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煦仰頭, 和乘騎在怪物頭上的陸鴛對視片刻，沉默無聲。
少許，十六道水箭如蜘蛛腿一般對稱升起，衝着陸鴛的腦門對穿而去。
用不着什麼客氣的寒暄, 弄死就是。
陸鴛身形一晃, 左手抓住亡靈的一支犄角, 以其爲軸, 身子轉了半圈, 躍到了亡靈的右肩重新坐下。
毫髮無傷。
這一套動作敏捷靈活, 絲毫看不出是個孱弱的法學生。
如沈芙嘉曾經對宓茶所言, 陸鴛的手腕上經常帶着護腕。
“沒有就沒有，生什麼氣。”她把標記物揣回了口袋, 接着從亡靈肩頭躍至地面, 後退兩丈，一邊按下了護目鏡旁的通訊開關。
“來個人，你們隊長要被殺了。”
說話之間, 從陸鴛胯.下解放的亡靈怒吼一聲, 手中的巨錘高高揚起，衝着嚴煦的位置當頭砸下。
這一擊即使還未有所接觸, 可巨錘掄起時帶動的風聲呼呼作響，聽着就力量十足，一旦砸中，除了變成肉泥沒有第二種可能。
嚴煦法杖上的法石立即轉變爲淡淡的草綠, 風系能力自腳下孕生，將她整個人往後拉出三四丈之遠, 避開了這力量駭人的一錘。
身形向後，可嚴煦的戰意並不退縮。
水箭浮於空中, 十六道連發，迅猛地從各個方向朝着亡靈射去。
先前的一次碰撞，讓嚴煦明白水針的力度無法對這隻皮糙肉厚的亡靈產生創傷，必須要更厚重的攻擊不可。
十六道水箭，吸收了嚴煦整整四成的能力，要知道，水龍盾也不過消耗嚴煦的六成能力而已，水箭兩支一組成八個方位，如天羅地網一般凌厲連射。
這是一隻力量型的亡靈，那麼可以推測，對方在速度上會有缺陷。
嚴煦所料不錯，眼見水箭將至，亡靈手中的巨錘自斜上方劃了半圈，只擋下了前面四組，在它身後的八支水箭順利地刺上了亡靈的後身。
成功了麼。
不——
從水箭蓄勢待發開始，陸鴛的表情就沒有變過，她還是頂着那張說不出是認真還是漫不經心的面癱臉，並沒有出現任何緊張或是擔憂的情緒。
也就是說，她認爲嚴煦的這次攻擊不足爲懼。
當水箭刺入亡靈的皮膚，如嚴煦預想的對其造成了傷害——
但這傷害還不如沒有。
半截水箭入肉，在攻擊奏效之後便化爲了水流流開，攻擊造成的傷害並不算致命，只刺破了皮肉。
然而，鮮紅的血液混合着疼痛卻深深刺激了亡靈。
那雙猩紅的雙眼迸發出了紅芒，兩米高的怪物怒吼一聲，驚得遠處鳥雀躥飛。
它的身體在受傷之後，奇異地不斷膨脹，從兩米的身高漲到三米、到四米、最後超過不少綠樹，足有五米之巨，徹徹底底成了可怖的怪獸。
“啊，你把阿傻弄疼了。”陸鴛歪着頭，摳了摳耳朵，“怎麼辦，不如試着道個歉吧，這傢伙對女性還是很紳士的。”
“……”面對高大五米的龐然大物，嚴煦沒有看出一絲的紳士，她連連後退。
小名阿傻，原名阿薩貝爾的亡靈無疑是一隻中高階的亡靈，它能感知疼痛，並會因爲疼痛而發狂。
鮮血刺激了它的神經，它像是初到地球的怪獸，舉着手中的巨錘，咆哮着瘋狂破壞四周的一切。
嚴煦退一步，它便怒吼着往前追十步，動作再無之前的遲鈍，宛如發了瘋的公牛，嚎叫着摧毀身前的所有事物。
草木被它撞得倒塌，鬧出的動靜絲毫不比炸.彈爆.炸要小。
當嚴煦再調動水箭攻擊時，她赫然發現，普通的水箭已然無法傷害到阿薩貝爾，即使偶爾能在它腿上刮出淺淺的血痕，也絲毫無法阻攔它的動作，反倒成了它的興奮.劑，愈加刺激了它的暴行。
