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6 解釋

“不如此又能怎麼辦,”伊凡冷笑了一下,“對他們來說,我只是另一個皇帝,就算我不專程上門去警告,他們在不明確我是否有敵意之前,也肯定不敢貿然出現……就好像先知,哦,也就是那位精通預言的法師,他到地球幾個月,因爲知道卡梅爾的存在,過的日子一直很低調,最後被發現,也是因爲實在是沒錢……就採用了和我當年一樣的做法,如果不是那位AI發現了他,引發了外交事故讓我知道他的存在,可能他還會一直這麼隱居下去也說不定……”

“真是可惜,”封敬亭搖了搖頭,“我原來還準備找他研究預言魔法……”

“沒什麼可惜的,”伊凡說,“現在就算把他留下來,你們在這方面的研究也不會取的什麼成果,我很早就說過,預言不像空間魔法這樣,可以用現有的地球科學理論來解釋,你們研究的越深,只會收穫越多的失望和迷惑,就好像勞倫斯教授當年研究魔法的基本原理時一樣。”

“現有的科學理論沒法解釋,我們可以再創建一套,只要有現象,背後總是存在規律的,”封敬亭反駁道,“從現在預言魔法表現出來的現象來看,也還是可以解釋的,從廣義上看,時間也只是空間的一個維度,使用預言魔法看到未來的場景,就跟使用空間之眼看到遠處的景物一樣,沒有實質的區別。”

在對魔法的研究問題上,封敬亭和伊凡的意見一致都是不統一的,伊凡受實用主義的影響,一直希望科研部門可以將經歷放在如何將魔法最快投入應用,轉化到生產力這方面來,因爲他這種思緒的影響,整個卡梅爾大部分的科研項目就像是某個企業的研發部一樣,對此封敬亭一直保留自己的意見,總是在自己職權範圍內,儘量打着應用的旗號,保留一些基礎研究方面的項目,比如以開發太空輻射發動機的名義,研究粒子對撞和核聚變……

伊凡知道,要說服一個科研工作者放棄他對未知事物的好奇心,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所以一直以來,他也只是對封敬亭做的這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說實話,在他看來,所謂的這些基礎研究,很大程度上只是滿足人類的好奇心,短期內很難產生實用價值,就好像可控核聚變,太空輻射發動機,這些項目即使真的成功了,對人類的現狀也不會產生個根本性的改變,在人類通往宇航時代這條大路上,這兩者都只是最最基礎的條件,就好像遠古人類在海洋麪前,剛剛學會扎木筏和划槳而已。

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些項目的存在就好像是這些科學家用國家預算玩的一種“奢侈遊戲”,不過在這個節骨眼上,眼看皇帝的威脅已經成了目前的頭等大事,現在卡梅爾的每一塊錢,以後可能都意味着一條人命,伊凡不得不在這個問題上,再次提醒一下封敬亭。

“不,時間和空間不同,”伊凡搖着頭說,“當我用空間之眼看到一千米外真正發生了什麼的時候,我看到的就是已經發生的事實,但如果你是用預言,看到三天後會發生什麼,這種結果很容易因爲各種擾動的因素,而產生誤差,而你對觀察細節的要求越高,誤差出現的機率和程度也就越大,這很像量子力學中的測不準原理……你應該很清楚,如果你觀測的對象是處在量子狀態,不管你觀察到什麼結果,那都是沒有意義的,所以,預言魔法雖然有着令人驚歎的效果,但一直以來,都不太受法師們的重視,要知道,即使是如先知那樣的頂級預言法師,他也不敢保證自己看到的一定會發生。”

“之所以會出現你剛纔說的這種情況,是因爲我們永遠活在現在,也就是時間維度的一個點上,”封敬亭沒有被輕易說服,反而似乎因爲剛剛的爭辯,頓時有了靈感,臉色因爲激動變得通紅,“所以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和未來息息相關的,如果放到時間這個廣義的維度來看,這種相關性可能就是我們現實中,某種規律的體現,很有可能,目前我們在物理上觀測到的現象……”

伊凡緩慢而堅定的搖了搖頭,只用一句話,就讓封敬亭激動的闡述戛然而止:“我知道你的意思,對終極規律的追求是所有科研人員最大的夢想,你應該知道,預言術的效果不僅僅是可以預見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還可以用於尋找特定答案,當然,這個答案很多時候也和預見未來一樣,不可避免會受到很大程度的擾動,不過如果我告訴你,在你剛纔說的終極規律的問題上,所有的預言法師都能預見同樣的否定回答,你又該怎麼說?”

封敬亭愣了半天,喃喃的低聲道:“否定……回答?什麼意思?”

