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廳裡忐忑不安地等待了一天,與其在屋裡左右徘徊,邢翌茹索性坐到石階上,希望能在在大門開啓的一剎那便聽到消息。
她變得異常敏感,任何風吹草動都覺得是容舒澤回來了,可惜每次寧躍都告訴她只是風吹了木門的吱呀聲。
“荊公子,你坐在這兒會着涼的。”寧躍輕聲喚道。
邢翌茹沒有做答。
“荊公子,你早上的藥沒喝,現在要補上了。”寧躍只得回到廚房,捧着一碗黑漆漆的湯藥過來。
“嗯。”邢翌茹心神不寧。
瞧她這般,寧躍道:“荊公子,師父說這藥可以換做三天服一次了。”
邢翌茹緩過神來:“三天?”
“嗯啊。”
邢翌茹苦笑:“喝了他這麼久的藥,我竟還不知道自己究竟喝的是什麼,你能告訴我嗎?”
寧躍卻顯得苦惱:“師父的藥很奇怪,我看不出來……但他說了,你身體太虛,總是打打殺殺的不好。我猜着,估計是補身體的,況且你近日又受傷了。”說完一大段話,寧躍暗自鬆了口氣,好驚險。
邢翌茹一愣:“是不好……”她撫上自己的小腹,眼中一閃而過的苦澀。
與歐陽豫成親三年未懷子嗣,她何曾沒少看過大夫,但無一不是搖搖頭說已經沒有法子了……所以她纔會心灰意冷,對於孟馥芝的到來,雖然恨過怨過,卻更氣自己。
身體彷彿不是自己,邢翌茹的思想已逐漸飄遠,終於在聽到寧躍的喊聲時才被拉了回來。
“荊公子,師父回來了!”
“哪兒呢?”邢翌茹猛地起身,便見容舒澤面無表情地站在她眼前,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怎樣了?”邢翌茹的心怦怦地跳。
容舒澤只是嘆了嘆。
邢翌茹面露苦色:“她,她怎樣了?”
“你希望她怎樣?”容舒澤挑眉,反問道。
邢翌茹蹙眉道:“你快告訴我啊。”
容舒澤卻瞪了寧躍一眼。
寧躍支支吾吾道:“我,我盡力了……”罷了,趕忙躲回了自己的房裡去。
“她沒事。”容舒澤輕喟,清晰地捕捉到了邢翌茹眼中的愁與傷:“只是因爲歐陽豫參了她爹的原因,動了胎氣。”
“那就好。”即便是真的不願意看到別人受傷卻還是爲自己而傷。
容舒澤道:“倒春寒,外頭風涼。”罷了,便扯下自己的風衣,不着痕跡地披在了她身上。
“不用了,我不需要。”邢翌茹正待把風衣脫下,人卻已被容舒澤橫抱起來,徑直往她房裡走去。
“你幹什麼?!”邢翌茹大驚。
“別吵。”容舒澤卻冷冷道。
邢翌茹從未見他這般發怒,頓覺心頭不安:“發生什麼了嗎?”
容舒澤無言,只是將她放在了椅子上:“你不要動。”撂下一句話便又轉身出去。
邢翌茹不知他要做什麼,表情這般嚴肅,以爲他是有事要對自己講,當下只能想到是歐陽豫府上的,不免心裡七上八下。
“剛不是說沒事了嗎……”邢翌茹不由地嘀咕。
等了半晌,才聽得門開啓的聲音:“你去哪兒啦?”
邢翌茹一臉緊張地瞧着他,未想容舒澤竟是去打了一盆熱水回來:“你要幹嘛?”
容舒澤徑自將盆子放在邢翌茹跟前,不由分說地脫下了她的鞋襪。
“容舒澤你……”
邢翌茹剛要發作就被容舒澤給瞪了回去,頓時住了口。
她定定地忘記了動作,任由他清洗着自己的腳,陣陣暖意涌上心頭。
邢翌茹看到容舒澤微微垂下的眼翦打下的重重翦影,往日眉眼的溫柔不知何時已悄然褪去而盡顯英氣,英氣中帶着一層微薄的怒意,怒意中又夾雜着些許溫柔。
手上的力道輕緩舒服,瞬間瓦解了邢翌茹塵封已久的眷念。
邢翌茹明知自己不該有眷念的。
歐陽豫已成過去,容舒澤卻不可能。
她是怕的。其實這般才真的意識到,戰場上的廝殺是多麼明亮與簡單。其他的,她應付不來。
“好了。”容舒澤替她擦拭乾淨,蹲着瞧着她的臉,一字一句道:“從今日起,再讓我看到你吹冷風,或者是做任何關於冷的事,我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治你。看着辦吧。”
“我沒有……”邢翌茹不知爲何自己發出的聲音竟比蚊子還小。
容舒澤點頭笑道:“你受傷了生病了,就要聽大夫的。”
他指了指牀上:“你,立刻,馬上把腳裹進被窩去。”
邢翌茹斜倪着仰視着高高在上的人,一動未動。
“我不介意再抱你……”
“好。”邢翌茹瞬間已裹住了身子,全身。
容舒澤很是受用,捧起水盆,又帶上了門,才離開。
邢翌茹呆呆地靠在牆上,不覺陷入了沉思。
這夜,濃濃密影垂落腳下,月花如水,溶着容舒澤忽明忽暗的眸子。
待他回到房中,見到桌前正坐着夜無殤:“東西到了。”
容舒澤瞥了眼他手中的紫薇金花,輕笑一聲:“她也不笨。”
“殺不了你,便討好你。”夜無殤冷笑道。
“派人去南越,東西交給玉面千手。再向她換解藥,送至北匈明三府上的楊妙心。”他停頓片刻,又道:“不要被別人發現,要親眼看到她把解藥喝下去。”
“你相信玉面千手?”
