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杜瑕家去之後跟牧清寒說起今天自己去見何葭與趙夫人的事情, 兩人不免一陣唏噓。

談到何葭, 杜瑕不由道:“到底還是個小姑娘,平時雖然看着大大咧咧,底氣十足,天不怕地不怕的,可到底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是官宦人家,並沒受過什麼委屈, 如今何大人驟然一倒,她不免就有些慌了, 遠比不得趙夫人沉着冷靜。”

人心易變, 更何況外面那些本就趨炎附勢的東西, 自然是牆頭草一般的存在。

牧清寒就說:“你也說她是底氣十足了,說的不好聽一點,她的底氣不就是何師伯?到底沒怎麼經歷過風雨,如今師伯前途未卜, 她慌張也在所難免。”

不說倒罷了, 一說起這個來, 杜瑕突然後知後覺的發現了哪裡的不對勁。

最親近的家人突然出事了,慌亂在所難免, 悲傷也不爲過,何葭的反應無疑十分正常,可是這麼一看趙夫人的表現是否太過平靜了些?

即便她年紀大些,經歷的風雨也多,可何厲自打上任自來, 雖然時常有些小風波,但是這樣被聖人當衆打板子,並丟到牢獄裡去卻是頭一遭,一個鬧不好,可能就再也沒有出來的日子了。

遇到此等大事,不說一般的女眷,就是個官員聽說了也要臉色大變的,然而就杜瑕今天看到的分析,趙夫人非但不是多麼驚慌,反而有些冷靜過頭,彷彿早就料到有此一劫。

杜瑕忙把自己的這個推測說了,牧清寒也十分重視,想了一回,嘗試着推測道:“此事極有可能是師伯綢繆已久的,這個倒不難理解,難不成趙夫人提前也知道?”

如果他們的推測成真,那麼何厲此舉必然所謀甚大,爲了不走漏風聲,不露出一點蛛絲馬跡,恐怕他連最親近的人也不會告訴,這麼看來若是趙夫人早就知曉……似乎有些不大可能。

杜瑕搖頭,若有所思道:“其實也未必要師伯結結實實的說出來。他們是老夫老妻了,同牀共枕這麼許多年,很少有事相互瞞着,若是師伯早有打算,即便不清楚的說出來日常生活中必然有跡可循,趙夫人又是心細的,通過一些行跡推測出一二,恐怕也不是什麼難事。”

不要說是事關朝堂命運的大事了,就像之前牧清輝在外面有了人,他當然是誰也不會說的,可商氏卻依然能夠察覺到,這考就是夫妻長久以來的相互瞭解程度了。

說到這裡,夫妻二人都有些沉默,可沉默半晌之後卻突然又發覺他們的關注重點似乎產生了一絲偏差。

不且不管趙夫人是如何得知的,又或者說她究竟知不知道什麼內幕,可既然杜瑕都已經親自去過一次了,還一點消息沒有得到,就證明她完全不想說。或是根本就沒法說。

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何厲被抓下獄到底是有預謀的,還是隻是一場意外。如果是前者,那麼他們大可以表面上做出一副火燒火燎的焦急模樣,該到處奔走就到處奔走,可終究知道他不會有性命之憂,心裡安穩了;若是後者,那麼就說明何厲當真是命懸一線,大家必然要豁出命去活動,還要儘快,不然這個人恐怕這次就要真的要折在裡面了。

“眼下城門已經關了,不好折騰,恐適得其反。”牧清寒又在腦袋裡飛快的想了一回,決心道:“趕明兒我去找三思,若我們倆也不能商議出個什麼來,就直接去找師公。”

總得先儘快把事情原委弄清楚纔好,不然老這麼不上不下的懸着一顆心當真不是事兒。

次日,牧清寒果然起了個大早,天還不亮就準備入城,做了頭一個進城的人,然後直接敲了杜家的門。

杜文這會兒纔剛吃完飯,正換過衣裳準備去上朝,一聽說自家妹夫來了,先是一驚,旋即就明白了他的來意,忙叫人請進來。

牧清寒進來之後也不廢話,開門見山的問道:“你可知這次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杜文先叫人給他上了一杯暖暖的薑茶,然後才道:“老實說,我心裡還真有那麼點意思,只是不大確定,準備今兒下朝之後問問師公。”

許多事情就是這樣,當時還沒發生,所以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可等事情發生了,再回想起來卻發現對方早已給過你提示,也有許多細節可以摸索。

