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再見
可當蘇喬擺出認真的姿態想要仔細聆聽那件對於蘇涼來說似乎很重要的事情的時候，蘇涼卻沉默了下來，她低着頭坐在那張大牀上，看不見她的表情，也無法知曉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蘇喬認識她這麼久，在一起生活了那麼久，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爲她擔心過，不由的握住她冰冷的手：
“蘇涼，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她依舊是沉默着，不言不語，可蘇喬卻看出她的嘴脣動了動，欲言又止，她甚至可以想象在蘇涼身上發生的這件事情，是一件多麼讓她糾結的事情，可究竟又是什麼樣的事情，能讓蘇涼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蘇涼，我知道你可能不知道怎麼來說，那我來問，你來點頭和搖頭好嗎？”
蘇涼終於有了一點點的反應，她搖了搖頭，嘴角漾起一抹苦笑：
“姐，對不起，我又不想說了。”
她的確不想說了，因爲她突然有了一個非常瘋狂的想法，剛纔她證實到那份資料真實性的時候她就在想自己和衛少臣完了，可是隻是有了這麼一個想法，還未真正的走到最後，她已經這麼痛苦了，她無法想象如果真的有一天失去了他，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會不會瘋掉，會不會死？
他究竟用了什麼魔法，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居然讓自己深陷到這麼深。
蘇涼的瘋狂想法其實很簡單，她想，反正錯的已經錯了，不該發生的也已經發生了，那麼不如將錯就錯下去，自己不說，誰又能知道他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
誰也不會知道。
沒錯，她不想離開衛少臣，她想這麼做！
她有了這樣的一個想法，卻不知道該怎麼去做，在這樣的一個時刻她甚至還能明白一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樣一個道理，她甚至明白自己努力隱藏的秘密早晚有一天會被衛少臣知曉，那時的她怕是要更痛苦。
她不是不理智的人，正所謂長痛不如短痛，可誰又能證明她現在經歷的疼痛不會是一輩子？
如果說總有一天會萬劫不復，那麼請讓她再享受多一天的幸福吧，她覺得自己也只有這麼一個心願了，僅此而已。
蘇喬無法看清她平靜的外面下隱藏着怎樣的波濤洶涌，蘇涼卻對她笑了笑：
“我有點頭痛，想睡覺了。”
“我去給你拿藥，你吃完再睡，出出汗或許會好一點，如果明天還不好的話，無論如何你都要和我一起去醫院，知道嗎？”
蘇涼點點頭：
“你真的很像媽媽。”
蘇喬擔憂的站起來，去客廳裡給她取藥，蘇涼得到片刻的安寧，卻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
第二天一早蘇喬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了蘇涼的身影，昨天夜裡她高燒不退，迷迷糊糊的折騰了大半宿，天亮的時候她才迷迷糊糊的睡去，以至於疲憊至極的她並沒有聽到蘇涼起牀的身影。
聯想到昨晚蘇涼的反常，蘇喬來不及多想，連鞋子都沒穿的就出了臥室，可她根本就不在客廳，她開始有些氣急敗壞，爲什麼小時候沒有讓自己操過心的一個孩子在快要結婚的時候卻反常到如此地步了呢？
可就在她準備返身回去臥室準備換衣服的時候，蘇涼卻從對面的書房裡走了出來，看見蘇喬不太好的臉色，覺得抱歉：
“對不起，姐，又讓你擔心了。”
說實在的，蘇喬嚇了一跳，她認識的蘇涼似乎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即使當初在她間接害死了自己的父母之後，她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唯唯諾諾，彷彿唯恐失去什麼的模樣，蘇喬一定要知道一個答案，否則她覺得自己會瘋掉。
“蘇涼，你得了什麼絕症嗎？”
“沒有。”
“那是衛少臣又有了別的女人讓你發現了？”
她還是搖頭：
“沒有。”
“你愛上了別人，卻不知道怎麼和衛少臣說？”
“不是，姐，你就……”
“那你告訴我到底是爲什麼啊！”蘇喬終於還是發了火，在她睡眠不足，又擔心了一整晚卻依然面對這樣一個死氣沉沉的蘇涼之後，她爆發了，也忍不住了。
