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對象
張悅從洗手間出來,走進拓展中心大廳的時候,就看到門口聚集了好些個猛男在說話,她並沒有看陳啓,因爲個子“嬌小”的他,完全被那四人擋住了。
張悅四下張望,發現程楓正在一邊擺弄攝像機,便向他走過去。
她有些奇怪他會在這兒,問:“程楓,你在幹嗎呢?跟那秘書聯繫了沒有?”
程楓拍得正歡樂,纔剛剛想起這事,哎呀一聲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說:“哎呀,我給忘了。這就去。”
張悅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程楓這人,總是莫名其妙會有些脫線。
在他打電話的當口,那邊四個猛男的談話已經結束了,四人一散開,張悅回頭就看到了陳啓,陳啓當然也看見了她。
張悅的臉色立刻暗淡了下來,心裡老大不高興地連呸三聲,想着:“怎麼在這裡碰見這個瘟神!”
她已經很努力地不去想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了,就讓一切好的不好的都結束在那個混亂的晚上或者是後來那個令人感覺萬分驚悚的早晨。
不曾想,現實並不如她所願。
他們還會遇見,並且是隨時隨地,不分場合地點,莫名其妙地狹路相逢。
看到張悅,陳啓也有些意外,他本來也還有些不好意思的,躊躇着自己要不要上前去,如果上去,要跟她說些什麼。但見她臉上的不高興那麼明顯,他反而下定了決心,於是掛着神氣活現的笑容向張悅走過來。
站到她面前,陳啓故意忽略心裡的異樣,有些挑釁地說:“咦,都找到這裡來了,莫非你已經深深愛上了我,然後不停地跟蹤我?”說完,他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哪知張悅一聽他說話就沒好氣,根本不看他,哼了哼說:“你少臭美!我來是辦公事。”
陳啓很是驚奇,問:“哦,公事?不知在下有什麼可以效勞的?鄙人對這公司比較熟悉。”
他是誠心誠意想幫她的,不過人家根本沒有要他幫忙的打算。
張悅聞言上下打量他一圈,很不屑地擺了擺手,說:“算了吧,我來採訪這家戶外拓展公司的項目經理,人家必定玉樹臨風、身形健美、英俊瀟灑、器宇不凡,你看上去獐頭鼠目、不懷好意,一看就是個混混,怎麼可能認識經理級的人物。”
陳啓聽了這話並沒有生氣,仍舊一臉笑嘻嘻的模樣,見她堅持也不勉強,擺了擺手說:“OK,OK,不用我幫忙那就算啦!再見!”心裡卻很是期待等下再見面的場景,那必定,很精彩的吧?
陳啓轉身離開,張悅衝着他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嘟囔着說:“最好是再也不見!遇見你準沒好事!”
的確,他們見面也就那麼兩三次,好事沒有,事故倒是發生了一大堆。張悅平素也不是個不好相處的人,偏偏跟這人實在合不來。
不得不說,人與人之間,也是有氣場相不相契這說法的。
張悅鬱憤完,回頭尋找程楓,看到他正低着頭在玩手機。她湊過去一看,不由得有些着惱,這傢伙,就知道摸魚混事,都這事上了他還在跟人聊天。
張悅火氣還沒消,就朝程楓吼起來:“叫你聯繫經理秘書,你聯繫了嗎?怎麼現在還沒見人?”
程楓收起手機,一臉委屈地看着張悅,解釋說:“我聯繫了啊,她說讓我稍等,我看你在跟人聊天,就沒去打擾你。”
張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時候,秘書匆匆忙忙地朝他們兩個走過來,一邊朝他們打招呼一邊很不好意思地解釋:“不好意思,讓您二位久等了。我們經理剛剛回來,我這就帶你們上去。請跟我來。”
張悅客氣地笑了笑,跟着秘書往裡走去。
而程楓則鬆了一口氣,拎好攝像機,跟在她後頭。
秘書帶着他們進了辦公區,然後停在一間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後推門而入。
秘書說:“陳經理,雜誌社的人來了。”跟裡面的報告完,又引着張悅和程楓往旁邊走,“您二位請坐。”
張悅對她笑笑,秘書轉身出門。
張悅和程楓坐下後,打量着這間辦公室,牆上掛着很多獎狀、獎盃,照片裡的男人很年輕也很瘦,模樣五官都顯得十分清秀,就是不知道爲什麼,張悅看着覺得很熟悉。
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很是眼熟,一時卻想不起到底是在哪裡認識的。
然後腦子裡莫名就出現陳啓那張臉,她有些吃驚地想:“咦,這個人好像在哪裡見過。不會……”
像是迴應她的想法似的,高高的辦公桌後,那張大靠背轉椅慢悠悠地轉過來,椅子上,陳啓正悠悠然地坐在那兒,一臉得意揚揚地看着她。
張悅大吃一驚,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是你?”
