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心底其實也打着鼓。
可事已至此,爲了他們這一支血脈今後的威望,他連玲瓏的死都暫放一邊,還有什麼放不開的?
玉長老見大祭司的態度,久久沉默,終道,“那月長老和大祭司可有想好阿嫵小姐用什麼名字歸宗?”
“古琉璃。”古冰月緩緩道。琉璃者,內外通透,明澈無塵。願阿嫵這一生便如琉璃,淨潔無暇,堅守本心。
大祭司表示贊同。
玉長老遂將名字記下。
古冰月又道,“雖然儀式從簡,但需着手安排的事情不少。事不宜遲,名字既已定好,勞煩玉長老和大祭司去通知族中各長老,明日未時前來神女殿,舉行阿嫵的歸宗儀式。”
“好。”玉長老點頭,先行告辭。
大祭司卻沒有立即離去,等玉長老帶着古琳琅走遠,他才道,“月長老,玲瓏的死長老們不知情,纔沒有反對阿嫵歸到我這一支。可若玲瓏的死因他們知曉了,阿嫵小姐即便歸宗,今後也不會受他們待見。我想問問,你究竟打算怎麼處理玲瓏這件事?”
“我始終認爲阿嫵不會殺害玲瓏,可你一直不信。”古冰月想了片刻道,“大祭司,玲瓏的事,我倒是有一個妥善處理的辦法。但前提是,你得放得下對阿嫵的偏見和心結。”
“說的容易。月長老,你我同爲人父母,要是死的是阿嫵小姐,你是什麼樣的心情?”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的法子並不是要偏袒阿嫵。大祭司,我之前和你談過,神女繼位儀式結束,便讓大夫們會診玲瓏的死因。如若和皇長子殿下的結論一致,便對外宣佈玲瓏病逝如何?”
大祭司肅然不語。
古冰月輕嘆道,“大祭司,我知道你心中認定玲瓏的死,阿嫵難辭其咎,可我希望你以大局爲重。畢竟阿嫵歸宗成爲嫡小姐後,肩負的是你們這一支血脈將來興衰榮譽。”
大祭司握緊拳頭,“要我對她心無芥蒂實在太難!玲瓏的事,等神女儀式結束後,另行再議吧,我先告辭了。”
說完,大祭司告退,轉身離開神女殿。
人散去許久,古冰月仍站在殿中。
她靜靜仰望着古冰清的神像,臨近午時的陽光從大門灑入,爲神像披上一層淡淡的光輝。古冰清的面容仿似鮮活起來,眉目柔和得讓人移不開眼。
古冰月喃喃道,“清兒,但願我如今的選擇沒有錯,也但願阿嫵永遠用不上我給她留的這條後路。”
……
第二日,是大好晴天。碧空萬里如洗,不見一朵雲,整個天幕宛若一枚碩大而瑰麗的藍寶石。
神女殿所有的門大開,殿外站着神女一族衆長老,殿內古冰月和玉長老大祭司前後而立,在場的人皆是盛裝出席。
隨着一陣細碎的鈴鐺聲,他們的目光齊齊投向內殿的方向。
在看到那名緩緩走出的女子後,衆人眼底不禁綻出驚豔的光。
淳于嫵一身深藍色逶地長裙,寬大的裙襬以銀絲勾勒着繁複細密的花紋長長拖在身後,隨她前行的步伐那花紋似在盪漾,顯得靈動而神秘。她胸前戴着銀製成的鳳形項鍊,半綰的青絲上壓了頂鑲嵌各色寶石的銀冠,皆是古老莊重的色澤,帶着時光滄桑的氣息,令她整個人看起來清妍中透着雍容,絕美又端莊。
古冰月在心底發出一聲讚歎,但她深知那身衣服的重量,於是等淳于嫵走到古冰清的神像前跪下,便立即對玉長老道,“時辰差不多了,開始吧。”
玉長老走上前,站到古冰月身側,從懷裡拿出兩本冊子,厚的一本是神女一族宗譜,另一本稍薄的則是族規。她打開那本族規,一條條念起來。
繁冗枯燥的內容,刻板平淡的語調,所有人卻始終靜靜聆聽。
不知過去多久,玉長老仍在念着,淳于嫵終忍不住暗瞥眼向殿中的漏刻。
倒不是她聽得不耐煩了,而是這一身衣裳不知用了幾斤銀子,尤其頭頂的銀冠,幾乎要壓斷她的脖子,她實在是盼着儀式能早些結束好換下這身衣服。
索性離未時已不到一刻,玉長老也很快唸完族規,看向她道,“阿嫵小姐,方纔我所念的規定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嘴上這麼說,淳于嫵卻不由暗自腹誹。一本書,念一遍就要她明白,當她的腦袋是錄音機?