如果是平日裡的蘇涼，一定會注意到這一刻的蘇喬對自己是有多麼多麼的心疼，心疼之中還夾雜着一些些的失望，可這時的蘇涼並沒有注意到，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哪裡去了，或許是在剛剛徹底刪除的那些資料上，或許是在給李進打過去那100萬的封口費上，或許是在廁所裡自己點燃的那本日記上，反正，沒有在自己的身上就對了。
蘇喬沒想到自己發火了眼前的這個人還是一副不溫不火的狀態，她是有預感的，在她的身上一定發生了一件即使她說出來自己也無法去感同身受的事情，可不能因爲這樣，她就不說，從而關閉起自己。
她將蘇涼拉到客廳裡坐下，準備和她說一說自己從未和她說起，如果沒有今天的這些事情，也原本不打算說的話。
蘇涼的手在打顫，不對，是她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不已，蘇喬去試探了一下她額頭的溫度，還算正常，去臥室爲她取了一件羊毛大衣爲她披上，繼而在她的身旁坐下，將自己溫熱的雙手覆蓋住她的。
“蘇涼，衛少臣有沒有告訴過你，關於你不是我親生妹妹的事情，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蘇涼眨了一下眼睛，擡起頭來看向蘇喬，雖然沒有說話，但蘇喬已經很欣慰了，至少她有些反應，不至於讓自己有種自說自話的尷尬感覺。
“你還記得小時候你頑皮爬樹然後從樹上摔下來嗎？就是那一次在醫院裡，爸爸和媽媽都發現了你的血型和我們所有人的不對，也知道了你根本就不是我們蘇家的女兒，可爸爸卻在那個時候誤會了，他認爲你是媽媽在外面外遇有的孩子，也就是從那個時候，爸爸和媽媽開始了無止境的爭吵。”
蘇涼的眼裡開始有些波動：
“媽媽爲什麼不對爸爸說明？”
蘇喬一笑：
“她害怕失去你。”
“雖然基本上沒有可能，但她還是不敢冒那萬分之一的險，爸爸是個注重面子的人，媽媽覺得他不可能會接受你這個和他沒有一點血緣關係的孩子，所以就一直瞞着，哪怕賠上了她和爸爸那麼多年的感情也不後悔。”
蘇涼愣了一會兒：“她真偉大。”
蘇喬悲涼的笑了笑：
“是啊，從你的角度來說，她的確是一個偉大的媽媽，可在我看來，我只覺得她很傻。”
蘇涼不知道應該要回一句什麼，所以選擇了沉默。
“從那之後，她幾乎每天都會對我說‘小喬，你是姐姐，記得要照顧好你的妹妹，你的妹妹叫蘇涼’，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蘇涼’這兩個字的意思，只覺得媽媽有些奇怪，我不就這麼一個妹妹嗎？爲什麼還要去強調她的名字呢？直到後來我也知道了那個秘密，我才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要告訴我，她承認的也只有兩個女兒，一個是我，一個是你，蘇涼。”
“說實話，我嫉妒過你。我嫉妒媽媽的眼神總是在你的身上，我討厭她總是讓我照顧你的叮囑，我也還小，難道我就不需要照顧嗎？可在我知道那個真相之後我突然理解了那種眼神和那種關心，她是在擔心，擔心有一天你總會離她而去。”
蘇涼只能靜靜的聽着，這些事情距離現在已經時隔多年，很多事情她現在即便靠回憶也不能完全記起來了，她只能在蘇喬的描述中迷迷糊糊的想起一些大概，然後想起她的媽媽，覺得心疼。
這麼久這麼久之後，她在聽到關於曾經的那些事情，只覺得遙遠，是啊，她已經離開蘇家三年了，那些曾經刻意遺忘的畫面此時翻涌而出，她有些招架不住。
“蘇涼，剛纔那些都不是我要和你說的。”
她疑惑的擡起頭看向蘇喬：“還有什麼？”
“還有，對不起。”
“對不起？”
“是，我對你的道歉。”
蘇涼一驚：“姐，你別開玩笑了，對不起你的應該是我，不是嗎？是我害你……”
“不是的，蘇涼。”蘇喬打斷了她的話：“你難道不好奇爸爸是怎麼知道媽媽隱瞞的事情嗎？你應該知道，媽媽是個特別心細的女人，她如果想隱瞞一件事情是不可能隱瞞不住的。”
蘇涼沉默了一會兒，微微一笑：
“是你告訴爸爸的。”
“是，是我告訴爸爸的，因爲我實在受夠了家裡無休止的爭吵，你是個孩子，不想聽的時候可以躲出去，可以去瘋，可以不回家，可是我做不到，我不能看着媽媽一個人在房間裡抹眼淚而無動於衷，所以在他們又一次的爭吵之後，我將自己直到的秘密告訴了爸爸，然後，家裡安靜了。”
“你沒有做錯，如果我知道的話，我也會說的，而且不會像你這樣，還隱瞞這麼久。”
蘇喬苦澀的笑：
“爸媽走後的這些年我一直在責怪你，覺得是你的衝動離家才釀成了那個悲劇，其實我又何嘗不知道，你也是無辜的受害者，你大概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不願意看到那場悲劇的發生，而我卻將這一切都推到你的身上去，其實現在想想，如果我沒有告訴爸爸那個秘密，或許我現在每天回到家裡還會聽到他們吵架的聲音，那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這一次換做蘇涼握住蘇喬的手：