“你應該清楚,不只是科學家希望能對世界有一個終極的解釋,”伊凡不緊不慢的說,“這是每一個人對這個世界都會產生的好奇心,這個問題也許對你們人類來說,可能是窮盡一生都無法回答的問題,不過對於法師,這幾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那就是唯一併主宰一切的規則,是不存在的,不用這麼看着我,我沒必要欺騙你,你仔細想想就知道,這個問題無關任何細節,也沒有任何其他的限制條件,在預言魔法中,這種問題最容易得到最準確的答案,當然,這種答案也最缺乏現實意義。”

“可你剛纔還說,預言術的答案可能並不準確……”

“的確如此,如果我用預言術問一加一等於幾,沒有任何其他條件,它也許會告訴我三或者0,我不是在開玩笑,因爲不同的法師,或者同一個法師不同的施法會得到不同的結果,而這些結果的不同就意味着誤差,但是對於這個問題,所有的法師,歷次所有的施法,得到的問題都是完全一致的,就好像在現實中,你們做1+1的實驗,永遠等於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已經可以說是不證自明的真理……每一個法師從接觸預言魔法後就知道,這世界支配一切的絕對規律是不存在的。”

“可1加1怎麼可能會等於0?”封敬亭仍然想不通,“這違背根本的邏輯!”

“邏輯也只是規律的一部分,你只能用它來否定它管轄的範圍,”伊凡搖了搖頭,“算了,這個問題要是再深入,誰也沒辦法回答,邏輯哲學論裡有句話很有道理,非邏輯的規律對我們而言是沒有意義的……究竟存不存在終極規律,可能根本就和我們毫不相干,這個問題很大程度上,只是人類的一種自我安慰,不過有一點我還是要提醒你,科研工作首先應該立足於實際,立足於解決實際問題,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固然精彩,但如果論到對人類生活真正產生的影響,它遠遠不如美國人搞出的那兩顆原子彈!”

伊凡的這一番話,封敬亭再也沒有繼續會議的心思,只是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安娜似乎準備出言挽留,但伊凡又對着所有人說:“不用,他現在的心情我多少能理解……但在我看來,把科研搞的如同宗教一般,固執的相信某種至高的存在是非常有害的,如果今天我不告訴他這個事實,未來很可能在某次戰爭,敵人刺客針對他的意識決鬥中,他就因爲這個致命缺陷而失敗,同樣作爲卡梅爾的高層官員,我也希望你們能夠自己審查自己性格中類似的弱點,戰爭已經近在眼前,我們也許無法做到了解敵人,但起碼我們需要了解我們自己。”

……

今天在會議上伊凡故意挑起這個話題,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是爲了卡梅爾的發展,可是更大的原因,還是因爲第歐根尼的刺殺故事,深深刺激了他。

推人及己,回來的時候,伊凡就自己問自己,如果在自己的意識網中,也出現瞭如第歐根尼那樣的刺客,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

雖然因爲意識網結構的不同,應該不會出現如皇帝的帝國那樣,整片意識網被殺的支離破碎,但有一利必有一弊,卡梅爾這種極度扁平高效的意識網結構,也勢必會出現在面對刺殺時,沒有時間做出迅速反應,就好像上次法師們通過意識決鬥,隨便控制了一個意識網成員,然後立刻就聯繫到自己一樣。

雖然伊凡自認爲有過許多意識決鬥的訓練,而且近幾年刻意瞭解了許多哲學方面的知識,就算是蝴蝶和他決鬥,自己應該不至於被“秒殺”,而且從目前瞭解的信息來看,皇帝手下的決鬥者都是如田軍這樣的“低端決鬥者”,不會真正對他這個級別產生威脅,但在沒有真正接觸之前,他也不能百分之百肯定,皇帝手下皇帝手下是不是會出現比蝴蝶還要可怕的決鬥者……

如果萬一真出現了這種情況,自己面臨刺客的直接刺殺,而他的意識網因爲沒有高額的共享比例,無法做到如皇帝那樣,靠附身逃跑來爭取時間,到時候除了在意識決鬥上盡力之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靠現有的卡梅爾動員機制,也就是以幾名施法者和現有的卡梅爾政府系統爲主,盡全力調集所有意識網的力量,在最快時間內找到決鬥者,通過消滅對方的肉體,來消滅他的精神,這樣一來,處在關鍵位置的這些施法者,到時候就成了僅次於他的弱點所在,如果刺客發現了他們的威脅,又迅速瞭解了他們,就像第歐根尼瞭解億夫長一樣……

決鬥者相對於意識網創建者,就好像武俠小說中,武林高手對統治者的威脅一樣,要讓這種威脅降到最低,最好的方法就是皇帝本人也練成絕世高手,除此之外,就是儘量在自己身邊,培養一批“大內高手”,在關鍵時候,這些人只要能多遲滯刺客一秒鐘的動作,皇帝就多出一秒鐘的生存機會。