陳啓的眼神裡透着得意,無聲地告訴她,她以爲的那個玉樹臨風、身形健美、英俊瀟灑、器宇不凡的項目經理,很不幸,恰好是他。
張悅眼神裡則帶着被耍了的怒火,兩人對視,敵意的電波再次聯通,一時之間火花四濺。
程楓坐在邊上,很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們兩個。
他忍不住拉了拉張悅的胳膊:“悅姐,你們認識嗎?”
張悅忍不住氣惱地拍開他,氣哼哼地說:“誰認識他呀……”想說就這麼個獐頭鼠目形容猥瑣的傢伙,可考慮到自己等下還需要他的配合,不得不把這話嚥了下去。
陳啓似是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嘴角笑意加深,雙手抱胸,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等着她去求他。
看到這樣的陳啓,張悅就忍不住想生氣,但她強迫着讓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
程楓有些擔心地看着她。
這兩人明顯是認識的嘛,而且很不幸,還是十分不對盤的那一種,希望等下的採訪不要搞砸了纔好。
張悅冷靜下來後,拿出筆記本和筆,走到陳啓的辦公桌對面坐下,將錄音筆擺在辦公桌上,衝着陳啓。
程楓也找好位置,支好了攝影機。
她決定只把他當成是一個普通的採訪對象,所以十分專業地向着陳啓發問說:“陳先生,您是戶外拓展公司的項目經理,我想先從健康角度切入,請問您對都市白領亞健康問題有什麼看法?”
陳啓挑了挑眉,沒有立刻回答。他站起來,走到張悅身邊,張悅大睜着眼睛盯着他,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陳啓走到張悅面前停下,屁股靠在辦公桌上,饒有興趣地盯着張悅的臉。
張悅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忍不住輕咳了一聲,再次用十分專業的態度問:“陳先生,您的看法是……”
聲音無故被打斷,因爲陳啓猛地湊近張悅的臉,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有幾釐米。
她嚇得忙不迭地往後仰。
陳啓還是維持原先的姿勢,笑着說:“哎喲喲,臉上油脂分泌過旺,不是雄性激素分泌過多,就是晚上沒睡好覺。”
張悅氣結,她頭稍微往後一偏躲過他灼灼的目光後,將椅子往後滑開,決定不理會他的話,一本正經地說:“陳先生,請您回答我的問題。”
陳啓對她的說話恍若未聞,盯着她繼續他氣得死人的論調:“你看,你臉上不僅油光光,還有很多粉刺,這些皮膚上的小毛病都能說明你作息不正常,是不是經常熬夜?不用說,你一定是內分泌出了問題,你看你脾氣多暴躁,是不是每個月的日子也不調?不按時間吃飯,消化吸收也不好啦,你看看,瘦得像塊排骨,你這種職業女性別叫‘白骨精’啦,叫‘排骨精’吧!”
陳啓一邊說,還一邊指,說她的臉指她的臉,說她的胸指她的胸。張悅氣得不停地打開他的手,陳啓臉皮夠厚,被她打開手還繼續指。
張悅終於忍不住了,正所謂熟可忍,生是絕對沒法忍的!她騰地站起來,衝着陳啓大聲說:“死肥豬,你什麼意思?我好好地採訪你,你是不是故意爲難我?剛纔在樓下你明知道我是來採訪你的,爲什麼不表明身份?”
真是的,耍着她,很好玩嗎?
陳啓聞言一臉無辜,很是無奈地攤了攤手,說:“自己選擇45°仰視別人,就別怪別人135°俯視着看你。是你先以貌取人,不相信我……”
他都說了他對這公司很熟可以幫她啊,是她自己拒絕了他,而且還將他一頓好損,他都沒計較了好吧?
張悅簡直要氣瘋了,她身邊的男人,蔡樂溫文儒雅,程楓聽話乖巧,哪裡像他?她從來沒見過這麼斤斤計較到有些喋喋不休還睚眥必報的男人,於是有些口不擇言地罵道:“我看你不僅有心理病,還有精神病,一天到晚掛着這個笑容幹嗎?你是因爲人品太差沒有朋友導致孤獨症,一個人經常在家自言自語吧?”