之前何厲不止一次的提醒過自己和牧清寒該如何應對朝堂局勢,尤其是接下來愈演愈烈的皇位爭奪戰中佔位的問題。其實私下談論這種問題是一種非常大逆不道的行爲,就等同於在咒皇帝早死,因此饒是何厲肆意妄爲,之前也從不說這類的話題。可是那一次他非但說了,而且非常詳細,直接就點出自己和牧清寒應該怎麼站位。

當時杜文只覺得感動,只覺得受益匪淺,如醍醐灌頂,可是如今想來,何厲未必不是在交代一些後面的事情。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眼,每一個動作、眼神、表情,似乎都蘊含着非常多的東西,只是當時的自己並沒有往那方面想。

現在杜文想到了,可是卻又被瞬間涌起了一股寒意所籠罩。

他怕何厲已經是交代了後事了。

這怎麼能行!

所以不能再等下去,不能被動的等着別人反應,他首先要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見牧清寒還有些迷茫,杜文苦笑一聲,乾脆道:“還記得上一回我同你轉達的師伯的話麼?”

牧清寒聽後心頭咯噔一下,也有了一種不太好的感覺。

“我回去寫摺子!”

“且慢!”杜文喊住他,說:“你且等一等。如今聖人是誰的話也聽不進去,寫了摺子也未必能看。且等我去問問師公,他老人家早有準備也未可知。”

目前還想了想,終究點點頭,道:“也好。”

像他這種禁軍中的武將,雖然品級夠了但是因爲職位的特殊關係,如無傳召,或是主動遞條子申請,否則一直要在軍營中待命,以備不時之需。

何厲等人的入獄,彷彿按下了一個神奇的開關,朝堂上在沉寂兩日之後終於再次爆發,無數人紛紛遞上摺子,或是繼續要求發兵攻打炤戎,或是要求懲辦何厲這等大不敬的言行,也是熱鬧非常,不過剛上朝即刻中便已經吵得不可開交,個個臉紅脖子粗。

一個何厲鬧出來的就已經夠受的,聖人顯然不願意再跟這些人繼續糾纏,當即黑着臉就要下朝。

平時跟何厲關係親密,或是唐黨中人要求力保他也就罷了,最讓人意外的是,素來不理會朝堂爭鬥的金家人竟然也上書力保,十分引人側目。

金仲的大伯更是在聖人喊出退朝之前大呼:“……臣不忍忠良蒙冤!何厲行徑雖有些放肆大膽,口不擇言,可也是一心爲國,並無一點私情啊!”

旁人自然不知道金家人爲何一反常態,在大家躲都來不及的情況下,竟然主動跳入這渾水中,可杜文卻知道,這些人想必是在報當初何厲爲金仲解圍的恩情吧!

就連聖人也對金家人的這種舉動大爲驚異,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不過還是蹙眉擺手道:“不幹愛卿的事,你等只管潛心就修書就好,年底可能得?”

因爲金家和江南關家在天下文人心目中地位崇高,輕易開罪不起,而聖人本人也確實喜歡他們爲人和品性,素來看重,聽了這話倒也不氣,只是覺得有些哭笑不得,不想叫他們這些人摻合進來。

也不知這幾個人吃錯了什麼藥,平時任朝廷上下有什麼天翻地動的大舉動也不見他們多看一眼,今兒剛出了這事兒,竟主動跳出來要替人喊冤!

不是聖人瞧不起他們,而且金家人天生沒有這種鬥爭的天分,老老實實做學問倒吧啦,天下無人能出其右,可想要玩兒這個……恐怕不出幾個回合就要給人吞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聖人自詡是愛才的,自然不想看到這種結果。

再說了,他記得平時這兩邊非但沒有任何交情,而且還相當的互看不順也曾不止一次的有過正面衝突,怎麼就想起來要替對手說話呢?

不過也正因爲此,倒叫聖人心中罕見的起了波瀾。

連金家人都能主動開口替何厲說話,想來此人確實……

聖人還在這裡自己陰謀陽謀想得起勁,卻聽金家幾人叩頭之後再次說道:“萬歲!書什麼時候修都好,便是晚幾天也沒什麼,可忠臣良將耽誤不得,還請萬歲三思,三思啊!”

