着謝管家遠遠離去,但目光仍然停留在段星辰的身上,沒有離開,直到自己離開這座大廳爲止。
選劍大廳裡,只剩下兩個削瘦的人影,默默地站着。
此刻有幾陣微風從門外悄然掠過,卻也傳來了幾聲低低的嘆息。
過了許久,段天涯忽然開口說了一句:“辰兒,你可知今日是什麼日子麼?”
段星辰心頭一跳,連忙應了一聲,道:“是孩兒十一歲的生日。”說着,又擡起了頭,把目光望向父親,但見父親他一臉嚴肅,眉頭緊鎖,便重新低下了頭。
段天涯用眼角的餘光掃了兒子一眼,又問道:“那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段星辰原本是在期待着什麼,但聽到父親這麼一問,目光登時黯然了下來,好不耐煩地回答道:“是不是意味着再過幾年,孩兒也要和其他師兄一樣,行加冠之禮,被納入大人的行列啊?”
段天涯臉色不變,又點了點頭,道:“你知道就好。”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隨即把話鋒一轉,又繼續冷冷地說道:“今日是你的生日,爲父也沒有什麼可以送給你的,只知道你平日裡喜歡畫畫,便命人造了一支毛筆,就放在桌上,你若喜歡就拿去用罷!”
段星辰心中一喜,只覺得平日裡這麼嚴厲的老爹,居然沒有責罵自己成天只知道畫畫,不務正業,反而對自己的才華卻是另眼相待。
想到此處,他擡眼向那圓桌看去,見那桌上果然放着一支精緻的毛筆,一尺來長,青竹筆管,圓潤飽滿,宛如風中的稻草一般,正向着自己輕輕招手搖曳。
段星辰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去拿那一支充滿夢幻的毛筆,但在這時,前方卻傳來一個沉悶的聲音:“但是,畫畫只能是你的業餘愛好,是不可能成爲正業的,這一點你應該懂吧?”
可沒想到此言一出,段星辰內心裡的那一個小小夢想登時如玻璃一般,破裂得無影無蹤,立即將手縮了回來,低聲地打斷道:“孩兒不懂。”
段天涯聽罷,忽然轉身拂袖一拋,冷哼了一聲,道:“你就算是不懂也得懂!”
他此刻說話的語氣忽然變得嚴厲而強硬,一如許多前一樣,沒有給人任何選擇的餘地。
而這時,段星辰的拳頭卻已是越握越緊,低下了頭,咬緊了牙根,閉上了眼睛。
霎時間,整個世界都籠罩在黑暗之中,只有一個少年站在一片荒蕪的土地上,聽周圍發出無窮無盡的聲音,像是惡魔的咒語一般,在不斷地告訴他:
你就算是不懂也得懂!
這就是現實。
現實是你必須所面對的。
但有誰會願意放棄自己的夢想,
又有誰會願意當任人指揮的傀儡?
大廳之內,突然陷入了一種死一般的沉默,那種氣氛彷彿是冥冥之中有兩堵無邊而巨大的牆,正無情把自己夾在中間,慢慢地擠壓着,擠壓着……
直至無形的空氣,令段星辰漸漸地陷入了兩難的境地,無法自拔。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們彼此之間都沒有說話。
但段星辰還是忍不住先對着眼前這一個人,這一個如山神一般的父親大聲地叫吼道:“爲什麼……爲什麼一個人就不能擁有自己的夢想,去追求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難道……難道要等我老了,後悔了,纔去……”
“夠了!”