張悅說着,回頭看見程楓還抱着攝像機對着她一個勁兒拍,頓時氣得頭頂上都快冒煙了,指着他發火說:“你拍什麼拍?這又不是採訪,拍了這個雜誌能用嗎?”
張悅還從來沒有這樣失控過,程楓嚇得一個激靈,忙把機器關了。
他覺得這個地方張悅真不適合來,你看看,好好一姐姐,來了這裡後,生生有了怡卿姐那個女魔頭的氣勢。
陳啓卻猶嫌不夠,使勁地在邊上添油加醋刺激人:“哎呀,你火大沖我來嘛,說人家年輕人幹什麼?我說你內分泌失調脾氣暴躁你還不承認,你看你把人家嚇得。”又看程楓,萬分憐憫他的模樣,嘆了一聲,“哎呀,年輕人,我真的很同情你,天天跟這母老虎一起工作是不是很辛苦啊?多來我們公司參加拓展項目,放鬆減壓,我給你打八折。”
程楓鬧不明白這兩人到底怎麼了,這麼針尖對麥芒的,他摸不清頭腦,又兩邊都不敢得罪,只好看着張悅的臉色,尷尬地向陳啓賠着笑臉,連忙揮手,表示自己沒事。
這時候,他恨不得自己隱形了最好,
萬一被張悅的火力波及,他是小池魚啊,多無辜!
“陳啓!”張悅終於忍不住大聲喊出他的名字,冷着俏臉開門見山地問,“你是不是存心想不好好接受我的採訪?”
陳啓攤手:“阿姨,不是我不接受你的採訪,是你對我這個態度,讓我沒辦法接受你的採訪。哎喲,我心裡堵得難受啊……”
聽到那聲“阿姨”,張悅氣得一跺腳,拎着包就出了門。
程楓見狀不妙,抱着腳架和攝像機狼狽地跟在後面。
等程楓追上張悅的時候,她已經衝到電梯口了,正發泄似的拼命按着電梯按鈕。
電梯還在十幾層,要下來還要過一會兒。
張悅等不及,焦躁又煩悶地抱起胳膊盯着那電梯上的數字慢慢變換,像是恨不得要把那兒盯出一個洞來。
程楓惴惴不安地拎着沒來得及裝好的攝像機和三腳架站在她後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躊躇了幾秒種,他還是打算勸勸張悅。
畢竟這還有工作,不可能不理的。
程楓輕咳了一聲,小心翼翼地上前:“姐,姐,別生氣,你消消氣啊!”
張悅惱怒地跺了跺腳:“死肥豬,他這就是成心爲難我。”
程楓有點不以爲然,你都罵他死肥豬了,人家不爲難你爲難誰啊?不過這話沒敢說,只是好奇地問:“你們是不是以前認識?是不是有什麼過節啊?”
張悅回頭瞪他一眼,氣急敗壞地否認:“誰認識他,我怎麼會認識這麼討厭的人?”
有道是解釋就是掩飾,掩飾的就是事實,看這情形兩人的確是認識的,就是不知道,中間有什麼誤會或者說是過節了。
喀喀,真是倒黴,偏偏那人還不好得罪,工作沒做好,上頭的女魔頭會吃人啊!
程楓也很憂鬱。
他只好努力開解張悅:“記住該記住的,忘記該忘記的。去做該做的,否則怡卿姐那邊怎麼交代?”
最後一句話纔是重點中的重點啊!
張悅眉頭皺得很緊,她聽了程楓的話,明白採訪還是得進行。剛纔她確實是太沖動了,但是那個人,他怎麼能那樣對她?說她什麼內分泌失調也就算了,還動不動就喊她阿姨!
她有那麼老嗎?哪個見了她,不說她就像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樣?就他是個沒眼光的,偏偏那個人還……不能想不能想了,要像程楓說的那樣,忘記該忘記的,她和他,什麼事都沒有,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他只是她一個普通的採訪對象,不過是難搞一些,嘴巴壞一些罷了。
她可以不在乎的。
來的時候,小棗不就說過,這個人小肚雞腸很不配合很難搞的,她不是本來就有采訪並不會太順利的打算的嗎?