507的巫師可以一人召喚出近百隻亡靈，但那些不過是最末端的低級亡靈，一劍就能砍散，沒有任何的思考能力，只憑本能攻擊。
陸鴛兩年來蟬聯巫師系第一，可召喚出來的亡靈卻統共不過兩隻。
可想而知，當數量大幅下降之後，相對應的，質量一定會大幅上升。
阿薩貝爾的思考能力雖然還不如人類精明，但它所造成的破壞力完全等同於一個、乃至兩個童泠泠。
這邊嚴煦被逼得只能後退，另一邊“見了鬼”的柳凌蔭也沒有那麼輕鬆。
沒有人知道，柳凌蔭從小對鬼怪蛇蟲敬而遠之，一扭頭就對上一張骷髏臉，對她造成的陰影無疑是巨大的。
要不是她還記得這是期中考試，恐怕立馬就回丟掉手裡的劍，大聲尖叫起來。
三米高的鬼火骷髏是陸鴛的另一隻亡靈，和阿薩貝爾相反，以敏捷著稱，名爲烏赫，陸鴛管它叫大黑。
堪堪避開烏赫的一爪，柳凌蔭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猛地跳到了一旁。
在她跳開之後，烏赫並不立馬追擊，它伸出的爪子沒有收回，而是繼續向前伸，直到勾住了秦臻的後衣領。
長達兩米的骷髏臂一揚，把地上的秦臻地往陸鴛的方向一拋，它的目的只是幫助秦臻從來柳凌蔭手下逃脫而已。
雖然烏赫有一副恐怖的身體，全身慘白的骨架上還燃着幽幽的鬼火，但它比起暴躁易怒的阿薩貝爾要溫柔許多，拋擲秦臻的力道不輕不重，拿捏地剛剛好。
秦臻得以在空中改變身形，最後穩穩地落在陸鴛身邊。
她暫時安全了。
陸鴛給她拍了拍灰，“行了，那段表現夠老師打分了。”
她去中線拿標記物，讓秦臻單獨過來對上嚴煦和柳凌蔭，除了爲了牽制拖延時間，更重要的，是要讓秦臻在下場之前拿到底分。
秦臻作爲弓箭手，很多時候都處於戰場邊緣。
她是幕後的支援者，註定不能像劍士、狂戰士那樣光彩奪目，也不能像身爲隊長的陸鴛表出領導者的睿智。
她甚至不如慕一顏來得惹人注意，是個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色。
這一點上，宓茶和秦臻的定位很像。
作爲默默無聞的支持者，她們不如其他隊友來得吸睛，總是會被人遺忘。
爲此，陸鴛需要給秦臻一個機會，一個讓她展露自己的機會。
這是高中生的考試，不是軍人在執行任務，標記物固然重要，但它本質更傾向於表演。
戰場既舞臺，評委評分，全看錶演者在臺上能表現出多少東西。
前面這一段，秦臻所展現出來的雙箭並射已經證明了她是一個優秀的弓箭手；
而在法師和重劍士的包圍下，秦臻將長弓一分爲二無疑是精彩的一筆，不僅體現了她的應變能力，也側面體現了她所涉獵知識之廣。
有了這兩筆，加之她從未反抗過指揮的命令，即使此時下場，秦臻也能得到兩百分以上的分數。
大骷髏烏赫再確認秦臻安全着落之後，對上了柳凌蔭。
燃着冥火的鬼頭扭向柳凌蔭的方向，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噔聲。
柳凌蔭呼吸一滯，她要是背後有毛的話，此時一定悉數炸起，就算沒有毛，她的脊背也已然成了弓形。
先發制人，她手上的聚炎一亮，毫不馬虎地砍向了那堆白骨。
烏赫並不後退，它做出了一個簡單的動作——擡起雙臂。
聚炎上紅色的火芒和烏赫身上幽藍的冥火相碰，劍刃砍在它的雙臂上，爆出了一串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鏘——
