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縮着身子,將聲音壓的更低:“處置江府時,還出現了一件小事。”
迴雪擡起頭來,望了眼窗外晃眼的日光,轉而問王方:“出現了什麼小事?”
“聽說,查抄江府,並制服了江大人,都是玉妃娘娘的親哥哥蔣大人爲首的。”王方打量着迴雪的臉色。
江大人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如今家道中落,人死了,財產也被查抄一空,而帶頭做這事的人,竟然是蔣長行,可見,皇上對這個蔣長行,還是器重的。
煙紫小聲道:“蔣大人得臉,玉妃娘娘就更威風了。”
迴雪輕輕一笑:“玉妃哪裡還需要借她哥哥的光呢,如今她懷着孩子,已然很威風了。”
煙紫默然。
照這樣下去,玉妃果然不容小覷。
很快便是冬至了。
冬至是農曆中重要的節氣。又叫長至節或亞歲。《漢書》中說,冬至陽氣起,君道長,故賀。也就是說,過了冬至以後,白晝一天比一天長,陽氣回升,是一個節氣循環的開始,也是一個吉日,應當慶賀。
而冬至當天的吃食,也是有講究的。北方一般有宰羊,吃餃子,吃餛飩的習俗。南方有吃米團,長線面的習俗。
安城位處宣國之北,這一日晚間應該吃餃子。
而白天,皇上要祭天祭祖。這是每一年都要行的禮數。
宮裡,一向是個禮數週全的地方。
每到節日,禮部衆人便忙活開了。有的寫祭文,有的佈置場地,以及各種香火,器具,一應俱全。
冬至那天上午。太陽如熾熱的白玉盤,圓滾滾的懸在半空中。發出耀眼的白光。
好些天沒有下雪了,先前的雪已融化的無影無蹤,雪水被太陽照的升騰起來,空氣裡全是五顏六色的水汽。
半晌午的時候,水汽也沒有了,溫度升高了些,平日裡各人都穿着厚厚的襖子,外面一件大毛的馬甲,還要系一件灰鼠皮的披風。如今陽光正好,照的人後背發汗,個個解下了披風。有的甚至除去了馬甲,只穿着一件襖子,或是坐在宮裡看宮人們包餃子,或是站在宮門口聽着禮部放鞭炮的聲音。
宮院空曠。宮牆高聳。被白雪掩埋了多日的琉璃瓦也像睡醒了似的,每當有風吹過。它便發出“嗚嗚”的脆響。
皇上要祭告祖宗,每當宮裡過節日,諸如端午,正月十五等,或是宮裡添了丁,有了阿哥或是公主。皇上都要親自捧上三支香,跪倒在祖宗牌位前,求祖宗的保佑。
這日。禮部早早的備好了一切,皇上穿一件五爪金龍黃色袍子,腰裡束一條半尺寬的暗金色帶子。頭上是一頂黃色鑲東珠的寬沿帽,領着四位妃子走在前面。四位妃子分別是迴雪,岑梨瀾。玉妃,安妃。
四位妃子後面。還跟着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及五阿哥。不管是祭天還是祭祖,阿哥們做爲將來宣國的君王或王爺,禮部都會進言,請他們跟着皇上一塊祈福,只是有時候,皇上瞧着阿哥們小,便給免除了。這一次,皇上同意了讓阿哥們過來。
妃位以下的女人們,這一日並沒有資格來給祖宗們磕頭。但例外的是,皇上讓陳常在來了。或許是因爲陳常在懷着身孕的緣故。宮裡一向注重傳宗接代,或許皇上覺得,讓懷着身孕的妃嬪來給祖宗上香,也算是一種告慰。
陳常在就像她的名字一樣,美的不可方物。
燒香的廳堂裡,上上下下襬着幾個寫着楷字的牌位。牌位被擦的一塵不染,太陽光透過門簾照進來,牌位上的黑字就像剛寫上去的一樣。
牌位下是一方大案子,四腳雕花,有四尺高。案子是檀木所制,遠遠便能聞着香氣。案子上放着香紙,點着蠟燭,即便是白天,這裡也如往日一樣,穩穩點着八支蠟燭。蠟燭均是白色,外面包着大黃色的錫箔紙,蠟燭燃燒後的蠟油“啪啪”的落在錫紙上,然後便如眼淚一般,順着錫紙滴到案子上,直到結成一團。
八支蠟燭左右各四,中間夾着一個黃金製成的大香爐,香爐上沒有圖案,三腳鼎力,三腳處各盤着一條龍,很是蒼勁有力。
而大案子前面又有一張小桌子,小桌子上擺的是各色貢品。貢品有門外盛裝的宮女一盤接一盤的遞過來,遞到安妃手裡,安妃再遞給玉妃,玉妃遞給岑梨瀾,岑梨瀾遞給迴雪,迴雪遞給皇上,皇上接過貢品,先是拜上三拜,然後才輕輕的放到桌子上。
烤豬,草雞,奶果子,蘋果,雪梨等貢品一一端上來,迴雪後背都有些發汗了。禮數繁瑣,同一道貢品要經過好幾個人的手,一來慢,二來讓人心裡緊張,若誰不小心,跌落了貢品,那可是死罪。
