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雪在牀頭站了一會兒,拿了個羽毛軟墊墊在皇上身後,扶着皇上靠在軟墊上,不過是輕微的動了一下皇上的身子,皇上便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王福全搬來一個軟凳,請回雪坐下,便忙活熬藥的事去了。
“皇上近來身上……如何?”迴雪算是明知故問了。
皇上喘着粗氣:“春夏兩季的時候,還好一些,一到秋冬季節,身上懶的厲害,覺得胸口悶的慌,太醫說,是有火氣的緣故。”
“那皇上便安心歇着吧,如今四海昇平,皇上只需放寬心養病。”迴雪淡淡的。
皇上卻一臉憂慮之色:“這讓朕如何安心呢,本來春夏兩季,天氣燥熱,最易有火氣,如今天漸漸的也冷下來了,怎麼還會有火氣呢,這幫庸醫。”
迴雪低下頭,握着手帕子,想了想,沒有說話。
如今皇上的病體,太醫們都瞧的出來,只是誰也不敢說出來罷了。
但在皇上眼裡,他們就是庸醫。
外面的風呼嘯着,拍打着養心殿的窗戶,窗戶本來關的緊緊的,那些風還是能從縫隙裡鑽進來,一縷涼意從迴雪肩頭掠過,迴雪緊了緊衣衫,皇上的身子抽動了一下,拉着身上的錦被往胸口蓋了蓋,他身子虛弱,經不得一點風寒,但悶在屋子裡,吸着一屋子的檀香氣跟藥味兒,他又胸悶的厲害。
“外面的樹葉子掉光了嗎?”皇上歪着頭,一隻手抓着帷帳上垂下來的香包。皇上的飯食有御膳房打理,每一頓都有幾十上百個菜式,但皇上的手,卻露着青筋。
“外面的樹葉子……都還綠着哪。”迴雪往養心殿院子裡看了看,可什麼也看不見。只有層層疊疊的帷帳,隨着偶爾鑽進來的風。輕輕的搖曳,陰森而恐怖。
皇上笑了笑,又咳嗽起來:“連你也說謊話逗朕開心了,聽着這風聲,怕是樹葉子早就黃了,御花園的那些花,都枯敗了吧,季節到了,留不得它們了。”
皇上語氣滄桑,一雙眼睛大而無力。
“朕喜歡春天。滿樹的綠,不管是灌木,還是合歡樹。還是御花園的那些花,都抽了芽兒,噌噌的往上長,這綠色的生命讓朕覺得自己很年輕。”皇上臉上浮現出笑意。
迴雪坐那聽着,不接話。
“朕也喜歡年輕的女子。當初朕如你們一般年輕的時候,隨着先帝去打獵,一支箭,便能射殺一頭鹿,在所有阿哥里,朕是最有力氣的一個。”皇上回憶起當年的情景。臉上都是自豪的神色,但很快,這種自豪的神色一閃而光:“如今……那弓箭還放在養心殿。可朕,連弓也拉不動了。”
迴雪無法體會皇上此時的悲涼,他並沒有到滿頭白髮的時候,大阿哥也不過二十來歲,但皇上的心。卻老了,或許是因爲生病的緣故。
“以前。朕也曾做了不少…….讓你不高興的事,比如那個尼姑的事。”皇上似乎有些自責。
迴雪明白,皇上說的是小佛堂的靈真。
提起靈真,迴雪的心裡也鬱結起來。
“朕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要怎麼她,只是有一日,閒來無事,翻看書籍,上面有記載,說是這些尼姑一心向佛,成天的焚香祭拜,是離神靈最近的人,神靈也庇護她們,書上說,若能跟她們……那便能延年益壽,若生下孩子,也是聰慧過人,從小便有福相。”皇上說着說着,垂下頭去:“朕以爲,全天下的女人都喜歡朕,只是沒想到,那個尼姑,卻不願意,一直都不順從。”
迴雪想到靈真的臉,那麼純真的一張臉,心中突然像塞了一團棉花,她雖是尼姑,但她也是一個人。
“朕那日過於衝動了些,後來,朕一連做了好幾晚上的噩夢,朕誰也沒有說過,朕夢見各種天神來索朕的命。”如今提起這噩夢,皇上還心有餘悸,一雙手不停的哆嗦。
做皇帝最怕死,若民間有人刺殺皇帝,會被誅九族。
而皇上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噩夢,或許,他也是怕天神的,所以,他才顯的這麼無助跟害怕。
“皇上以後還是少看那些書吧,盡信書,不如無書。”迴雪淡淡的,她雖不能責備皇上,但這句話裡的意思,已是替靈真鳴不平了。
皇上當然聽的出來,卻並不生氣,而是用手揉着胸口道:“或許你說的是對的,就像古人鍊金丹求長生,不過也是騙人的,從古至今,人都稱萬歲,其實哪一個皇帝又萬歲了呢,就連康熙爺,也沒活過一百歲去。”
這一點,皇上倒是有自知之明。
“對了,你來養心殿是有什麼事?”