玉長老聞言滿意點點頭,看向大祭司,“祭司大人,請將阿嫵小姐扶起來。”
大祭司這才走上前扶了淳于嫵站起,攜着她轉身,面朝衆人,與她並排站在神女像之下。
淳于嫵正想動一動僵硬了的脖子,卻見古冰月命人端來兩杯酒,遞到她和大祭司面前。
旁側的玉長老從懷裡摸出一把手柄雕滿古老圖騰的匕首,拉過淳于嫵的手割破她的指尖,將血滴入其中一隻酒杯,交到大祭司手中。又如法炮製將大祭司的血滴入另一隻酒杯,交給了淳于嫵。
玉長老收好匕首,十指結印口中唸唸有詞,語速卻極快,讓人完全聽不清。連同古冰月在內的所有長老卻是一副無比虔誠的模樣,慢慢低下頭。
淳于嫵頂着銀冠自然無法低頭,只得筆直站着。
這一瞬,玉長老有些恍惚。
眼前的女子盛裝華服傲立,那張容顏與她身後高高在上的神女像如出一轍,衆人在她面前俯首,彷彿她纔是那接受膜拜的神女真身。
漏刻的箭標漸漸上浮,停在未時的刻度。
玉長老回過神,集中精力唸完剩下的咒語,道,“請嫡小姐和祭司大人飲酒。”
淳于嫵和大祭司將酒飲盡,古冰月收走酒杯,遞給玉長老一支蘸了硃砂的筆,朗聲道,“請玉長老爲我們神女一族嫡小姐正名。”
玉長老接過筆,打開宗譜,筆尖落在大祭司這一支名下,邊寫邊道,“經證,神女一族第三百七十任第一長老古冰月之女,確爲我族第三百七十七代嫡系小姐。於辛酉年甲子日未時,改原姓淳于爲族姓古,原名嫵爲琉璃,歸於第三百七十任大祭司一脈。”
寫完最後一筆,玉長老高舉宗譜。古冰月領着所有長老擡起頭,她看着宗譜上鮮豔奪目的“古琉璃”三字點了點頭,玉長老便捧出去給衆長老過目。
見儀式已成,淳于嫵舒了口氣。從此時此刻起,她就是神女一族的嫡小姐,這個身份比起大楚的嘉儀郡主,貴重不知多少倍,再不用擔心北越那些王公朝臣質疑她不足以匹配宮翊,阻止他們在一起。
她與宮翊走向彼此這的條路,她終於跨越其中最大的溝壑。
殿外衆長老確認淳于嫵的身份後,一一上前拜見後陸續離去,玉長老捧着宗譜回到殿裡,外面的人已經走乾淨。
等玉長老收好族規和宗譜,大祭司才道,“月長老,琉璃小姐歸到我這一支,按規矩需隨我回祭司府居住。”
淳于嫵看向古冰月,月姨昨夜說歸宗儀式需要注意的地方時,怎麼沒有告訴她這件事?
古冰月察覺淳于嫵投來的目光,趁着上前替她取下銀冠的空檔,湊到她耳邊細語道,“阿嫵,我不會讓你去祭司府。”
古冰月從頭上取了一支簪子挽住淳于嫵的發,望向大祭司緩緩道,“神女繼位儀式之前,我想讓阿嫵留在神女殿,教她神女清心術。”
“月長老,這恐怕不妥吧?”玉長老一聽古冰月要教淳于嫵神女清心術,戒備心頓起,只有神女候選人才能學習神女清心術,月長老這是什麼意思?
古冰月淡淡道,“神女繼位儀式上,阿嫵得假扮玲瓏和琳琅較量。她若全然不會神女清心術,長老們會怎麼想?神女清心術非一蹴而成,玉長老你擔心什麼呢?”
“對啊,玉長老儘管放心,這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我頂多學會些皮毛,還不知道能不能順利糊弄過去。”淳于嫵笑盈盈道,“我不會和琳琅小姐搶神女之位,何況我也不能。”
不知爲何,淳于嫵這笑玉長老看在眼裡,一下便想起琳琅對她用母子蠱之事。
她腦海中不禁冒出個念頭,阿嫵小姐和月長老會不會已經知情?可轉念一想,月長老要是知道此事,不會輕易放過琳琅,至今沒有動作,想來即便知情也還沒有完全確定。
看來她必須儘快處理掉那個毒箭木罐,還得看住琳琅不能讓她嗜血陰暗的本性暴露。
想到自己對琳琅的包庇,想到母子蠱的陰毒,玉長老只覺心中有愧。可選擇隱瞞此事之時,她就已經再無退路。
玉長老勉強維繫着常色道,“還是月長老考慮周詳。”
淳于嫵轉而看向大祭司,“祭司大人,神女繼位儀式結束後,我再搬去祭司府,你看如何?”
等順利架空古琳琅的權力,她就立刻動身去北越,當夜就走!到時她人都不在南疆了,他們還用得着糾結她住哪裡嗎?
大祭司當然不知道淳于嫵心中所想,一番深思熟慮後,他點了頭。反正淳于嫵成爲他這一支的嫡小姐,已經是記在宗譜上的事實。
誰都扭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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