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你根本不是失憶……”
男子若有所思低下聲去,忽的瞭然一笑,“你是被南疆禁術桎梏,被人用催眠術強制封印住了一段記憶。”
淳于嫵怔住。
男子又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那段記憶對你來說至關重要。”
“你怎麼知道?”
“你的表情,已經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淳于嫵默然,他說的不錯,她記不起的,的確是兩件大事。
一件是在兩年如何撲倒宮翊的細節。
另一件是三年前太子妃死的整個經過。
一直以爲這具身子主人是受了刺激或是出獄前夜因撞牆而死,才導致她繼承這具身子之後記憶不全。
沒想到,她的失憶竟是人爲。
所有的認知突然間被全盤推翻,彷彿整個人被丟進轉筒中極速旋轉。
淳于嫵只覺腦中思緒亂如一團麻。一時間,她仍有些難以接受這樣的翻覆,看向男子,“你如何篤定我中的是催眠術?”
男子收了痞邪之氣,端坐道,“這點伎倆還瞞不過我的眼睛。我不僅知道你中了催眠術,還知道你體內有朦朧醉的毒。”
淳于嫵一震。
她看過關於所有國家的史料,只知南疆以蠱術與巫術著稱,南疆有催眠術之事所有的史料都毫無記載。
雖然沒有記載不代表不存在,南疆這樣神秘的國家,有些不爲人知的禁術,沒什麼可奇怪。
只是,南疆的禁術從這男子口中說出來,爲何就如家常便飯?
而且,她體內的朦朧醉,是大楚皇室獨有的秘藥,能在把脈時便看出端倪的,只有祖輩侍奉大楚皇室的太醫。
若非如此,那天下間,便只剩一個人有這本事!
心中有個答案呼之欲出。
淳于嫵直直盯着男子,一字一句再度問道,“你究竟是誰?”
男子迎上淳于嫵的目光,與她對視片刻,搖頭道,“有了謎底的謎語,真是無趣。不錯,如你所想,我就是莫尋蹤。”
“果然是你。”
淳于嫵深望男子一眼,這身邪魅之氣詭異之舉,她早該想到的。
放眼天下,除了與楚天慕宮翊並稱天下三絕之一的邪醫莫尋蹤,還能有誰有本事在一探脈之間,就瞧出她體內的各種癥結?
只是傳言邪醫自幼生長於北越極北之境的冰雪原,怎麼會和南疆扯上關係?
可若他不是南疆人,轎子之上,怎麼會有南疆特有的圖案?
就在淳于嫵困頓不已之時,莫尋蹤似看出她的疑惑,淡淡道,“我是南疆人,生於南疆長於南疆。冰雪原只是我近些年的居所,我不願被人打擾,不喜與俗人往來,所以略施手段捏造出了我生長於冰雪原的傳言。”
淳于嫵恍悟,猶豫了一下,又問道,“方纔聽你的語氣,你對南疆禁術瞭若指掌,你難道是南疆皇室的人?”
莫尋蹤抿脣,頓了一頓,斬釘截鐵道,“不是。”
從她離開的那一刻起,他與南疆皇室就已一刀兩斷。
這一次若非宮翊用她傾盡畢生守護的南疆爲要挾,他今生都不會再踏出冰雪原半步。這個紅塵傷心地,實在有太多虛僞醜陋的嘴臉,讓人作嘔!
可今夜的境遇,卻突然讓他覺得不虛此行。
淳于驍的女兒,長着和她相似的臉,可以說成是巧合。
但催眠術呢?
如此大動干戈,不惜動用南疆禁術去封印一段記憶,這後面想要隱藏什麼秘密?
淳于驍,楚毓敏,當年一個害她傷心欲絕,一個害她悽楚慘死,卻將長着和她一樣容貌的淳于嫵當做寶貝來疼,究竟耍的什麼把戲?
莫尋蹤眯眯眼,目光掃過淳于嫵,伸出手道,“我再給你把把脈。”
淳于嫵眸光亮了亮,毫不猶豫遞去手腕。
太醫說過,沒有朦朧醉的解藥,普天之下便只有莫尋蹤一人或許可以救她。
衆所周知邪醫莫尋蹤,歷來行蹤飄忽,先前娘派出的探子更是探得,他已經多年不曾出冰雪原。
如今她竟自己碰上了,看來是天不想亡她!
莫尋蹤凝神聽了片刻淳于嫵的脈息,面色突然浮上一絲驚詫,但一閃之後便又蕩然無存。
他指尖輕輕在淳于嫵的脈搏上扣了扣,詢問道,“你可知道是誰給你下的朦朧醉?”
