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平靜而僵持已久的棋盤上,因這一子而瞬間時勢大變,一子通殺。
樓晏伸手在棋盤之上,修長如玉的手指將落敗的一方棋子慢慢拾起,始終不發一言。
萬全知道十六爺在獨自執棋對弈之時不能打擾,擡眼見自家主子那沉靜自若的神態,不敢再多發一言,只能恭敬的侯在內堂的門口。
堂外狂風四起,漫天黃沙。
堂內幽靜清沉,香菸縹緲,唯聞玉石棋子落盤之聲。
半個時辰後,黃沙停歇,狂風漸熄,玉盤之上一片殘局已被清掃乾淨,樓晏終於轉眸,看向堂外的漫天昏黃。
“十六爺。”萬全這纔敢開了口,走進堂內,輕聲說:“承大人他……”
樓晏已起身,緩步行至內堂門前,在萬全正猶豫要不要將剛剛的話再重複一次時,樓晏望着天際,輕道:“本以爲這等黃沙只能在漠北看到,未曾想皇都城內竟也會遇見。”
“是啊,漠北以沙漠居多,綠植太少,這種天氣在漠北奴才也是見多了,剛剛在王府外看見不少街頭的小販嚇的連攤子都沒收就匆匆忙忙的各種向家中奔走。”萬全一邊輕嘆一邊道:“爺,依您看,承大人退兵一事,是否與這天氣有什麼關係?”
樓晏沒有說話,看向無悲山的方向,陷入沉思。
萬全擡眼,見十六爺目光所向,不禁湊上前去:“奴才聽聞,那烈北風是日照國先皇后的遺腹子,出生後沒幾年便被日照國皇帝送往蒼海雲山,當年日照國滅國之時,這烈北風纔剛剛回宮,便被親衛護走,因而躲過一劫,前些年他帶領部分日照國餘黨從東部的莊州起義,一路向南,幾年裡招兵買馬,手下的精兵強將也已達十餘萬人,這是元恆國有史以來最難撼動的一支起義軍,並且在這兩年來早已經是皇上的心腹大患。”
說到此,萬全輕聲說道:“想必承大人此次忽然退兵,應該是日照國餘黨利用了什麼意想不到的對策,而這黃沙天氣在皇都城內實在少見,所以奴才纔會斗膽猜測,會不會是與這天氣有什麼關係?”
樓晏卻只是睨望着無悲山方向,眸光清澈如水,毫不動容,卻緩緩道:“天降異數,有凰出巢,九霄雲動,十方安平。”
“爺,您又不是不知,奴才這腦子有時精明有時蠢笨的,實在不懂這句中的奧妙。這關乎天象何事啊?”萬全擡手撓了撓腦袋:“奴才這是在替承大人着急,向來他親自領兵征討的亂賊餘黨,從不會出現這種岔子,眼下又是在皇都城,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這若是不小心出了什麼差錯,這兵權一事怕是又要橫生許多枝節了。”
“此十六字箴言,是我多年前偶遇迦爾國南曼高僧之時,有一紅簽在我腳邊掉落,高僧解析後,便贈了我這十六字,只說此事是與我命數相連,讓我謹慎記於心中,總有一日會明白。”樓晏凝望着天際的昏黃:“這便是異數,顯然,是與那無悲山有關。”
萬全沒有懂,只依着字面上的意思問:“那爺可是要親自前往無悲山?”
樓晏淡笑:“既然那烈北風幼年曾拜往蒼海雲山,雖與我不是本家,但從源頭來看也算師承一脈,自要會他一會。”
***
“麼的!”
九月人在被子裡,渾身實在是癢的不行了,騰的一下就從被子裡翻身坐了起來,擡手撓着自己手臂上的那兩個已經快被她給撓破了的蚊子包,想到最近這副身子時常會因爲這些蟲蟻而引起劇癢,她實在想不通這蘇九月的身體究竟是什麼構造的,怎麼就會這麼招蟲子。
抓來抓去,看着手臂上被抓破了的紅痕,九月索性起身穿戴上了衣服,走到帳外向外看了看,此時無悲山頂的軍營中只除了有舉着火把來回巡視的士兵外,並無其他人。
想到後方的溫泉此刻應該是無人佔用,這幾天她也都是趁着溫泉附近沒人的時候偷偷去洗個澡,但現在想來,她覺得可能是那溫泉裡所含的某種自然的礦物質讓蘇九月這副身體的敏感膚質有些過敏。
但那裡是在這山上唯一一處能洗澡的地方,這大夏天的一身臭汗,白天還颳了那麼久的沙塵暴,每個人都是灰頭土臉的模樣,九月想起之前烈北風拿給她的地形圖,轉身回了帳中拿出地形圖仔細尋找這山上的其他水源。
這無悲山上除了那處溫泉之外,山頂只有用來抽水的瀑布,而瀑布下的河流卻是直達山底,匯成了一片清湖,若是想好好洗個澡,又避免那溫泉裡的特殊礦物質再度引起皮膚過敏,也只有下山這一條路。
九月回頭看着那來往的士兵,再又瞄了一眼軍營最前方的那間最大的營房,這個時間烈北風那廝就算是沒睡也應該是在細細研究要怎樣瓦解晟王這一強敵,在這種深思熟慮的時候,估計也沒時間去她帳裡擾她清夢,她乾脆悄悄的從帳後移身鑽入草叢,藏匿了一會兒,見果真沒人注意到她,便旋身順着營地後的草叢溜之大吉。
無悲山的海拔不低,好在九月看過地形圖,知道從哪條路下山最順暢也最安全,她一邊向下走一邊摸了摸揣在腰間的那兩片金葉子,雖然不知道這裡的物價如何,但黃金無論在哪裡都算是筆大財,別管烈北風是否打算真的讓她跟在他身邊爲他所用,至少在她想清楚自己究竟要站在哪一隊,以後又究竟要走什麼樣的路之前,錢對她來說纔是最有保障的東西。
山腳下四片寂靜,已經過了這麼久,仍能聞見那些被一把火燒燬了的糧草的焦味兒,要說烈北風也果真是夠絕的,就因爲人家承封直接帶着五萬軍隊迅速撤離,沒留下一兵一卒讓他們抓回去審問,竟然直接派了探子下山,搬走了晟王大軍留下的一部分糧草,又將另一部分直接放了一把火給燒了。
強盜果真是強盜,燒殺搶奪無一不作,現在晟王大軍不知爲何仍駐紮在護城河那邊沒再靠近,也不見有什麼其他動靜,至於烈北風究竟安排了多少人手埋伏在山腳下等着反擊,九月雖然沒有從烈北風的嘴裡問出什麼來,但這會兒站在這裡,聽着耳邊的風聲和四周別樣的寂靜,也能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這山腳下這會兒必然有着許多眼線,她就這麼大大方方的下了山,在多少人的眼皮子底下走過,卻沒有人來追她,這等蹊蹺平靜,必然不是會是僥倖。
怕是烈北風想看看她究竟要去哪裡,想要徹底探一探她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