伴隨着這一聲大喝,段天涯氣得單手往客桌上大力一拍,“砰”的一聲,震起桌面上的那幾個茶几,從半空之上掉落了下來,又如那血紅色的山茶花一般,在地上緩緩地,緩緩地破裂而開。
此刻的斷天涯已雙目圓睜,深深喘息,在意識到自己動了真怒之後,才轉過身來,放低了聲音,說道:“辰兒,你聽爲父一句話,不會錯的,你應該現實一點,聽爲父的安排,繼承家業,好好地把段氏祖宗流傳下來的東西,發揚光大,名揚四海……”
不料,還沒等段天涯的話音落下,卻被段星辰揮手打斷,道:“孩兒纔不想繼承什麼家業,也不想發揚光大,名揚四海,總之,我有自己的夢想,也有我獨立的人格……”
“你……”
段天涯被他氣得臉色發白,握緊了拳頭,深深喘息,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只能用手指着他,而後又哼了一聲,甩開頭去。
此刻的他面上雖然抽搐生氣,但在深心處,卻是還是極力壓制着憤怒,不讓自己發作出來。
就在這時,突然從門外傳來一聲話語:“都這麼晚了,你們父子倆還在這裡大吵大鬧的,也不怕被你那些徒弟給偷偷笑話了去?”說話聲中,只見一個貌美的少婦從門外緩緩地走了進來。
原來,在林婉心被謝管家帶走之後,卻是對着謝管家大發雷霆,又打又罵,就是說什麼也得要救救表弟,讓他儘早脫離苦海,而謝管家也是拿她沒轍,想來想去,也只好去找夫人這個幫手。
而羅如夢也是愛子心切,聽到自己兒子要被他父親責罵,二話不說便匆匆趕來。
此刻在大廳之內,段星辰是何等地人小鬼大,見是來人是自己的母親,登時撲到她的懷裡,低聲喚道:“孃親……”
羅如夢在低聲安撫了幾句之後,擡起頭來,卻見自己的丈夫面色陰沉,不見任何好轉,當下便露出和藹的笑容,溫和地說道:“天涯,不是我說你,只是他不願意做的事,你也就不必勉強,況且他年紀還小,來日方長,以後再慢慢教導便是了。”
段天涯聽罷一怔,見她在火光的映襯下,眉目如畫,膚若凝脂,恍如天仙一般,美貌無雙,不覺氣也消了許多,但還是冷哼了一聲,道:“我要是像他這般年紀,早就已經成家立業了。”說着,又瞪了段星辰一眼。
段星辰被他這麼一瞪,立即嚇得縮到母親的身後,緊緊地抓住她的衣裳,死也不願意放開。
“哎呀,天涯……”羅如夢爲了替兒子解圍,突然叫了一聲。
段天涯聽了,擺了擺手,很不耐煩地打斷道:“好了,好了,你就先帶他回去休息罷!”
羅如夢這才拉起兒子往門外走去,但還沒等她走到門口時,卻聽身後又傳來了一聲極其沉悶的嘶吼:“是誰把我的梅花玉靜瓶,給弄成這樣的?”
段星辰聽罷,心中忽然一陣亂跳,回想起前幾日,自己不小心地打爛的梅花瓶和胡亂撒謊的情形。當下便吞了一口口水,又看了自己的母親一眼,卻見母親沒有搭理父親,只是繼續向前走去。
選劍大廳的另一端,段天涯望着花盆裡的那一堆碎片,怒意更甚,又轉身望見謝二管家與林婉心正站在門外偷看,心中火氣更是壓制不住,指着他,大聲地喝道:“謝二管家你先給我進來,還有,還有你們母子倆全都給我站住。”
此刻謝管家正在站在門外,聽到老爺叫嚷,便急匆匆跑了進來,抱拳作揖,道:“小人在此,不知老爺有什麼吩咐?”
段天涯此刻的臉色陰晴不定,幾乎都可以用火山快要噴發來形容了,緩緩向着謝管家問道:“這莊裡的東西,平日裡可都是你在打理的,怎麼今日我的梅花玉靜瓶會變成這樣?”
“這個……”謝管家在心中面嘀咕了許久,終於還是支支吾吾地擠出那麼一句話來。
段天涯見他什麼都不肯說,便知他定有內情,索性瞪大眼睛,大聲地喝問道:“這到底是誰幹的?”
他的這一聲喝問,聲音頗大,震懾全廳。衆人無不變色,就連在大廳另一端的母子倆,也只能一動不動地站着。
謝管家登時被他嚇得面無人色,雙膝跪倒地上,口中顫聲說道:“小人,小人……也不知……也不知是誰幹的?”
而此刻在段星辰的額頭上已有無數的汗珠,正如狂暴風雨一般,淋淋而下。
話說這梅花玉靜瓶乃是鑄劍山莊的傳世至寶,一般情況下,都是安放在客廳之內,供來訪的客人駐留觀賞,可那日不知什麼原因,卻被段星辰在一個不小心之下,給打得粉碎。
但過後他又爲了逃脫罪責,把梅花玉靜瓶碎片全都交給了謝管家,而謝管家他卻把它藏到選劍大廳裡的某個花盆之內,以爲這樣就無人得知,可以矇混過關。哪知,今日自食其果,卻被段天涯給發現了。
此時,選劍大廳之內,段天涯正對着謝管家大發雷霆之怒,斥道:“你是說還不說?”