在現有的施法者當中,要是論抗意識決鬥,最讓伊凡放心的,就是汪銘,汪銘之前雖然只是一個信息分析科的科長,可那畢竟是情報部門,他本人也接受過一定的軍事訓練,再加上心理學的底子,從感官上承受打擊的意志和理智上進行決鬥這兩方面綜合來看,他的條件是最好的。

安娜則是其次,因爲她之前是殘疾人的緣故,不僅在意志承受力上超出常人,而且因爲長期的失明,不可避免也對人生有過很多思考,這對於意識決鬥都是有好處的。

接下來則是李立天和林泉,要嚴格算起來,其實還是李立天要靠前一點,因爲在真正的意識決鬥中,感官上的承壓能力纔是首要因素,林泉如果能撐過這個階段,表現可能會比所有人都強,但按照他之前的那種個性……不得不說,還是很值得擔心。

所以在之前的會議上,伊凡以“軍事訓練是每一個卡梅爾人無可推卸的責任”爲由,讓林泉參與爲期長達兩個月,苛刻的軍事訓練,而對於李立天,則要求他與林泉之間,經常性的進行意識決鬥的訓練。

至於一切心思都撲在科研上的封敬亭……因爲他在卡梅爾所從事的工作與魔法的關聯最小,在刺殺發生的時候,起到的作用也不是很重要,所以伊凡並沒有對他做出太多的要求,而且他也知道,按封敬亭一根筋的個性,恐怕除了科研方面,對意識決鬥也不會真正上心,今天的這場打擊,只是伊凡順手幫他消除了人性中最明顯的弱點。

在意識決鬥者,真正有信仰的人都是真正脆弱的人,因爲信仰就是他們最大的弱點,不管這種信仰是某個神祗,或者是某種價值觀,因爲信仰本身就是一種感官層面的活動,在意識決鬥中,不管它看起來多麼花團錦簇,只要過了感官上的碰撞,進入理智上對招,幾乎註定會被一招斃命。

……

先知出現在卡梅爾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月,伊凡特地爲這12名法師設計的一個小型空間站剛剛完工,他這次來,是受伊凡的邀請,來熟悉空間站的基本運作。

這個空間站基本上就是最早的風靜停站的“精簡版”,因爲只需要住12個人,又需要通過旋轉形成模擬重力,所以在設計上,縮小了整個空間站的半徑,但卻調整了動力系統,通過讓整個空間站轉的更快來彌補半徑的損失,這樣一來,就在材料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據說這個空間站是卡梅爾專門花高價,在德國緊急趕製的。

“感覺怎麼樣?”在親自帶着先知熟悉完整個空間站之後,伊凡對先知說。

先知點了點頭,但接着又長嘆了一口氣:“這真是一個能創造奇蹟的世界!可惜了。”

“不必如此,”伊凡說,“你們在繼續往前的過程中,隨時注意回來關注這場戰爭,如果最終我們勝利了,你們還可以回來。”

“那恐怕是很久之後的事了,”先知嚴肅的搖着頭,然後告訴伊凡說,“盡我全力,我還是看不到那個結果。”

“所以你們一定要儘量活着,”伊凡說,“在空間站上我爲你們準備了很多有關地球的書籍,如果我們最終還是失敗了,希望這顆文明的種子能在另一個地方繼續生長。”

空間站的試運行就在卡梅爾幾個施工現場附近,在試運行結束後,空間站又逐漸恢復了靜止,伊凡帶着先知往空間站出入口走去,卻沒想到在那裡遇到了等候已久的嚴可守。

“嚴先生,你怎麼會在這?”伊凡有些詫異,這次先知的到來,他對誰沒有提起,包括幾名施法者。

“難道你忘了嗎?現在所有卡梅爾隨時都在AI監控之下,”嚴可守指着距離他們最近的,遮蔽了差不多整個半邊視野的孔明燈站說,“在空間站外部,靠幾個高速的空間之眼完全可以做到沒有死角的巡邏,你們剛剛在使用魔法的時候,恰好被其中一個經過的空間之眼看到了。”

先知看了伊凡一眼:“可我剛纔什麼都沒感覺到。”

伊凡聳了聳肩:“我也是同樣如此,現在專門爲AI視覺準備的空間之眼最高運行速度已經接近了戰鬥機,這已經不是人的感官能察覺的了。”

“它的速度再快,也只能看到正在發生的事,”嚴可守搖了搖頭,對着先知說,“但我知道你不一樣,你能看到未來。”

說完,嚴可守扶着空間站走廊邊上的扶手,慢慢走到先知面前,問出一直困擾着自己的問題:“爲什麼選擇我?”

先知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看了一眼伊凡,最後才淡淡的解釋道:“我只是用我這雙眼睛,在人羣中找出被命運選中的人,這個問題你應該問你自己,你爲什麼會被我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