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縣主

不棄上輩子看過太多小說,對於穿越,她是有些定勢思維的,先說宅鬥模式,若是嫡女,勢必幼年喪母,家中有強悍繼母或姨娘,若是庶女,便有配套的主母和嫡姐。至於宮鬥和種田模式,瞅瞅自身長相和家庭環境,便知道不現實。

美男環繞、高門嫡女、家門清靜,沒有一堆姨娘、庶女、極品親戚圍着自己鬧,這樣的穿越環境堪稱完美,明明是女主命,偏偏生了張炮灰臉……

身爲女子,哪有不在乎相貌的,不棄很想一頭撞死重新投胎,可眼前馮府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是誰都能碰上的。前日馮善仁去御前哭訴不棄的冤屈,據說情形之慘烈,控訴之悲壯,差點要血濺金鑾殿……皇上深感愧疚,好言安撫,各種賞賜源源不斷的送進府裡。

不棄看着屋裡一箱箱的珍珠、一堆堆的綢緞,很快轉換了思維,長得漂亮爲了什麼,不就爲了嫁個好男人,一生有個依靠嗎?男人這玩意,哪有真金白銀可靠?只要有錢,長得醜有什麼要緊……大不了吃飽喝足再死一回重新投胎。

穿越大神恨鐵不成鋼的捶足頓胸!

"小姐,今日早膳您進了太多葷食,不如用這雪霞羹解解膩?"珠簾後頭冒出一個黃衫女子,面容清秀,秀眉修目,看着不棄躺在牀上,臉上一陣擔憂,但又低下頭,恭順地說道。

這丫鬟名喚萃玉,本是大公子身邊的丫鬟,不棄自殺失敗後,原來伺候的丫鬟全都人間蒸發了,大公子把這自己屋裡最得力的萃玉派了過來。萃玉生得玲瓏有致,更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懂得揣摩主子的意思。不過來了幾日,便瞧出新主子因着退親了無生趣,獨獨饞嘴好吃,便整天變着花樣送吃食的過來。

不棄翻身坐起來,眼冒金光,口水直吞:"聽起來倒是不錯。”

萃玉笑盈盈地端上來一盞玲瓏剔透的羹湯,道:"這雪霞羹啊,是用豆腐和芙蓉花製成,大小姐,您看,這豆腐潔白似雪,芙蓉花色紅如霞……”

賣相好,香味濃,不棄滿意地揮揮手,意態舒閒地品着羹湯。

不是沒想過尋死再投胎,可馮家的下人裡三層外三層的,尋死也是件麻煩事,那什麼,好死不如賴活着。兼之馮府拿美食做糖衣炮彈(畫外音,是您老人家瞧着飯菜就停不下筷),迅速瓦解了她求死的意志。

她瞥了一眼萃玉遞過來今日食單,姜醋生螺、五味杏酪鵝、紅白熬肉……不是自己不努力,實在是敵人太過強大。

"大小姐,大小姐……"外間有丫鬟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聲音顫顫巍巍的,"六皇子又來了!"。

不棄怔了怔,笑容僵在臉上,嘴裡的半勺芙蓉羹都忘了吞進去。

六皇子?那個退婚的孟祭?那個在不棄昏迷中還冷言冷語的負心漢?

不棄摸摸胸口隱隱作痛的傷口,新仇舊恨,如火在燒。若不是他貿然退婚,這個花季少女豈會自盡?她心裡對因情自盡的行爲不贊同,對這種懦弱的性格不贊同,但畢竟是一個可憐人。

"他來做什麼?"想見就見,民風這麼開放?不棄雖則疑惑,口氣卻沒有半分軟糯:"不見。"屋裡的丫鬟都鬆了口氣,大小姐性格剛烈,這會兒要是見了,指不定會鬧出什麼事。

"六殿下,當初是皇上金口賜婚,我們馮家毫無過錯,你要悔婚,這官司便是打到皇上跟前,我馮家也奉陪到底。"義正辭嚴,字字珠璣,這是馮哥的聲音。

“不退婚又如何?”孟祭的口氣冰涼,“我早已言明,已經心有所屬。你們不肯退親,又如何?我絕不會踏進馮小姐房門半步,她守活寡一輩子,難道會歡喜?成婚幾年,若無所出,難道父皇不會爲我廣納美人?祭以爲,現在退婚,皆大歡喜。”

祭……不棄頓時覺得身上涼颼颼的。

"殿下早些時候肯這麼說就好了",馮哥也覺得孟祭的話有道理,可恨的是孟祭在妹妹自盡時的冷言冷語,"若不是皇上說退婚須得我妹妹親允,你會來道歉?”

“敢問殿下,爲何退親?可是我做錯了什麼?”屋裡的不棄朗聲問道,她知道強扭的瓜不甜,但死也要死個明白。屋裡屋外的人聽她開了口,登時靜下來。

“你沒有做錯什麼,但感情是不能勉強的。”

多麼熟悉的臺詞,上輩子的渣男也是這麼說的。不棄的心彷彿被什麼狠狠紮了一下,揉了揉發溼的眼睛,毫不猶豫地回答道,"你我從今日起解除婚約,往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萃玉想,難不成大小姐想要欲擒故縱?倒是個對付男人的好法子,只是自家小姐的長相……馮哥覺得自己妹子說話做事向來只憑衝動,今日的言語實在反常。不過爹常說,吃一塹長一智,因禍得福也難說。

不棄話鋒一轉,"只是此一事,我便成爲棄婦,閨譽有損,你既有愧,禮錢恕不退還!另外,再給我十萬兩黃金的精神損失費,咱們從此兩不相欠。”

見衆人目瞪口呆的反應,不棄有點心虛,從前看文時也略略知道些常識,譬如尋常百姓一年花銷不過幾兩銀子。方纔不過想殺殺這六皇子的威風,脫口而出十萬兩黃金,是不是跟說"十萬億美元"一樣缺心眼?