謝管家被他嚇得臉色發白,全身不停地簌簌發抖,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了一聲:“這全都是少爺他一個人乾的,可不關我事,可不關我事……”
此言一出,謝管家登時如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縮到一旁,白眼一翻,差點就要暈了過去。
段天涯聽罷,突然面色一寒,兩眼射出兩道精光,雙手微微發抖,頭頂上更是冒起了滾滾的濃煙,這下想不爆發也都不行了。
羅如夢一向比較瞭解自己丈夫的脾氣,知他此次發怒必定非同小可,便拉起兒子快步地準備向外走去,可還沒走幾步,卻被身後那個如火神一般的人物給大聲喝住:“你們倆要去哪?全都給我回來。”
此刻段星辰雖然在心中暗罵謝管家不講江湖道義,出賣自己,但轉眼見到父親的面上烈火焚燒,心中甚是害怕,便立即躲到母親的身後,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而羅如夢卻是轉過身來,對丈夫笑呵呵地說了幾句:“不就是梅花玉靜瓶嘛,這個莊裡多的是,改天我再叫人給你造一個一模一樣不就行了麼?”
段天涯見自己的妻子這麼護着兒子,心中更怒,便走進一步,對着她大聲地說道:“這已不是再造一個的問題,是這個小子屢次教而不善,小小年紀,就已學會這等騙人的伎倆,若是再這樣縱容下去,那以後我的鑄劍山莊豈非毀在他的手上不可。”
說到這裡,他心裡面已經開始怒不可遏了,轉頭向四周望去,卻見大廳裡擺着都是些價值連
城的寶貝,也沒什麼趁手的東西可以用來教訓人的,一時間,心中憤怒無處可泄,也只好愣坐在椅子上。
不料這一舉動,卻被兒子段星辰看得一清二楚,此時的他正在躲在羅如夢的身後兀自偷笑。
段天涯的怒氣頓時沖天,拍桌而起,大聲叫道:“謝二管家,去,去給我拿藤條來。”此話一完,卻見謝管家的屁股翹得老高,正躲在桌子底下瑟瑟發抖,似乎是嚇得連段天涯的話都聽不進去了。
段天涯此刻已怒氣攻心,渾身抓狂無比,索性便走了過去,朝謝管家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腳。
“哎喲”
伴隨這一聲搞笑的哀叫,卻是謝管家被段天涯踢出了十米開外,在大廳裡如一個雪球一般,滾了幾圈,才得以停住。
段星辰見了,頓時眉開眼笑,樂不可支,在一旁的羅如夢雖然覺得好笑,但卻忍了下來,只是小聲地提醒着兒子,道:“都大禍臨頭了,你還笑?”
段星辰隨即醒悟,連忙捂住自己的閉上了小嘴,不讓自己笑了出來。
此刻段天涯已揪起謝管家的衣襟,罵道:“若你再這樣磨磨蹭蹭的,我連你也治了。”
謝管家登時被他嚇得全身冷汗直飄,連忙跑出門外,去給他找藤條來,
片刻之後,段天涯一邊拿着藤條,一邊喝道:“跪下”
段星辰嚇了一跳,連忙躲在母親的身後,卻是站着不跪。
段天涯怒目一瞪,便要舉起手中的藤條,直揮下去,但藤條還未近其身,段星辰便已大喊大叫,道:“爹爹要打人啦!爹爹要打人啦!”
他一邊叫着,一邊趁機溜出了門外,不料在跑出門外之後,卻見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許多可怖的屍體,正覺得奇怪間,卻碰見了許久不見的大師兄聶山,且身後還帶着一大羣黑衣人,個個黑衣蒙面,目露兇光,讓人看之,也挺嚇人的。
聶山他表情冷漠,斜着眼看了段星辰一下,問道:“你父親呢?”