“只能信她,便示以最高的信任。”
“但我還是要勸你一句,她這個人狡猾地很。”
容舒澤頷首:“每個人都有弱點。”
“你有把握就行,我讓未語去辦。”
“嗯。”
容舒澤忽又叫住了他:“裡面的事呢?”
夜無殤邪魅一笑:“只欠東風。”
“很好。”容舒澤眸中的心思稍縱即逝,瞬間湮沒在了氤氳的茶香中。
翌日,歐陽豫一早便攜着禮來到了容舒澤府上拜訪。
二人談笑風生,似乎相見恨晚。
邢翌茹一覺睡醒便來找容舒澤,不想就碰上了他倆相互言笑的場景。
陽光撒下斑駁的陰影,相隔着二人,劃下了一道深深淺淺的界限。
“你怎麼在這兒?”
“阿茹?”
二人皆是一愣。
“你沒事吧?”歐陽豫通紅了眼,不禁上前緊緊抱住了她:“阿茹……”他的聲音彷彿穿透了時間,似初識般令人心動。
可邢翌茹卻已碎了心,破鏡又如何能夠重圓呢?
“我道以爲你已經……”歐陽豫仔細看她,滿心歡喜:“你活着就好……是我的錯,這段時間我簡直生不如死,真想與你一道走了……阿茹,仕途於我真不如你重要!我後悔了,你回來好不好,我陪你去看山看水,看這天下,如何?”
邢翌茹心下一顫,沒有說話。
歐陽豫小心地捧起她的臉,心疼不已:“阿茹……你打我罵我也好,就是不要不理我……”
他的眼睛佈滿血絲,邢翌茹脣瓣微動,哽咽道:“歐陽大人,奏摺是我調包的。”
歐陽豫卻粲然一笑:“事情發生後,我便知道是你了……可是沒關係,這本就是我應該做的……”他的眼眸泛發出光彩,歡喜之意快要溢滿出來。
“應該做的?……”邢翌茹卻苦笑不已:“於以前的你是應該,而如今的你卻不應該了……”
歐陽豫後背一怔:“阿茹……”沙啞的聲音捅破了最後一道薄薄的希冀。
“歐陽大人,別忘了你今日爲何而來。”邢翌茹衝他微微一笑,笑容輕地如春風般,眼神卻淡漠地仿如隔着一條鴻河,她在這邊,他在那邊,而那厚厚的霧氣已叫人漸漸看不清身影。
從此一別是路人,相逢對面不相識。
“荊公子是柳公子從漠北歸來的途中偶然救下的,她那會兒遍體鱗傷,已然奄奄一息,再晚一步便無力迴天了。”
容舒澤終於肯開口打破沉默,他笑着踱步來到二人中間,貌似不經意地將邢翌茹擋在了身後,挑眉對歐陽豫道:“歐陽大人竟認識荊公子?”
“荊公子?”歐陽豫眨了眨眼,將眸中的淚收了回去,強自鎮定道:“看來方纔是我認錯人了,對不住。”
“無礙。”容舒澤替邢翌茹應了回去,倒叫歐陽豫心中一慟,竟似抽絲剝繭般,不甚好受。
“醫尊大人,我突然想起府中還有事,便不多叨擾了,先行告辭。”
“恕不遠送。”
歐陽豫神色飄忽,自己也不知話是如何說出口,又是如何走出這府邸的。
“對不起。”邢翌茹喃喃道。
“對我說的?”容舒澤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嗯。”伴隨着一聲長喟,邢翌茹又道:“謝謝。”
“不客氣。”容舒澤頷首,望着歐陽豫遠去的背影:“因爲你得幫我個忙。”
“說。”
“皇后壽辰那日,陪我進宮。”
邢翌茹蹙眉:“爲什麼?”
“錦裳郡主非要給我塞護衛,夜無殤不行,他太有特點,容易遭來眼光。”
“我五年前救過那個人的命,他該是認得我的。”
“不會,幾近年邁,老眼昏花。”
“他身邊的太監認得我。”
“我會替你稍微修飾一下。”
“你手下應該還有很多人。”邢翌茹斷然回絕。
“我沒有手下……”容舒澤道:“護我的人都是一副德行。”
邢翌茹眯眸道:“吼,你倒是殺手頭目了?”
容舒澤失笑:“太過獎了。”
“我有條件。”
“說。”
“告訴我夜無殤是怎麼心甘情願給你當護衛的?”
“護衛算不上,只不過他答應拼死護我三年周全,現剛滿一年。”
邢翌茹若有興致道:“起因結果?”
“有人僱他殺我,他殺不了我,並且我有能力替他殺掉他殺不掉的人。於是,他得跟我三年。”
“誰僱他殺你?你又替他殺了誰?”
“僱他的人就是前日殺我們的人,我殺的是樓中樓的主人,許上塵。”
“無影道人許上塵?”邢翌茹大驚。
“是。”
“於是樓中樓就是夜無殤的,而夜無殤是你的?”
樓中樓是江湖最大最隱蔽的殺手組織,一個單子不下千金不接,找不到老巢,找不到主人。而這樣的組織竟掌握在若不經風的文弱書生手中?不怪乎邢翌茹吃驚。
“這三年,算是的。”容舒澤揚起一張大大的笑臉,爽朗而清秀。
“呼——”邢翌茹一時反應不及:“容舒澤,我看不懂你。”
“你卻是看得最清的一個。”
“……這個交易我應了。”她需要進宮,因爲只有接近最危險的地方纔能得到她想要的。
交易?……容舒澤悵然若失,面上卻是無異,輕笑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