只不過是沒想到那個很難搞的對象還是自己認識的,並且是最不想見到的人罷了。
想到這裡,她像運功一樣深吸一口氣,變臉似的換上一副職業笑容,又噔噔噔踩着高跟鞋殺回了陳啓辦公室。
程楓見她想通了,忙又灰溜溜地跟在她後面。
到得陳啓辦公室門口,張悅臉上掛着笑,敲了敲門後,猛一推門走了進去。
陳啓一擡頭,就看到剛剛還氣沖沖跑掉的張悅又滿臉堆笑地走了進來,不由得站了起來。
回頭想想,他剛纔確實是過分了,總是拿着人家的短處說話,是聖人也要發火的吧?
更何況,事實也不是他說的那樣。
張悅其實還挺不錯的,皮膚白晳嬌嫩,也許是有點睡眠不足引發的小問題,但也沒有他說的那麼誇張。
陳啓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一面對張悅,他的表現就會大失水準,變得連他自己都要不認識了。要知道,在大家眼裡他是屬於長袖善舞的那種人,處事圓滑,誰也不會輕易得罪的。
收拾心情,他正要說話,張悅卻先開口了。
她帶着一臉職業性的微笑,堪稱完美,完美得虛假,不過語氣很是真誠,真誠而抱歉:“陳先生,真對不起。我今天心情有些不好,剛纔言語上多有得罪,希望您多多包涵。接下來,我保證以專業態度來面對這次訪問,絕對不會出現剛纔的情況。不知道,您能不能給我多一些時間,讓我把這個採訪完成呢?”
陳啓微怔,而後饒有興趣地看着張悅的臉,他覺得這個女孩有點意思,正好自己也反省過了,就不太想再難爲她。
因此他收起先前漫不經心的惡劣態度,當作前面兩人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一樣,十分乾脆地伸手指向辦公桌前的座位,溫言說:“好,你請坐。我一定配合這次採訪。”
他如此配合,張悅也有些意外,擡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依他的指示坐了下來,將錄音筆再拿出來,擺到他面前。
後面的程楓樂得這二人能冰釋前嫌,就算不能,假裝也行啊,所以在他們兩個講話的時候就已經在一邊架好了攝像機,將鏡頭對準陳啓。
張悅還是問回了先前的那個問題:“陳先生,您是戶外拓展公司的項目經理,我想先從健康角度切入,請問您對都市白領亞健康問題有什麼看法?”
音樂響起,鏡頭中的陳啓稍微偏着頭想了想,就非常認真地回答了這個問題,接下來,他很配合,回答的問題也十分容易理解,並沒有擺什麼高深的專家姿態,但沒有誰會質疑他回答得不好、他的態度不專業或者不認真。
張悅見他如此,也收起了內心固有的成見,渾然忘了自己有多討厭這個人。她在採訪過程中很是誠懇敬業,看得程楓不由得暗暗詫異這兩人的變化,一進入工作狀態,瞧他們都挺投入的啊,而且配合十分默契,完全不像之前還吵翻過天的樣子。
最後,採訪結束了,張悅站起來,禮貌地對陳啓的配合表示了感謝:“謝謝您對這些問題的解答。”說着她笑了笑,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臉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但是我想,您能不能給我示範幾個戶外拓展運動呢?讓我對這些項目有個更好的認識,寫出來的報道也不會那麼蒼白。”
陳啓怔住。
旋即他就想到,這小妮子,到底還是心有不甘,看他身材這樣以爲是不善於運動的,所以想出他一點醜,趁機報復報復他一把呢。
陳啓這些年,確實有些疏於鍛鍊了,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是隻可以任人看笑話的紙老虎。
在拓展中心工作,儘管沒有練就那些教練一般的猛男身材,但是手底上的功夫,卻也是不弱的。
他有心想要在張悅面前展現一把,於是也不推辭,帶着他們去了拓展工心的營館,自去換了衣服走出來。
張悅擡頭看過去,陳啓已經穿戴好了,他略有些胖的身材裹在那一堆裝備裡,就像是一個衣服不幸被設計得過厚的機器人。
她忍不住抿嘴一笑,轉過了頭。
兩個人站在“斷橋”項目前,這種運動,光看就讓人覺得十分眼暈,看到陳啓眉頭也沒皺一下就站上去,張悅忍不住問:“你行不行啊?”
她也說不清楚自己這話的意思是擔心還是激將多一些。
看陳啓那樣,明顯就是缺少運動造成發福的一個主兒,不會出什麼事情吧?