“你也是爲了他們，爲了那個家好。”
“可我知道，我只是爲了我自己，我只是想要那個家安靜下來而已。”
蘇涼緊了緊手心裡的手，微微一笑，沒有說話，這件事情上她給不了蘇喬任何的安慰，那是每個人心裡的一道坎兒，或許跨得過去，或許永遠也跨不過去，可蘇涼對她就是很有信心，她一定可以。
“你不怪我嗎？”
“怪你什麼？怪你寵我愛我這麼多年？怪你糾結這麼多年？怪你爲那個家隱忍那麼久？怪你爲什麼要揹負那個秘密也要讓我無憂無慮？我不怪你，我感謝你，但我不會說，因爲親姐妹之間說這個，就顯得太生分了。”
“既然你覺得是親姐妹，那麼你覺得‘隱瞞’是親姐妹之間應該有的事情嗎？”
蘇涼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
“原來你在這裡等着我。”
“蘇涼，我已經爲你擔心了那麼長的時間，你能不能讓我放心？我不想一輩子都做你的保姆。”
蘇涼猶豫了，其實沒有人願意揹負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沉重秘密而悄悄的生活下去的，因爲漸漸的，自己會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會被那個秘密壓的喘不過氣來，可是如果真的是可以分享的秘密，那麼也不會有人傻到去一個人扛，除非她沒有朋友和親人。
“姐，我不會讓你擔心的，雖然現在的我看起來很沒有說服力，但請你相信我，我會自己調整好，我不會讓這件事情影響我正常的生活，你不是也有秘密隱瞞了這麼多年嗎？難道只許你有，不能我也有嗎？”
“可你現在的樣子……”
“姐……”蘇涼笑笑：“我只是還沒有消化好這件事情。”
蘇喬盯着她看一會兒，確定她比原先好一些了，才放棄了堅持：
“你明天還去蘇黎世嗎？”
“去啊，我可以不想衛少臣領着一個金髮碧眼的洋妞兒回來。”
蘇喬下午有事情不能陪蘇涼，囑咐她一定要去醫院再開一些藥回來，否則到歐洲之後怕是會更麻煩，蘇涼乖乖的聽話了，她也沒有理由不去做，因爲她覺得只有自己擁有健康的身體纔可以讓她去想接下來的那些事情。
蘇涼不知道的是，這個下午還會有一件始料未及的事情來等待擊垮她不堪一擊的心理。
當她對昨天的主治醫生說明自己來意的時候，卻看到醫生微微一笑，拒絕了自己的要求：
“衛太太，我想你現在還是不要吃藥的好，我等下也會對於你昨天吃藥會不會產生不良後果而做一個評估，不過你放心，這種機率很小。”
蘇涼雲裡霧裡：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醫生微微一笑，將桌上的體檢報告交給她：
“昨天你來到醫院之後，衛先生擔心你生病會是別的什麼原因，就讓我爲你做了一個全新的檢查，你的身體各方面都很健康，感冒也是因爲最近天氣轉冷而不注意保暖的原因。”
“既然這樣，爲什麼我不用吃藥？”
“你懷孕了。”
蘇涼再次體驗到了那種瞬間如墜冰窖的感覺，她只是僵硬的迴應一句：
“你……你說……你說什麼？我……懷孕了？”
“是的，衛太太，你已經懷孕7周了。”
蘇涼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醫院的，醫生喋喋不休的在自己耳邊說着懷孕期間的注意事項她也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她覺得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就像一個定時炸彈，隨時能將她的整個世界都全部引爆，然後令自己粉身碎骨。
她現在才發覺，自己和衛少臣之間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避孕這方面的問題，好像是一種默契，已經達成了一種共識，孩子來了，就要，沒有，他們也不會強求，可是這種默契，這種共識不應該是在這個時候提現出來，如果今天沒有蘇涼知道的那個秘密，她或許會很開心，迫不及待的打電話給衛少臣和他分享這個好消息，只可惜，她現在沒有這個心思。
這個孩子的健康與否，她都無法保證，她感覺不到一點的開心。
她坐在醫院花園裡的長椅上，麻木的一遍一遍勸慰着自己去接受眼前的一切，因爲她即使也不接受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成功了，馬上就可以說服了，自己和衛少臣是兄妹的事實都接受了，還在乎一個孩子嗎？
可是……
她發現自己居然該死的在乎！！！