皇上背對着迴雪,迴雪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覺得他似乎有些累,時不時的,拿衣袖揩一揩額頭。
王福全站在案子一頭,從房樑上垂下來的寬帷帳經風一吹,正好落在王福全臉上,王福全動也不敢動,過了好久,帷帳還貼在臉上,王福全只能藉着風聲,輕輕的吹了一口氣,將帷帳吹到一邊,帷帳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王福全肩膀上,別的奴才皆垂手低頭,冬季萬物都跟睡着了一樣,連只蚊子也沒有,除了偶爾的撞鐘聲,屋子裡實在靜的可怕,王福全便也不敢亂動,任由帷帳垂在肩上。
等端完貢品,都是一個時辰以後的事了。
廳堂裡擺着七八個棉墊子,有一尺厚,裡面是軟芯,外面裹着一層大黃色棉布,每一個棉墊子上都繡着龍紋,時刻彰顯着這裡的與衆不同。衆人要下跪行禮了。
三阿哥自榮妃及他的親額娘出事以後,便如一個野孩子一般。再也不能耀武揚威了,走到哪裡,都讓人議論紛紛,更有甚者,有的奴才竟然如沒看見他一般,正掃着落葉,遠遠看到三阿哥來了,扛起掃帚轉身就跑。
三阿哥如今大些了,也自知沒有靠山,若放以前,遇到他看着不順眼的奴才,早一巴掌掄上去了,如今也知道今時不如往日,所以雖心中常常哀嘆奴才們的嘴臉,到底不敢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了。
這會兒好不容易跟着來湊熱鬧,禮部的人一口一個三阿哥的叫着,他便又飄飄然了,唯恐站在後排別人看不到他,有意往前擠,以便得臉。沒想到一腳踩在玉妃的裙子上,玉妃正眼巴巴的瞅着迴雪頭上的綠石簪子看的出神,被三阿哥一踩,回過神來,伸出手欲給他一巴掌,想想皇上在這裡,不便發作,收回了手,扭過頭去盯着三阿哥,面上帶笑卻是咬牙切齒:“三阿哥,你急着死去呢?”聲音極小,三阿哥豎着耳朵才能聽的見。
三阿哥見玉妃挺着肚子,知道懷了身孕的人惹不得,且她還是妃位,便只能低下頭去,同時縮回了自己的腳,站在迴雪身後,擠在四阿哥身邊,不敢吭聲了。
皇上回頭,盯着玉妃的肚子道:“怎麼了?三阿哥又犯了錯了?朕瞧着,毛毛躁躁的。”
皇上對三阿哥一直沒有好感。
玉妃臉上帶着笑:“三阿哥他……他……不過是踩着了臣妾的裙子,不妨的,上香要緊。”
“玉妃如今懷着身子,你們理當注意些,還有三阿哥,別像一隻猴兒似的,到處亂竄……咳咳…….”皇上又咳嗽了起來。
“三阿哥不過是個半大孩子,不小心罷了,他也不是故意的。”玉妃又裝作爲三阿哥開脫。
三阿哥捱了玉妃的罵,這一會兒,玉妃還要拿他邀功,便不高興:“玉妃娘娘剛纔說…….”
“玉妃說你什麼了?”皇上咳嗽着問道。他一年到頭,也跟三阿哥說不上幾句話,如今聽三阿哥的話帶着濃重的火氣,便厲聲問道。
“玉妃娘娘問我,是不是急着去死呢。”三阿哥梗着脖子,也不示弱了。
玉妃的臉一道白一道紅。
皇上垂下眼簾,繼而擡起頭來,問三阿哥旁邊的四阿哥:“四阿哥,你都聽見了什麼?”
迴雪心裡一緊。
四阿哥喃喃的道:“回皇阿瑪,玉妃娘娘同三哥說的話,我離的遠,並沒有聽清。”
迴雪鬆了一口氣。玉妃也鬆了一口氣。
皇上轉怒爲喜,一臉喜愛的看着四阿哥,又冷冷的掃了一眼三阿哥:“瞧瞧,你可是比四阿哥大了幾歲,朕問你話,你連一句回皇阿瑪都不知道說,是師傅沒有教你嗎?如今你也跟着師傅學了幾年了,一點長進也沒有……咳咳……”
五阿哥最小,站在陳常在身邊,跟個小凳子似的,卻昂着脖子,奶聲奶氣的道:“回皇阿瑪……玉妃娘娘……是讓三哥……去……去死。”
難爲他小小年紀,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玉妃冷眼盯着五阿哥,氣的握緊了拳頭,卻又拿他沒辦法。
皇上卻沒領情,只是輕輕的道:“五阿哥還小,不要操心大人間的事。”
五阿哥一臉的失落。
王福全一臉着急,皇上只顧着訓斥阿哥呢,連給祖宗上香這樣的正事都忘記了。他又不敢提醒,只得求救似的看着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