可這建議又是她提出來的。
陳啓緊了緊腹部的安全帶,又把帽子正了正,自信滿滿地朝她比了個“V”的手勢,然後他收了收自己的小肚子,出乎張悅意料,這個項目他完成得很輕鬆。
見他那種身形還可以靈活如斯,張悅看得目瞪口呆。
陳啓見狀,越發得意,左右站站擺出一副冠軍樣兒朝她炫耀,還十分臭屁囂張地說:“傻眼了吧?想出我的醜,沒那麼容易。”
張悅看得好笑,明明很佩服,臉上卻是十足不屑的表情:“這算什麼呀,太小兒科了。”
陳啓聽她如此說,眼珠一轉,說:“我有個建議,既然你今天來採訪我們的戶外拓展運動,我建議你也親自體驗一下,這樣你的採訪纔會更有深度嘛,對不對?免得人家說你紙上談兵,寫出來的東西太過空洞沒有味道。”
這是將她的話又原原本本還回給她了。
張悅挑眉,板起臉問:“你這是跟我叫板?”
陳啓激她:“怎麼,不敢?”
張悅最是受不得他這副表情,好像特看她不起一樣,便雙手叉腰嗆回去說:“有什麼是我不敢的?怕你啊!”
陳啓就笑得眉眼彎彎的,好似一隻偷腥成功的貓。
張悅頓時就有些後悔,她又中了這男人的招了,忍住撫腦袋的衝動,她暗歎自己真是受不得激。
不過轉念一想,就他那身材也可以做到“身輕如燕”,她應該也沒有什麼問題吧?
而且這所有的活動保護措施都做得好好的,肯定不會出什麼事情,只要大膽鎮定就可以了。
張悅一邊做着熱身運動,一邊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這時候,陳啓已經將她所需要的裝備拿過來了。
張悅慢條斯理地穿戴好。
陳啓看出她在磨蹭,站在一邊雙手抱胸看着她,嘲弄地問:“你行不行啊?”
張悅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她纔不會在他面前露怯呢!
可惜,決心下得再大,真爬到上面去了,張悅回頭一看,嚇得眼睛緊閉,腳下一滑,差點就掉了下來。
下面的陳啓看得一頭冷汗,忙不迭地去拉保險繩。
明明擔心得很,陳啓卻故意激她,跟程楓喊道:“快點拍快點拍,這可是現成的頭條新聞,雜誌社編輯懼高尿褲子。”
張悅在上面聽到,卻不敢回頭反駁他,她一句話都不敢說,只緊緊地拉着繩子。
她覺得心跳得很快,都要承受不住那速度了。她這才覺得後悔,她幹嗎要跟他爭這一口氣來自虐啊?
嚶嚶嚶嚶,人家嚇死了,那死肥豬還在下面說風涼
話。
死肥豬,臭肥豬,你等着吧!張悅氣鼓鼓地想,我不會讓你看扁的。
“死肥豬”、“臭肥豬”卻完全沒有感應到她的憤怒,說完那句話後,陳啓就走開了。
沒多久,他給自己和程楓都泡了一杯茶,兩人對着上面的張悅品茗了半天,張悅也沒有動靜。
程楓不忍心,說:“悅姐,要不你下來算了?”
陳啓聽了嗤地一笑:“也對,不行就算了。”
張悅聽得暗暗咬牙。
但她又着實害怕,光看看就眼暈啊,實在是邁不動腳。
她不下來,下面的兩人也不再催他,悠悠閒閒地自顧自聊天喝茶。
等了半晌,陳啓離開,拿着一杯泡好的方便麪走過來,看到張悅還在原地沒有進也沒有退,不由得搖了搖頭,站在下面衝她喊:“面都泡爛了,還不跳?”說完,他打開蓋子,自顧自地吃起他的面來。
張悅見他那得瑟樣,恨得牙根癢癢的,擡頭看了看上面,又看了看下面,終於咬了咬牙:今天說不得也要拼了,要是就這麼下去,還不定會被這死肥豬笑成什麼樣。
拼就拼吧!