千萬別跟純粹的讀書人犟,因爲這些人一般都是很死心眼兒的,一旦認準了,什麼事,任你說破天他們恐怕也會堅定不移的繼續下去。

本來朝廷上這一羣老狐狸就已經叫聖人夠頭疼的了,哪成想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金家人竟然也破天荒的主動摻和進來,叫這局勢越發錯綜複雜,聖人簡直頭大如鬥,心中頗有些窩火。

可他偏偏又極喜歡金家人,不好發火,只沒好氣的衝他們擺了擺手,語氣強硬道:“愛卿不是這上頭的人,不必多言,速速回去修書吧!”

說完也不去看金家幾個書呆子着急上火的樣子,直接就叫侍衛兩人軟硬兼施地帶下去了。

本來朝廷上的局勢當真是已經水火不容,兩邊僵持不下,可眼下金家跳出來橫插一槓子,頓時就讓已成型的力量對比發生了天大的變化,約麼幾日內就會有結果了。

讓這幾個人一鬧,聖人徹底沒有了繼續聽衆人羅嗦的心,乾脆利落的就要下朝,自己徑自甩手往後頭去了,不管剩下一羣大臣或真或假的哀號呼喊。

杜文原本高高懸着的心也因此而大大地放下了一截,待衆人三三兩兩往外走去,他趕緊走幾步趕上幾位金家的長輩,一揖到地,誠心誠意的道謝。

金仲的二伯卻是有些汗顏的拱了拱手,道:“慚愧,我等人微言輕,看來卻幫不上什麼忙。”

自打上回何厲不計前嫌救了金仲之後,金家人便十分動容,對他的印象大爲改觀,也一直想着什麼時候還了這個人情。

人情不是好欠的,人家沒催着你還,你卻不能不記在心上。不然倘若將來遇到動搖國本的驚天大事,何厲偏偏開口,他們是幫還是不幫呢?

如今好容易碰到了自己能出手的機會,然而結果卻似乎並沒有什麼大的作用,金家人不由得十分慚愧。

杜文卻不這麼想,反而笑道:“諸位切莫妄自菲薄,幾位這出人意料之舉已然攪動局勢,大有可爲,大有可爲啊!”

說實話,金仲這幾位叔伯跟他本人當真是一脈相承,都是對於政局不關心也不敏感,聽了這話還有些懵,以爲是杜文安慰他們,當即越發慚愧。

杜文又狠命解釋幾句,幾個四五十歲的人這才迷迷糊糊的點了頭,只是告辭的時候,似乎瞧着還是有些將信將疑,似乎不信自己這輕飄飄且被聖人當場駁回升的幾句話能對大局起什麼作用。

杜文更加體會到這些人的可敬可愛,又恭恭敬敬的對他們行禮,目送了一回。

等他剛剛直起身來,卻見遠處唐芽的小廝小跑過來,說唐芽要見他。

這還是唐芽第一次主動要見他,杜文本能地抖擻精神,略略整理衣冠,快步跟了上去。

等兩人在唐府落座,吃了幾口茶,,杜文才問自己這麼過來合不合適。

唐芽擺擺手,道:“原本是不大合適的,不過經過了今兒這一出,卻也無妨了。”

杜文又看了他一眼,確認這不是在說笑,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只是他卻又忍不住胡思亂想,覺得這兩年師公似乎是越活越年輕了,難道真的是因爲勝利在望,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越發有了奔頭?

唐芽單刀直入的問道:“金家人,是怎麼一回事?”

何厲與金家衆人的恩怨他再清楚不過,雖然沒到死仇的地步,可因爲兩邊都是犟種,除非一方先低頭,不然絕對不可能和平共處。然而,就他所知,不管是金家人還是何厲,似乎誰也沒有公開低頭。

既然如此,今日金家人在朝堂上一反常態的表現就十分值得玩味了。

杜文忙把之前聖人一時心血來潮,意欲將金仲和七公主配成一對怨偶的前因後果說了,唐芽聽後輕笑出聲,手指輕輕敲擊着膝蓋,卻不說話。

杜文猜不透他的想法,又有些擔心他因爲之前何厲沒有透露過這件事的具體細節而心生不滿,忙分擔責任的解釋道:“岳父大人原本不愛管的,是我同慎行不忍看金仲遭此慘狀,這才強求了他。”

唐芽又笑了幾聲,似乎是聽到什麼很有趣的事情,道:“我就說那小子什麼時候這般大度了,就主動去管這等閒事。也罷,你們這對翁婿也算互補了。”

