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烜說的時機在一個多月以後,終於來了。
那時已經開春,氣候逐漸轉暖。又是個草長鶯飛的時候。
姜烜一大早便出去了,也不知道因爲什麼事,未曾與任何人提起,也讓我不要跟隨。
嘉琳見氣候不錯,便在院子裡頭坐着,正在繡着什麼。
我剛剛打掃完書房,便端着盆子出來,路過院子的時候,就被嘉琳喊住。
“小蕭子!”
“奴才在!”
“書房裡頭都打掃乾淨了?”
我點頭,“回夫人,剛剛打掃好,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嘉琳笑着搖頭,卻又咳嗽了幾聲。
“夫人的病還沒有好?”我記着嘉琳偶感風寒還是年前的事情了,但那之後,似乎還是能偶爾聽見嘉琳的咳嗽聲。
芳兒道,“夫人的病一直沒康復,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庸醫開錯了藥。”
“芳兒……”嘉琳趕忙制止芳兒,道,“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且不說古太醫是德高望重的太醫,你不能說。就算是真的有了什麼差錯,你這話也斷不能在宮內說起,可知道?”
“是,奴婢記下了。”
我暗自看了一眼嘉琳,似乎經着上次的提醒之後,嘉琳也變得小心起來,也開始知道謹言慎行了。
她對姜烜果真是用了心的。
“夫人的病還是再診治爲好。”我道。
嘉琳掩了一下脣角,道,“不礙事的,大概是乍暖還寒,身子有些不適應。這幾日,讓芳兒給我熬些滋補的湯,就該好了。你盡心伺候殿下即可,不必爲我擔心。”
“是!”
“對了……”嘉琳似是想起了什麼,對我道,“我有次聽殿下提起,這些日子以來,都是你爲殿下沏茶。殿下愛不釋口,想來你的茶藝極爲高深。我也覺得有些渴了,不知道有沒有那個榮幸也喝一杯你沏的茶?”
“夫人言重,夫人要喝茶,奴才去沏茶,這都是本分。夫人稍等片刻,奴才這就去給夫人沏茶。”
“好!”
我拿了茶葉,到了小廚房,替嘉琳沏了一壺茶。我端着茶到了院中,嘉琳見我過來,便將手中的東西放下。
“我來吧。”芳兒將我手中的茶壺茶杯接過去。
“有勞姑娘!”
我便站在了身後,就看芳兒替嘉琳斟了一杯,遞給了嘉琳。
嘉琳端起了喝了一口,那表情卻似是一言難盡。不消片刻,她就劇烈的咳嗽起來,那茶水也噴出來一些,她趕忙用帕子掩了掩脣角。
芳兒一看,就對我吼道,“小蕭子,你這是沏的茶,還是沏的毒藥?怎麼夫人一喝,就咳嗽成這樣了?”
“芳兒……”嘉琳要制止住芳兒,無奈她咳得更厲害。
芳兒一看便更急了,趕忙撫着嘉琳的後背。
“奴才該死!”我趕忙跪了下來。
“不礙事,不礙事。”嘉琳已經慢慢平復,道,“是我身子不佳,怎麼能怨你?不過這茶,我怕是喝不了了。”
“你還不趕緊撤下去?”