段天涯看着聶山那冷峻的模樣,心中不知怎麼,忽然間抖了一下,回答道:“他在選劍大廳……”不料,話還沒說完,就已被聶山單手抓起,交給身後的那些黑衣人,用繩索給死死綁住,卻是動彈不得。
“大師兄,你幹什麼,快放了我,放了我。”卻是段星辰在被抓之後,掙扎着嚷嚷道。
而聶山他們卻是充耳不聞,不加理會,只是面無表情地向着選劍大廳迅速走去。
選劍大廳之內。
“真是氣煞我也!氣煞我也!”卻是段天涯坐在座椅之上,哼了一聲,說道。
在一旁的羅如夢見丈夫如此生氣,便柔聲地安慰道:“天涯,我知道是辰兒的不對,但千不該,萬不該,你也不能體罰他,畢竟他還是個孩子啊,好了,好了,你也消消氣吧!”
段天涯聽着妻子說話誠懇,且眼神微微帶着淡淡的笑意,不覺氣也消了許多,便道:“罷了,罷了,就罰他面壁思過一天好了。”
羅如夢聽罷,深深望着丈夫的樣子,隨後會心一笑,道:“那我這個孃親就替辰兒謝過啦!”
可話音剛落,還沒等段天涯回答,卻聽門外傳來了一聲叫喊。
“不好了,不好了,老爺,門外來了一羣黑衣人,而且還把少爺給抓走了。”卻是先前的謝管家快步跑進選劍大廳裡,氣喘喘吁吁地說道。
段天涯一驚,拍桌而起,叫道:“什麼?”
就在這時,只見聶山帶領一羣黑衣人從屋外闖了進來,段天涯擡眼一看,見來爲首的一人是聶山,心中一震,訝道:“怎麼會是你?”
聶山面如冷霜,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盯段天涯一眼。
在一旁的羅如夢一見自己的兒子被綁,心中着急,連忙喊道:“山兒,你怎麼把辰兒給抓起來啊,快放了他。”
聶山聽罷,忽然冷笑一聲,道:“放了他?呵呵,那十年之前呢,你們又爲什麼不肯放過小南,又爲什麼硬要把她嫁給百越族人,拆散我們,都是你們,都是你們給害的,要不然她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死去。“
他說話的語氣冰冷而無情,彷彿在隱約之中,還帶着點點的殺氣與恨意。
段天涯忽然醒悟,原來在十年之前,想安排自己的門下弟子小南嫁給百越族人,但人還未出嫁,就發現已懷有幾個月的身孕了,雖然如此,小南還是執意嫁給百越族人的族長,原因無他,只是爲了這嶺南一帶,百姓的和平與安寧。
可就嫁過去的十個月之後,小南卻不知什麼原因,卻是在誕下一名女嬰之後,死於難產。
想到此處,段天涯忽然暗暗地嘆了口氣,對着聶山說道:“十年前的過錯,由老夫自己一個人承擔,與其他人無關,你快放了辰兒。”
正在這時,選劍大廳內忽然傳來了幾聲詭異的笑聲,那聲音雖然不大,但卻蒼勁有力。
衆人尋着那笑聲望去,見聶山身後的黑衣人緩緩地讓出了一條小道,而那小道正中間卻走來了一位全身黑衣蒙面,只露一雙眼珠在外的神秘人。
那神秘人顯然是這羣黑衣人的頭領,只聽他口中緩緩地說道:“曾聞劍鑄山莊有一種百年難得一見的礦石,名曰鈦金鬼礦,今日君不勝往之,特意來此寶地,閱上一閱,不知段兄的莊內可有此物啊?”
段天涯聽罷,忽然瞳孔放大,用極其深邃的目光,看了那神秘人一眼,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此山莊有傳說中的鈦金鬼礦?”
那神秘人卻是笑而不答。
段天涯見他什麼都不肯說,便道:“那鬼礦早在十年之前,就已被我給毀了。”
那神秘人聽罷,忽然“哦”了一聲,隨即又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交出整個鑄劍山莊,說不定老夫一高興,就放了你的兒子,要不然,就讓他死無全屍。”
在一旁的羅如夢一聽“死無全屍”這四個大字,心裡一驚,急忙轉過身子,對着段天涯說道:“天涯,辰兒的性命要緊,你快點想想辦法。”可話一說完,還沒等段天涯來得及反應,就在大廳之內忽然一陣人影閃動,忽地,電光一閃,如火如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