冤家宜解不宜結,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來的要好的多,唐芽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想來何厲也並非不知道。只是知不知道和會不會去做完全是兩碼事,他天性使然,素來推崇率性而爲,許多時候寧可吃點小虧,也不願拗了自己的性子。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便是官場上浸染數十年的老狐狸也有許多明知不好,卻始終不願或是不能改過來的細節。這種決定誠然會自己帶來麻煩,但很多時候卻也能夠換來鉅額回報,比如說聖人的信任。

一般身居高位的人都會有掌控別人的習慣,比如說聖人。而想要掌控別人,就需要抓住對方的弱點和缺點,只有這樣,高位者纔會覺得安心,覺得他是實實在在地抓住了你這個人,纔會真正放心的把事情派給你做。

而假如一個下屬太過完美,難免讓上位者產生一種無從下手的不適感,更難以產生信任……

因此唐芽倒也沒逼着自己的愛徒當個完人。

可越發就是這樣的性子,假如偶爾妥協一回,換來的回報但真叫人驚喜不已。

杜文轉述了牧清寒等人的擔心後,就問自己這邊要不要上摺子,或者是可以進去看看什麼的,因爲趙夫人等也十分擔心。

“如今天氣炎熱,牢獄之中有多潮溼,岳父大人頭一次捱了板子,也不知如今怎麼樣了。前兒慎行也親自去問了,說是不讓進,不知如今如何了。”

唐芽淡淡的道:“這倒不必擔憂,老夫已經叫人去過了,倒還能撐得住。你們該上摺子就上摺子,該怎樣便怎樣,若一點反應也沒有,反倒叫人起疑。”

本就是身邊親人,如此驟然蒙遭大難,若是他們一派心平氣和,反倒不如金家人這般熱情,反而容易被人懷疑是事先串通好了有所圖謀。

一老一少說了許久,杜文這才小心翼翼地進入正題,問出了在心中盤桓已久的問題:何厲這回到底是不是有預謀的?

唐芽並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意有所指的說道:“聖人實在安逸的太久了。”

當今本就生性溫和,厭惡兵戈與戰爭,如今又已經年老,鬥志自然更加磨滅,越發不愛說這些事情。或許他也覺得被鄰國這般對待,已經有些忍無可忍,然而幾十年如一日的溫和做派,讓他遲遲不能下決心。

且不說開戰就意味着要倚仗自己素來不大喜愛的武將,這樣聖人有一種打自己臉的尷尬感覺。而且,作爲一個以文治國的君主,恐怕他自己也有些懷疑:我能打好仗嗎?

萬一打不好會怎麼辦,他的一世英明豈不要毀在這上面?左右自己再熬兩年就要退位了,何苦冒着天大的風險,倒不如把這個難題留給後代……

若是炤戎的態度柔和些,雙方真能達成一致,用一兩個公主就換來幾年的和平和自己完美的退場……似乎也不算什麼虧本的買賣。

唐芽不敢說自己猜的全對,但他如今也是已經服侍過兩代帝王的人了,對這些心思猜測自有方法,估計八、九不離十。

誠然聖人本人可以等,然而唐芽等不了,全國上下的百姓也等不了。

想要聖人快下決斷,搶佔先機,就必須有外界的強烈刺激和推動!

然而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風險之大,不亞於捋虎鬚,稍有不慎,不僅達不到目的,反而要將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天氣越來越熱,安安靜靜坐在屋裡都時常有憋悶之感,無數百姓渴求一場大雨,洗刷盡世間的煩躁。

當夜,大雨傾盆。

何葭還在孃家陪伴趙夫人,留下杜文一人孤枕難眠,翻來覆去睡不着。

一道驚雷在天邊炸開,然後以不可阻擋的氣勢滾滾而來,在半空中肆虐。

他索性披着衣服來到窗邊,盯着那時不時劃破天際的閃電照亮的夜幕看了半晌,又伸手去接那急急而下的豆大雨點,只覺得這些硬邦邦冷冰冰的水珠如同敲在自己的心上一般,瞬間萬千思緒都化作一聲長嘆。

“唉……”

次日晚間牧清寒來開封城內找杜文說話,詢問他前一日問唐芽的結果,怎知一推門進去就發現裡面竟然還站着一個郭遊。

說來他和郭遊也有許久沒有見過面了,而且因爲後期政見不同,黨派相異,兩人不知不覺中也就拉開了距離。此時再見,竟恍惚有物是人非之感。

牧清寒衝他點點頭,剛要開口就發現對方和杜文之間的氣氛十分不同尋常,竟隱隱涌動着一股怒意。

不等他說話,杜文已經冷笑出聲,對郭遊道:“說曹操曹操到,他也來了,你有什麼話不妨再對他說一遍,且聽他如何作答?”