“不知道。”
淳于嫵如實繼續答道,“下毒之人心思細膩至極,我中毒近三年,都完全沒有察覺到。甚至連毒是怎麼進入我身體的,也沒有絲毫頭緒。要不是一個多月前,朦朧醉的毒被躑躅花引出,我現在沒準已經莫名其妙的死了。”
說完,淳于嫵咬脣又道,“我毒發之時,有大夫替我診斷,說沒有解藥我活不過三個月……”
“沒有解藥你的確活不過三個月,但你遇上了我,有沒有得救,就不可知了。”
“爲何是不可知?你的醫術,稱天下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你錯了,你可以說我是最厲害的大夫,卻不能說我是醫術第一的人。”
莫尋蹤勾脣笑笑,鳳目染着魅惑之色,宛如暗夜降臨的邪仙。
“這世間還有一位比我醫術更高的人,可她不能稱之爲大夫,她老人家性格更怪,只喜殺人從不救人。”
聽完莫尋蹤這番解釋,淳于嫵才從他看似自相矛盾的話裡明白過來。
救死扶傷方可稱爲大夫,只殺人不救人的確擔不得這二字。
不過,醫術能在莫尋蹤之上,他言語間對她尊敬又瞭解,這人十有**恐怕是他的師父。
雖然好奇,但這種個人**,淳于嫵卻知道不該過多詢問。她話鋒一轉,“能否請你明確告知,我還有沒有救?”
莫尋蹤擡起淳于嫵的手腕,放回她的膝上,“我無法給你明確答案,因爲我不確定我的心情是不是隨時像現在一樣不錯。不過你若答應和我做筆交易,我就是心情再糟也給你配解藥。”
“什麼交易?”
“我給你配解藥,你讓我做研究。”
淳于嫵一愣,研究?那豈不就是要她當標本?給醫生當標本,那不就是兩個形容詞。
要麼找死,要麼找虐。
她下意識看向擡轎的人,登時心中一寒,立馬往旁避了避,警惕看向莫尋蹤。
莫尋蹤戲謔道,“我若要把你變成她們那樣,大可現在就直接動手。何須許千辛萬苦配解藥將你救回來,再將你弄死?”
淳于嫵心中的弦卻仍不敢鬆。
莫尋蹤無語,“我救你的條件,只是想你答應讓我替你解開催眠術的封印。”
“僅此而已?”
淳于嫵驀然扭頭看向莫尋蹤,見他神態無奈,眸色誠然,放下心來,鬆了口氣道,“就算你不提,我也會請你幫忙想辦法解開我的催眠。”
“你就那麼想找回那段被封住的記憶?那段記憶可不一定是好消息。”
“是好是壞,都是現實,而且我現在想不起那段記憶,也沒見過的多好。”
淳于嫵自嘲道,“被冤成了殺人兇手,替人背黑鍋蹲了三年牢房,被天下人唾棄不恥,還莫名其妙撲……只有找回這段記憶,我才能找到一切事情的真相。”
莫尋蹤擡手在淳于嫵頭頂幾處大穴按了按,“聽你這麼說,我對你想不起的那段記憶也來了興趣。可惜我這次來楚京有事在身,你身中朦朧醉之毒,也承受不起強行給你解除催眠術的衝擊,只能下一次我再來時,給你解除記憶封印。”
“至於朦朧醉的解藥,我會在離開之前配好給你。對了,你外面那位朋友,是敦王府上的郡主?”莫尋蹤望向跟在轎外的楚芷曦。
淳于嫵點頭,“敦王就這麼一個女兒,十分寶貝,所以我纔要將她的屍體帶回去。”
“你倒是心善,可你給他們一個死人,就不怕他們遷怒於你?”
“帶不回去,敦王一樣會找將軍府的麻煩。畢竟那麼多雙眼睛都看着,是我情急之下拉着她墜的河。”
莫尋蹤微微沉思,“我可以替你解決這個問題,我幫你把她送回敦王府,可以讓敦王不找你麻煩。”
淳于嫵苦笑,“想要敦王不憤怒,除非你能讓楚芷曦起死回生,重新活過來。”
“她中毒太久,已經死透,魂魄恐怕都邁過奈何橋了,我是人不是神,能從鬼門關搶人,卻無法從閻王爺手裡搶人。但是……”
莫尋蹤朝着轎外招招手,楚芷曦僵硬的步伐似乎快了些許。
“我雖然無法讓她活過來,我卻有辦法讓敦王府上下,在三天之內看不出她已經死去。三天的時間,想來足夠讓你擺脫謀殺她的嫌疑。”
“怎麼可能……”淳于嫵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莫尋蹤悠然一笑,“可不可能,你看看我的婢子們不就知道了?我能讓她們擡着我跋涉千里而來,自然有辦法讓那位回敦王府矇混過關。南疆的蠱術與巫術遠遠比你們想的更高深莫測,所以,不要和南疆懂術法的人爲敵,尤其是神女古氏一族。”
“我在史料上見過,說你們南疆的神女能與神靈對話,能預知未來,是真的?”
莫尋蹤笑意驟斂,似傷感又似隱忍着憤恨,“你知道你長得像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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