外面的六皇子沉默了許久,忽然道:"宣旨吧!”轉身便走了。

接旨?自己剛剛纔發了狠話,不至於這麼快就驚動了皇帝吧!不棄頓時腿軟,萃玉朝外邊一望,真有人舉着一塊黃布,屋外的人跪了一地,她見不棄已經跪下了,趕緊拉開簾子,推開門。

一個尖聲尖氣的聲音響起,"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吏部侍郎馮善仁獨女馮不棄幼承庭訓……”

文縐縐的,不棄基本聽不懂。

萃玉見她迷茫的眼神,低聲道:"大小姐,皇上說你又美又聰明。”

還聖旨呢,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太監捧着聖旨唸了很久,不棄幾乎都要睡着的時候,忽然聽見太監拉長了聲音,說了一句她聽得懂的話:"……封馮不棄爲熙寧縣主,欽此!”

什麼?縣主?不棄有點懵。

太監又笑道:"皇后娘娘十日後在宮中設花宴,到時候會派人請縣主前去赴宴。"

封爲縣主,意味着她這一生哪怕不嫁人、哪怕老爹退休歸田園也能錦衣玉食:三百食封,標配房車,月月拿俸祿,年年有賞賜,妥妥兒的編制內國家公務人員,還包吃住!

這麼好的穿越環境,不走了不走了!

馮哥拿着聖旨看了又看,"孟老六的子孫根保住了。"本來嘛,以不棄的長相,嫁過去也不見得有什麼好日子過,不如真金白銀實在。

萃玉十分歡喜:"大小姐,不,縣主往後就是正四品的皇親國戚了!”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

"聽說花宴一年一度,公卿貴族家的小姐都會受邀,即使入不了皇家,亦可能嫁入王侯將相家。"圍觀丫鬟提起鳳棲園,一臉嚮往之情,"縣主,到時候你……"丫鬟們從頭到腳將不棄打量了一遍,生生把後面的話吞了進去。就馮不棄這副尊容,莫說被高門看中,只怕一亮相,醜名便傳遍了京城。

但正主的心裡想的是:皇宮的伙食肯定好!不知道御廚擅長什麼菜系,魯菜?川菜?粵菜?

"咳咳,聽說御花園中以鳳棲園的風光最好。"以馮家大哥爲首的圍觀羣衆以爲不棄又自卑了,迅速開始打岔,"那還是文淑皇后在的時候親自設計的呢!”

"文淑皇后最愛養花,天下各種奇花異草在鳳棲園都找得到。"萃玉馬上配合,兩人一唱一和,迅速將話題繞遠,"聽說這次鳳棲園花宴,除了皇親國戚,還邀請天下有名的才子。”

"我聽說新近最有名的湖湘三子也來京城了,"丫鬟甲是個消息靈通的,"那湖湘三子的李南最擅劍術,李北擅長謀略,李東最會詩詞,才名遠播。"。

才子?不棄咬着半個包子,想起傳說中那些名士才子喝酒三天三夜、衣不蔽體等豐功偉績,嫌棄的搖搖頭:"都是些浪得虛名的罷。”

萃玉反應快,"那些人徒有虛名,不提也罷。大小姐不是喜歡花麼?聽說花宴時,每人須得尋一支最美的花,插到文淑皇后的衣冠冢上,皇上還會論花行賞呢。”

高素質人才出手不凡,不棄立馬被文淑皇后幾個字繞了過去:"文淑皇后是怎麼樣的人?"

"文淑皇后可是本朝第一奇女子,想當初她只是一個獵戶的女兒,遇到了當時被追殺至懸崖的太子--就是當今皇上。她急中生智,用繩索將自己和太子身上的衣袍綁成一把傘的模樣,與太子一起躍下山谷,竟然毫髮無損……"丫鬟甲有心立功,滔滔不絕地講起了文淑皇后的軼聞。

用繩索將衣袍綁成傘,然後跳下山?不就是降落傘嗎?

這個文淑皇后要麼是自小嚮往天空的天才,要麼跟自己一樣,是個穿越女!嗯,動手能力比自己強一點的穿越女。

"你怎麼知道文淑皇后這些事呢?"不棄又問。

"衛國所有人都知道啊,"丫鬟甲說,"文淑皇后仙逝後,皇上便將他們倆的故事編成戲文,命伶人傳唱,如今衛國的百姓,誰沒有聽過《鳳棲吾心》呢?”

這個文淑皇后,會是穿越女嗎?她倒是沒有辜負穿越大神,飛上枝頭做了鳳凰。一直以來混吃等死的不棄表示有了鴨梨。但心裡還是不服的,譬如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文淑皇后穿成了農家女,自然要種田、要發家、要奔小康,像自己這般每□□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完美生活……

不棄摸摸圓滾滾的肚子,既然有機會當寄生蟲,幹嘛去操兼濟天下的心!她翻翻白眼,坐回去吃完雪霞羹,又躺到牀上,直到夜幕沉下,便有丫鬟進來催她更衣,此時馮善仁已經下朝回府。晚飯是照例全家一起用的,不棄爬起身,任由丫鬟梳了個雙髻,換了一身天青色長裙,外搭了綠色蓮葉暗紋的褙子,匆匆趕往她心愛的飯堂。

夜色深邃,靜院明軒,其實,像這樣輕鬆的混一輩子,長得磕磣點,真的不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