在乎極了，她甚至從開始知曉到現在，從未有過不要他的念頭，由始至終擔心的只是他的健康問題，也許，自己總有一天會離開衛少臣，可這個孩子卻是自己的不是嗎？
她那個瘋狂的想法突然之間因爲這個還未成型的孩子產生了化學反應，她不能在懷着孩子的同時對衛少臣隱瞞那麼一個事實，對他不公平，對孩子也不公平，她不可能在心懷愧疚的時候還能心安理得接受他細緻入微的照顧，他的細心和貼心她實實在在的體驗過，那是一種類似罌粟的東西，讓人上癮。如果她那麼做了，她覺得自己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可是如果告訴衛少臣那個秘密，他可能接受嗎？即使接受了，他們還能回到最初嗎？不接受的話，這個孩子會怎麼辦？他會允許這樣的一個屬於他的孩子存活在世界上嗎？
蘇涼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是的，也許就在下一刻！
可即使發瘋，也改變不了事情已經發生的事實，總要想辦法面對和解決的。
手中的手機響了起來，蘇涼如夢初醒，低下頭去看，屏幕上跳躍着‘親親老公’四個字，那是衛少臣趁自己睡着之後自己去改的，自己雖然覺得幼稚，可終究還是沒有再改回來。
她猶豫了一會兒，確切的說，應該是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之後才按下了接聽鍵：
“怎麼現在纔給我打電話？”
“想我了？”
蘇涼擡起頭的時候才發現又開始下雪了，伸出手掌接了一片，看到它們融化在自己的手心，微微一笑：
“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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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樣的甜言蜜語就宛若彗星擦過地球一樣的罕見或稀少，所以對衛少臣而言，實在是很受用，蘇涼甚至可以想象的出他此時的模樣，心裡一陣苦澀的甜蜜。
“我聽阿寧說你訂了明天的機票。”
“是啊，已經沒事了，自然要過去看看的，總不能任由你去相親而不管不顧吧？”
“阿寧說的？”
“他可是我的人。”
“我也是你的人，從裡到外，都是。”
蘇涼流下一行無聲的淚：
“嗯，那你明天去機場接我吧。”
“一定會去的，凌晨就開始在機場守着怎麼樣？”
“那你就是有病！”
“我想早一點距離你近一些。”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卻沒有一點尷尬的感覺，聽着電話裡傳來對方其實也聽不太清楚的呼吸聲就覺得很安心，彷彿就在自己的身邊一樣，不一會兒，衛少臣那邊傳來了一些嘈雜聲，他依依不捨的跟蘇涼說再見：
“我舅媽喊我出去陪他們聊天，晚點再打給你。”
“好，帶我向他們問好。”
“不要，等你來了自己說。”
“好，再見。”
“再見。”
蘇涼由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讓衛少臣覺得反常的話，她覺得自己做的很好，甚至爲自己拍了拍手以示鼓勵，然後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時刻，她心裡很重很重的一塊石頭有了塵埃落定的味道。
她大概知道只有要去做什麼了。
第二天上飛機之前，蘇涼再次給衛少臣打了電話，告訴她自己的航班時間，然後又說了一些無足輕重的話，衛少臣那麼冷靜自持的人此時也有些隱隱的激動：
“蘇涼，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過來蘇黎世。”
“也許我是在騙你也說不定。”
“不會，因爲我聽到了機場播報航班的聲音。”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爲了讓你相信而故意來機場的？”
“因爲我覺得比起騙我，你更加的想我。”
蘇涼在他看不見的這邊，苦澀的笑，廣播已經在播報她手中機票裡的那趟航班，她不得不結束這通電話：
“要登機了。”
“嗯，去吧，再過十幾個小時，我就會見到你了，到時候，我一定好好懲罰你。”
他說的曖昧，蘇涼又怎麼會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卻在想象那個場景的時候，不由自主的哭了出來，她至來得及捂住自己的嘴不讓它發出什麼聲音，她實在害怕被衛少臣察覺到什麼，飛快的結束了通話，看着手中的手機屏幕暗了下去，纔想起‘我愛你’三個字忘記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