她用力地閉了閉眼睛,假裝自己就走在一個小土坑上,跳下去也就是個小淺坑罷了。
不斷的心理建設之後,張悅抓緊了繩子,邁出她人生這種“危險”極限運動裡的最關鍵的一步,終於,她跨了過去,完成了項目挑戰,站在那兒高興地歡呼着。
下面吃得正歡的陳啓見狀,麪條掛在嘴角,又是驚愕又是驚喜的模樣,好笑極了。
程楓在一旁也不禁爲張悅鼓掌,朝她豎大拇指:“姐,姐你真棒,厲害!”
張悅極開心地笑了,她笑容很美,如花般絢麗,看得陳啓不由得怔住。
這個小女人,他不由得想,還挺勇敢,挺有意思的嘛。
也許除了脾氣壞一點,她也並非是一無是處的。
至少,敬業,至少,還有點小勇氣。
因爲時間緊,從戶外拓展中心回去後,張悅直接就趕起了稿子。
夜已經很深了,所有人都已經下了班,辦公室裡只有她這一塊還亮着微黃的燈光。張悅坐在辦公桌前,聚精會神地看着程楓拍回來的採訪素材。
第一段她沒有看到過,是陳啓幫四個猛男解圍,處理女顧客投訴的片段。
看時間,是她去洗手間那會兒拍的。
張悅看着陳啓談笑之間解除了一個大麻煩,不由得心生佩服。
這時候,程楓突然湊過來,指着計算機屏幕跟她說:“就是這段,看見沒有,陳先生真有魅力,你看看,是吧,你說是吧?”
這小子,也不知道是中了陳啓什麼毒,回來的路上一個勁地誇陳啓這好那好,張悅忍不住回頭給了他一個“你沒事吧”的眼神。
程楓知趣地閉嘴,將腦袋縮了回去,吐了吐舌頭。
過了一會兒,辦公室裡飄散出濃郁的方便麪的味道,張悅幾乎以爲自己又回到了拓展中心,自己緊張地趴在崖壁上不上不下,那個可惡的陳啓卻悠悠閒閒地蹲在下面吃他的方便麪。
桌上驀地出現了一盒方便麪,是程楓給她泡好的。
張悅頭都沒擡。
程楓見狀,訕訕地退回自己的座位,百無聊賴之下,又拿出手機跟人聊天。
程楓在上面感嘆着說:“現在這個社會啊,做女人難,做女強人更難。對了,你是男的還是女的?”附帶還贈了一顆心。
這是上次拍照片的博友,無意中他評了一條後,兩人就此你來我往地互加了好友聊得挺熱乎。
沒多久,那邊就回了他一句:“我資料上不是寫着呢嗎?”後面是一個很可愛的吐舌頭的圖像,活脫脫一個可愛的美麗的小姑娘的樣子。
程楓心裡高興,不過卻也不太敢相信對方,就說:“網絡時代,資料能信嗎?”
對方咧嘴笑了笑:“信不信由你。”
那邊,張悅的手機忽然響起來,程楓豎起耳朵聽了一下,知道來電人是蔣薇,就又放心地聊了起來。
張悅將屏幕聲音關小,接過電話:“喂,薇薇。”
蔣薇打電話不過是照例的提醒,怪只怪張悅不守時忘性大實在太讓人惱火,所以每次有什麼活動,她必得在此之前一再地打電話確認她沒有忘記,她還記得。
這次也一樣,她手頭有個採訪要趕,忘記的可能就更大了,所以蔣薇也不耽誤她,直接說:“你還在忙嗎?我打電話是想提醒你,別忘了明天早上七點鐘在婚紗店門口集合,陪我去拍婚紗外景照。”
打電話的時候蔣薇才沐浴出來,衣服還沒有穿好,底下只穿一條短褲,蔡樂怕她冷着,趕緊拿着一條睡褲走出來,蹲下,拍拍蔣薇的腿,做了一個讓她擡腿的姿勢。蔣薇照辦,蔡樂幫她穿好睡褲,然後又給她披上外套。
如此貼心照顧,蔣薇卻渾然不在意,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這一切。
張悅估計正忙着她那個採訪,幾乎是有點敷衍地回答說:“啊!哦哦,放心吧,忘不了,明天幾點?”
蔣薇嘆氣,略有些不滿地擡高了音量:“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早上七點,婚紗店門口集合。你看你還是不記得!”
張悅這下似是完全清醒過來了,聲音嘎嘣脆,跟她保證說:“我現在記着了!你放心吧!”