牧清寒本能的覺得在自己來之前,這裡可能發生了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情,而且非常嚴重。

迎着牧清寒的視線,郭遊果然開口道:“我知道你們與何厲關係匪淺,可這兩日朝堂上的動向局勢,你們也都看見了,聖人龍顏大怒,你們若在這個檔口強行爲他申辯做保,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被遷怒了!肖大人如今不在開封,鞭長莫及,何厲下獄有他的老師、同僚和晚輩幫忙開脫,可若是你們也進去了,卻有誰來爲你們說話?”

牧清寒總算是聽明白了,原來他的意思是要己方高高掛起,當下也十分不悅道:“曠之,你我相識一場,認識也有幾年了,難不成在你心裡我們就是此等薄情寡義之人!落井下石者多,錦上添花者也多,雪中送炭纔可貴,若就連我們都不說話,還能指望誰出力呢?”

“有情有誼是可貴,可總要有命在才行呀!”郭遊也是真急了,竟不顧儀態的大喊起來。

他知道這兩位舊日好友素來性格倔強,又是重情義之人,想要說服他們改變立場和主意並非易事。可萬萬沒想到會這般難!自己遊說了半天,杜文竟然絲毫不爲所動,牧清寒更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當真叫他無計可施。

牧清寒不是個多話的,見郭遊如此行事也不如何爭論反駁,只是眼底流露出深深的失望。

他知道,也許郭遊本身並沒有什麼惡意,也是真心擔心他們的安危才口出此言,不惜親自上門遊說。

畢竟對於郭遊而言,何厲不過是朝廷諸多官員中的一位,並且還是跟自家老師政見不合的一位。若說郭遊盼着何厲死倒不至於,可他卻絕對不想看着自家兩位好友,爲了拯救一個他眼中的路人而陷入危機。

然而杜文卻不管這些,當即出言譏諷道:“你我分開這些時日,當真各有長進。常言道君子因義而聚,小人利盡則散,我卻是做不來小人的!”

這幾年何厲幫他甚多,又時常指點,讓他時時有煥然一新之感,這纔有了今日的杜文。若是自己只顧着在求人的時候熱絡,別人落難了就趕緊逃開,避之不及,這跟那些營營汲汲的小人有何分別?

見郭遊還要再勸,他也是越想越氣,胸腔內一股氣不斷翻滾,幾欲炸裂。

只覺得往日種種只如昨日死,今日種種只如今日生,不過短短數年早已物是人非,往日把酒言歡、志同道合的一幕一幕皆已化爲過眼煙雲,全是虛無。就如同夢中那湖面上的一輪明月,看着美,可已全是回憶,指用指尖兒輕輕的一碰觸,便就稀里嘩啦碎了一地。

杜文深吸一口氣,竟轉身抄起放在案臺上的裁紙刀,手起刀落,將一塊衣襟斬斷,狠狠丟在地上,道:“古語有云,道不同不相爲謀,你我既然各執己見,也無需勉強,可你這般叫我做那小人之舉,實在不能忍。今日你我便割袍斷義,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我再無干系!”

也許是太過氣憤,也許是太過痛心,或者是這兩種感情都這般強烈,以至於杜文的聲音都在顫抖。

牧清寒禁不住瞪圓了眼睛。

“你這是做甚!”郭遊盯着那截飄落在地的衣襟,啞然失色。

他一張臉漲得紫紅,渾身都發起抖來,哆哆嗦嗦的指着杜文罵道:“好你個杜三思,何厲是你的泰山老丈人,難不成你我這些年的兄弟、同窗之情都是假的?我過來說這些話是要害你的麼?!還是說我就是那等小人,叫你不屑與之爲伍?”

他一直說到聲音嘶啞,杜文卻不與他對視,只是梗着脖子叫他走。

郭遊簡直要被氣死,不住重複什麼好心當成驢肝肺,眼角的餘光撇見一旁沉默無語的牧清寒,更是怒從心頭起,衝着他喝道:“刀子還在那裡,如何,你也要同我割袍斷義嗎?”