“是。”
我端着茶水下去,但心中迷茫,茶水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怎麼嘉琳喝了之後那個表現?這一想,我便又拿了個杯子,喝了一口。這一口茶,剛進嘴裡,剛觸到舌尖,我就毫不猶豫的吐了出去。
這也太苦了,太難喝了,我感覺只觸到舌尖,喉嚨也被嗆到了。怪不得嘉琳方纔那樣。許是她強忍着想要吞進去,無奈身子本就不適,喉嚨一嗆,便劇烈的咳嗽起來。
算是難爲嘉琳了。
可是姜烜,每日明明喝的也是這種茶,而且有時候,我掌握不住茶葉的量,可能比現在還要苦。姜烜如何忍下,竟還讓我每天都爲他沏茶。
我走出小廚房,到了嘉琳跟前,跪下道歉,“夫人,是奴才茶藝粗陋,讓夫人你受苦了。”
現在看,嘉琳因爲咳嗽,臉都咳紅了,心中更是愧疚。
“不礙事,趕緊起來吧。是我喝的急,又加上身子不適,你快別跪着了,趕緊起來吧。”
“謝夫人。”
“九皇子……”突然聽到有人喊了一聲,我回頭時,就看姜烜已經回來。紫色錦緞,身姿挺秀。
“殿下,你回來啦?”嘉琳見到姜烜回來,立刻起身相迎。
“嗯。”姜烜腳下生風一般,步子輕盈,似是有些好事。但他未與嘉琳多說,便擡步要進書房。路上頭也不回,便對我道,“小蕭子,給本皇子沏一壺茶來。”
還要喝茶?
他既然說了,我自然要照做。我這回乾脆多放些茶葉,讓你苦不堪言,然後當衆拆穿你。
“夫人,奴才告退!”
我給姜烜沏了一壺茶,到了書房之中。
倒了一杯遞給姜烜,“九皇子,請用茶。”
“嗯,將門關上!”
“嗻!”
我轉身關上門的時候,看到姜烜已經在斟第二杯了。
我忙上前,制止他,一手按住了他的手,問道,“九皇子沒覺得這茶有什麼不對勁?”
“有何不對勁?”姜烜擡頭茫然的看我,見我一時沒說話,便推開了我的手,倒下了第二杯。
“九皇子別喝了,這茶難喝的很。”我終於說了出來,“這茶那麼難喝,九皇子你怎麼不說?”
姜烜雙指捏着茶杯,晃了一下,道,“除了茶葉放多了一些,苦了一點,我不覺得難喝。”
……這樣都不算難喝,怎麼樣纔算難喝?
姜烜拉住我的手,又道,“只是因爲這茶是你親手所沏,我便覺得是這世上最好喝的茶。何況,我不是不知道,冬日裡,你是如何爲本皇子取得這烹茶的水的。如此心意,本皇子再苦喝到嘴裡都是甘甜。”
公子溫如玉,此時就是姜烜了吧?
一時感動,便無言。
“你可知道我方纔做了什麼?”見姜烜還在徑自喝着我的那杯茶,我也沒將他的話聽進去,只想着,這麼難喝,也是難爲你怎麼喝下去的。
“嗯?”見我沒有迴應他,姜烜微微偏頭看我。
我便問道,“方纔做了什麼?奴才,我看你似是遇到了什麼好事。”
“嗯。”姜烜點頭,道,“天大的好事,我方纔成功的激怒了父皇!”
……激怒了皇上,也算是天大的好事?
見我迷茫,姜烜擡手捏了一下我的臉頰,道,“沒聽出我的意思?”
我神思一轉,便恍然大悟,“九皇子說的是那個時機已經到了?”
姜烜點頭,“江州知縣張友仁販賣私鹽一事,被人蔘了一本,證據確鑿,父皇龍顏大怒。而我卻在這個節骨眼上去和父皇求了情,第一聲稱張友仁是被人陷害,第二請父皇從輕發落。如此一來,父皇便也遷怒於我。”
姜烜說的簡單,我卻一頭霧水,道,“九皇子怎麼就好端端的替張友仁求情了。你也知道他是證據確鑿,九皇子這樣豈不是太過冒險?”
姜烜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嗯?”
他慢慢解釋道,“這張友仁不是旁人,卻是我的表舅。這張友仁不過是仗着當年母妃得寵時,求了這一官半職。然後也不過是酒囊飯袋,所以一直是個知縣,從未高深。早在許久前,我便聽母妃提及過他,便想着終有一日,他的事情會敗露。只不過山高皇帝遠,又或者他知道些爲官之道,打通了上下關係,所以一直爲被打落下馬。直到今日……”
我細細一想,道,“恐怕知道張友仁是你表舅的人不止一個,我猜想,這參了張友仁一本的是龔相的人吧?”