蔣薇丟下手機,和蔡樂說:“記得記得,你看吧,她一趕稿子就沒個白天黑夜的,明天要是沒忘,也鐵定還會遲到。”
蔡樂好脾氣地笑笑:“沒事,我一早醒來就再給她個電話提醒她。”
蔣薇這纔不說話了。
蔣薇真不愧是張悅多年的好朋友,對她的習性是一摸一個透。
張悅就是那種有工作擱那兒連夜也過不得的人。
這不,夜都過半了,雜誌社裡空蕩蕩的,只有張悅的辦公區域附近還亮一盞燈,程楓已經回去了,只有她一個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半張臉隱在昏暗的光線裡,隱隱地,可以看出她睡得並不安穩。
桌上計算機還亮着,停留在剪輯軟件接口。
顯然,她睡得並不久。
猛地,張悅被驚醒了,她看了看計算機右下角的時間,已經凌晨四點十五分,她坐直身體,揉了揉眼睛後,左右活動了一下,繼續未完的剪輯工作。
攝影機打開,屏幕上顯出程楓在拓展中心後來拍的一些素材。
那是對一些女顧客的採訪。
她們貌似都由陳啓接待的,而且對他的工作十分滿意。
其中一個女客戶四十多歲了,很誠懇地對着鏡頭說:“陳先生真是一個好人,他給我和老公量身定做的增進夫妻感情拓展項目真的很管用,我老公現在可疼我了……”
另有一個二十多歲女客戶則一臉羞澀地站在那兒:“陳先生人真好。我剛上班沒多久,老闆讓我來給公司全體員工做一個拓展計劃,我什麼都不懂,多虧陳先生幫我,老闆直誇我能幹呢!”
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客戶則是滿眼紅心一副花癡樣地說:“我是公司組織拓展的時候認識的陳先生。那時候我剛失戀,陳先生看出我心情不好,耐心地陪我聊天,開導我,他人又好,說話又幽默,很快就幫我走出了陰影……”
張悅一邊看一邊想,看不出陳啓能力還不錯,而且,她把畫面定格在最後一個女客戶的臉上,不由得笑着想道,那臭肥豬,魅力還挺不錯嘛。
她又想起程楓對陳啓毫不吝嗇的誇讚:“你看你看,陳哥是很有魅力的吧?”
她有些疑惑,爲什麼在別人眼裡很有魅力很能幹的男人,在她看來就那麼臭屁、毒舌、幼稚,甚至還有點小心眼呢?
也許,是她一直以來誤會他了?
她想起他們相識的開始,是從搶出租車開始的。
其實現在想想,那車子未必就是她招到的,畢竟停的位置,離陳啓更近些,他也站得比她要靠前。
她還罵他臭肥豬,他沒當場翻臉,而只是回敬了她一句“阿姨”,算是有風度了吧?
張悅反省着。
她繼續看下一段採訪。
畫面裡,一個小男孩,他腳上的鞋帶散開了,但是他似乎不知道,還在到處亂跑。
陳啓不顧攝像機正對着他採訪,立刻追上那個小男孩,蹲下來仔細爲他繫好鞋帶。
鞋帶繫好後,陳啓笑着拍了拍小男孩的頭,溫和地說:“鞋帶散開很危險,萬一絆倒了會摔跟頭的,下次要小心。”
小男孩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禮貌地說:“謝謝叔叔!”
陳啓笑着讓他玩去了。
其實,這同時也是一個有愛心和責任心的男人。
她想起今天的採訪,除了一開始他捉弄了她,後來整個過程都堪稱十分配合,一點也沒有小棗說的小肚雞腸十分難搞的模樣。
而且,她站在上面不敢動的時候,她明明也是在他眼裡看到擔心的。
很顯然,他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壞,至少,沒有他的嘴巴所說的那麼壞。
也許就因爲這樣,他才能得到那麼多顧客的好評與稱讚?張悅覺得,她應該有必要再重新評價一下這個叫陳啓的男人。
這樣想的時候,張悅並不知道,在看到陳啓替小男孩繫鞋帶時,她看他的眼神已完全柔和了下來。
但那時候,她只是覺得,要客觀而正確地評價自己的採訪對象,纔可以寫出完美的採訪稿來。這樣的人物稿,如果她一心帶有偏見,寫出來的東西,不但不好,還對當事人是十分不公平的。
張悅將畫面停在陳啓繫鞋帶的那個動作上。
那麼溫柔,那麼溫和的一個人,完全看不出他指着自己臉和胸說她這不好那不好時的刻薄樣來。
張悅忍不住笑了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