迴雪起身福了一福:“臣妾是來跟皇上說一說,焚化場死了一個宮女的事。”
“這件事朕也有耳聞,你講來聽聽,宮裡很久沒有婢女投井了,這恐怕都是做主子的殘暴,做下人的才尋死覓活吧。”
迴雪簡單的將水仙之死講了一遍,其間並沒有添油加醋,只是照實了說。
皇上沉默許久,咳嗽的臉都紅了:“秦答應…….玉妃……這對錶姐妹…….很好,呵呵。玉妃的哥哥,還在前朝爲國賣命,秦答應這個可有可無的人…….”皇上思索着。
如今玉妃,皇上還不捨得動,但新進宮的秦答應,皇上雖有些印象,到底印象不深。
王福全端着藥進來了,又是黑黑的一碗,不同的是,這一次,茶盤上除了放一碗藥,還有一個小碟子,碟子裡放着兩粒蜜棗,想來是皇上喝完藥以後,去苦味的。
“怎麼又要喝…….”皇上猛烈的咳嗽,王福全趕緊將茶盤放在小几上,用手帕子細細的給皇上擦臉,一面又給皇上揉着胸脯,好一陣子,皇上的咳嗽才平緩了。
王福全折折手帕子,看了看,趕緊將手帕塞進他的袖裡。
藉着微弱的光,迴雪看到,手帕上有血。
皇上又在咯血了。
養心殿的兩扇門還開着,隱隱約約的,門檻外好像跪着一個人,皇上靠在牀上,像一條失了水的魚。
“那是上官秀女……”王福全小聲告訴迴雪:“上一次她侍寢,出了差錯,上官秀女心中不安,這會兒來養心殿,想看看皇上的身子好些沒有。”
上官月跪在門口,低着頭,雖然上一次侍寢,她只得了一個難堪,回到儲秀宮還被別人奚落了一回,但她還是偷偷來了養心殿,就是想看看,皇上怎麼樣了。
皇上身子不爽,自然沒有心情見上官秀女,迴雪想了想,福了一福道:“皇上,上官秀女進宮不久,心中對皇上懷有殷切之感,如今來看皇上,也是她的一片心意。”
迴雪在幫上官月說情。
皇上自然沒有掃迴雪的面子:“讓上官……秀女進來吧。”
上官秀女穿着一件米黃色的衫子,一條拖尾裙子,腰裡繫着一條水青色的絛帶,站在離龍牀三步遠的地方,跪下磕頭:“秀女上官月給皇上請安。”
皇上只是淺淺的恩了一聲。
病體重,他跟迴雪說了好一會兒話,也累了,如今只想靠着休息。
迴雪給王福全使使眼色,又瞧了瞧那碗熱熱的湯藥,王福全會意,將茶盤放到上官月的手裡,迴雪行了退禮,退了出來。
迴雪沒有立即回去,而是站在養心殿的大院裡等着上官月,直到上官月出來,這中間大半個時辰,迴雪就靠在白玉臺階那,用手撫摸着冰涼的欄杆,一遍又一遍,以前剛進宮的時候,她也曾撫摸過養心殿的欄杆,那個時候,她覺得這欄杆白淨,透着靈氣,如今卻覺得,這欄杆透着一股子滄桑之感。
它們見證了皇上的半生,皇上的榮耀,皇上的病態,皇上少年的颯爽,皇上如今的頹廢。
但白玉欄杆,還是白玉欄杆,它們還硬朗的立於養心殿。
“這天氣,怕是很快就要準備手爐了,新進宮的秀女們,到冬天也沒有炭火,也不知道她們熬不熬的住。”煙紫默默的道。
“熬的住要熬,熬不住也要熬,等熬出了頭,自然不用屈於儲秀宮了。”迴雪也默默的。
上官月推門出來,臉上有一點欣喜之色,茶盤上的藥汁已被皇上喝完了,喝的一點不剩,兩粒蜜棗也不在了,王福全高興的哈着腰:“上官秀女真是幫了老奴一個大忙,皇上一直不喜這藥汁味,且也不愛用蜜棗,每次皇上服了藥,老奴都勸皇上,用一個蜜棗吧,皇上總也不用。”
上官月臉上緋紅:“兩粒蜜棗,是我吃的。”
不言而喻,皇上喝了藥汁,但卻讓上官月吃了蜜棗,這蜜棗自然不是上官月主動吃的,而是皇上賞的。
迴雪走在前面,上官月自覺的跟在後面,她腳步很輕,迴雪不說話,她便不敢說話。
“前幾日,我本來邀你到暢音閣賞花的,只是……”迴雪轉頭看着上官月。她頭上的銀簪子發着冷冷的光。上官月趕緊停下腳步,雙手在腰間福了一福:“我知道,那一日是娘娘故意沒有去,皇上卻去了,是娘娘給我製造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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