“聰明!這一個多月一來,皇后那處一直沒有動靜,想來也是在尋找機會。這一探尋,便不難發現張友仁與我的關係。只是他們不曾想到,他們在尋找的機會,恰恰是我要等待的機會。我不過是坐享其成罷了。”
我接着姜烜的話說道,“所以皇后知道這件事一定會波及九皇子你,可她估計更想不到,你不僅沒有躲開,還主動上前求情。皇后怕是以爲,你這是慌不擇路,要保全自己的家人,也算是了保全了自己。”
“不錯,這樣一來,皇后不僅不會懷疑,反而會借題發揮。這次本皇子的責罰便不會太輕!”
想起安平王一事,我道,“可是如何會讓皇上在這個時候想到安平王呢?倘若……”
“父皇的心思,我也不過是賭一賭。皇叔的出現,更讓我確信了一件事。當年父皇殺伐決斷,今日年邁就更加珍惜兄弟之情。就算是坐享江山,卻沒有人分享之人,也是孤寂。父皇很器重安平王,所以他不會讓太子或者下一位天子也落得同樣的孤寂。我賭父皇會給我這樣的一個機會。四哥被貶到青州便是個很好的例子。”
姜烜這樣一說,我便全都明白了姜烜的這些計劃。安平王的出現,勾起了皇上的兄弟情。而安平王無意間和姜烜走的很近,又似乎很喜歡姜烜,這潛移默化之中會讓皇上覺得姜烜與安平王有些相似。日後的命運相似也不可知。
張友仁一事若是被擴大,皇上如今震怒,自然也會責罰姜烜。但畢竟那主事者並非姜烜,那麼對姜烜最好的懲罰或許就是……
姜烜這一計的確是很不錯。只是他可以算計到許多東西,卻還是會有遺漏。而爲了防範他這個萬一,他還需要一個人的幫忙。
那便是我要算計的人心。
“過來!”姜烜說了這兩個字,我一晃神,便道,“九皇子,這如今是白天,夫人他們還在外頭呢!”
“過來!”姜烜任性的重複了這兩個字。
我無奈,便走了過去,在他膝上坐着。
他不由分說,將我的手腕一握,然後將袖子推了上去,然後又放了下來。
我道,“我以爲是什麼事呢?原來是你不放心我,來檢查了。”
姜烜摟着我的腰,也不否定,道,“我就是來檢查一下的,如何?”
“那現在還在,又如何?”
“在,自然是極好不過的事情。”
“倘若我哪一日弄丟了呢?”
“那就罰你陪我。”
“嗯?”
“陪我一輩子,賠我一輩子。”
一次又一次,不過是在證明,他在我心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連我也不曾發覺。
“想什麼?”姜烜臉湊過來,埋在我的頸窩。
我便也趁他不備,直接抓住他的手腕,然後也學着他的樣子,直接將袖子往上推。這一推,不由有些失望,道,“原來你沒戴。”
“不開心了?”
“沒有。”我扭過頭,不看他,心中卻已經覺得萬般失落。
“你再回過頭來看看。”
我便轉過頭,卻姜烜舉着自己的另一隻手腕,那衣袖已經退到了上臂,而那手腕之上赫然綁着那根紅線。
姜烜寵溺的捏了一下我的臉蛋,道,“連紅線戴在哪隻手上你都能記錯,看樣子,你以前的聰明才智還真是我看錯了。”
頓時覺得丟了人,可好在方纔的失落已經一掃而空,我嘴上不依不饒道,“可是如今不僅那聰明才智,別的你也覺得看錯了?後悔還是來得及的。”
姜烜聞言,便直接吻住了我的脣,又靈巧的將我的舌勾住翻攪了一番,這才移開,道,“你看本皇子有後悔的意思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