牧清寒死死擰着眉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開口,聲音卻十分平靜的說道:“我不知道。”

這句話卻比杜文乾脆了斷的割袍斷義的舉動更叫郭遊氣不打一出來,方纔紫紅的臉瞬間雪白了。

他又跳着腳罵了幾句,似乎也覺得既傷心又絕望,索性不再多言,甩着袖子走了。

等郭遊走後,牧清寒上去將那裁紙刀拿在手中,反手丟回格子裡,對杜文嘆道:“語出無悔?”

杜文狠狠攥緊了拳頭,咬了咬牙,重重點頭道:“語出無悔!”

兩人飛快地交換了一下信息,就簡單的收拾了一些東西去大理寺探望何厲。

這一回雖然還是不許讓他們進去,可是卻已經允許轉交東西了。

大理寺的人將他們帶去的吃食和衣物藥品等都一一翻檢過,這才送進去。

負責看守牢房的人跟宋平有舊,雖然因爲上頭還沒有明確的旨意下來,他不方便明目張膽的照應,可至少由他經手的東西叫人放心。

杜文和牧清寒臨走之前,那人還悄悄的說:“何大人的傷勢並不重,前兒尚書大人的藥就已經送進來,所幸也沒有燒起來,如今瞧着雖然消瘦着,可精神還好。剛還叫我給你們帶話呢,說他一切安好,你們不必擔憂,有事且直接去同尚書大人商議。”

直到這會兒,兩人才算是徹底放心了。

上頭的態度就影響到下面人的舉動,從前幾天的連最起碼的送東西都不讓,到如今的還能捎口信出來,變化何止一星半點!說明聖人雖然沒有明確鬆口,可起碼態度已經軟化,並且朝主戰這方面傾斜。

兩人又馬不停蹄的跑到何府,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趙夫人與何葭,一時衆人俱都喜氣洋洋,只覺得看到了希望。

何葭喜極而泣,連聲唸佛,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便是失了聖心,官兒丟了也不要緊,只要人沒事就好。”

趙夫人也明顯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對二人由衷道謝說:“這幾日委屈你們啦,有勞你們到處打探,想必也吃了不少閉門羹吧?”

因爲杜文跟他們本就是一家人,這話倒不好說了,便聽牧清寒道:“您說的是哪裡話,難不成平時我們就沒得過何大人照應?若這會兒作壁上觀,還算什麼人!”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偏杜文聽了這話又被勾起了滿腔愁緒,直叫他把剛得來的一點喜意都給沖淡了。

又過了兩日,何厲還沒有被放出來,聖人卻突然又下旨抓了另一個官員進去,且次日又派了著名的抄家熟手薛崇將他家抄了個底兒朝天,竟得了100多萬金珠,若是換成現錢,恐怕將近200萬。

消息傳進來那日,盧昭和龐秀玉正在杜瑕和牧清寒家裡吃飯,當時還笑說:“得了,打一仗的前期軍費有了。”

杜瑕道:“也不知聖人是專挑這個當兒抄家,還是牢裡幾個人供出來的。不管怎麼樣,這個屎盆子是扣定了。”

像何厲這種素來不討人喜歡的也就罷了,黑鍋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嫌少。或者正因爲平時形式的肆無忌憚,不願意拐彎,外面的人反而不過懷疑是他告密。

可其他那幾位被抓的官員就慘了,那名被抄家的官員罪不至死,想必過幾日也就被放出來了。他辛辛苦苦攢了一輩子的架,是有好容易才爬到如今的地位,卻一朝被人捅刀子,如何能咽的下這口氣?

又過了兩日,何厲和另一位官員終於被放出來,官職也沒動,杜瑕等人只覺得天都晴了!

雖然早有預料,可是等他們真的看到何厲如今的情況時,依舊覺得十分酸楚。

從出事到現在也才幾天呀,原本好好的一個人就跟蛻了一層皮似的,直接瘦了一大圈兒。

原先的何厲一直意氣風發,面色紅潤,眼神明亮。可現在坐在大家面前的這個人卻臉色蠟黃,皮包着骨,彷彿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而且現在已經七月,外面多熱呀,便是在屋裡坐着一動不動也時常會覺得氣悶,須得放個冰盆,然而何厲身上竟然裹着春秋纔會穿的長袖大衫!喝的也是冒熱氣的熱水!

杜文禁不住兩眼泛酸,顫聲問道:“您這是怎麼了!”

何厲勉強一笑,剛要開口,卻又突然咳嗽起來,過了許久才喘勻氣息,道:“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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