兩方相觸，柳凌蔭猛然意識到，這具骷髏看似纖細，卻是名副其實的鋼筋鐵骨。
劍刃相撞時，她不覺得自己砍在了骨頭上，觸感倒更接近於鋼鐵。
一觸及分，柳凌蔭嬌喝一聲，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接着交點將自身反彈到了後方的樹上，腳踩着柔韌的樹枝，整個人如彈弓上的石子一樣又一次衝了出去。
烏赫的下顎動了動，它像是在說話，發出了喝喝兩聲無意義的語氣詞，接着，那長達兩米的骷髏臂像是兩根長棍，朝着柳凌蔭蕩了過去。
柳凌蔭纔不管它在說什麼，她只想砍下對方的骷髏腦袋。
但如果她學過一點骷髏語，她就能明白，烏赫所說的是“小心”。
它是位名副其實的紳士，對待嬌小的人類女孩，格外溫柔體貼。
那對長臂比聚炎長出了一倍，在柳凌蔭擊中它之前，率先掃在了柳凌蔭的腰側，速度快得出奇。
再是溫柔，烏赫的攻擊力也擺在那裡。
柳凌蔭只覺得左腰一痛，下一瞬，整個人被打飛出去了數米之遠。
這是個絕佳的時機，秦臻立即搭弓，她來不及凝幻出技能箭，但僅僅是一支普通竹箭，在一名弓箭手的手裡也不可小覷。
箭風襲來，瞄着柳凌蔭的心臟而去，她甚至無力分別箭矢的方向，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腰側的痛楚之上。
烏赫全身攜帶冥火，被它打中，那些陰邪的冥火附着在人的傷口上，一點一滴地蠶食着柳凌蔭的生命力。
血條愈發下降，負重提升，柳凌蔭毫無平衡之力。
箭矢卻和她的情形截然相反，穩準狠地一如子彈般迅速射至她的左胸。
遠處的嚴煦大急，但她被阿薩貝爾逼得連番後退，柳凌蔭並不在她的保護範圍之內，就算她此時頂着被阿薩貝爾錘中的危險也來不及救助。
陸鴛淡淡地哦了一聲，看來要出現本場第一次陣亡者了。
“箭下留人——”
倏地，三枚冰錐從遠處的草叢中射出，兩枚射空，只有一枚打在了箭矢的兩寸之地，使它稍稍偏離了方向，最後釘在了柳凌蔭手旁的土地上。
差之毫釐。
衆人尋聲望去，不待多時，一抹纖細的身影帶着殘影從茂密的草叢中竄出。
那身影攜帶着一抹淡藍，徑直從柳凌蔭身旁越過，直至烏赫身前。
四周颳起了一陣寒風，頃刻，冰雪大作，雪白的冰枝如梅枝荊棘般從地表突起，將骷髏亡靈的雙腿纏繞冰凍。
柳凌蔭沒有看清來人的面龐，但這冰雪之氣讓她不用辨認也明白來人是誰。
三秒過後，三股溫潤的白光投入她的身上。
[單體恢復]、[單體治癒]、[增幅20％]匯合流入柳凌蔭的體內。
柳凌蔭心領神會，一個鯉魚打挺，靠着強悍的核心力量把自己從地上彈起來，繼而操劍而上，她助跑十數米，最後踩着沈芙嘉的肩膀一躍而起。
聚炎熾熱如岩漿，熱得正大光明、燙得痛快颯爽，她於半空扭轉腰肢，高聲一喝，揮劍斬向了烏赫的脖頸之處。
短短十秒之內，三人沒有一句對話，連一個眼神的交接都無，但這一套配合打得緊湊有效，每一步都卡得極其到位。
這是和三場練習賽時完全不同的408，
這是一個團隊，如狼羣一般，僅憑空中的氣味，便能明白同伴的意圖。
在考試還剩四十五分鐘時，408的四名隊員終於徹底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