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偏房,小知望着自己的賣身契出神,她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恰見徐嶽樓走了進來,她直覺自己捱打是因爲徐嶽樓,因此別過頭,冷哼了聲。
徐嶽樓靜默了兩息,對碧痕道:“碧痕,她不是小夜。小夜雖然對我很好,但不是隻對我好。她從來不存壞心,也不會心生怨恨。小夜,是真的單純。她,不是小夜。”
前後兩次聲明,徐嶽樓死心了。
“不過,小知不聰明是真。碧痕,你把這裡的道道跟她說了,看她有什麼打算。蔡家,不,是我不收她。”言罷,徐嶽樓踱出偏房,外面有良婆子接引,獨留碧痕在屋裡。
不多會兒,碧痕回到後院,見徐嶽樓正和樑青溪說話,也沒顧忌,把小知的選擇說了。“夫人,那小知自認爲愚鈍,就算被慕綠利用,也心甘情願,她還要跟着慕綠。”
徐嶽樓道:“現在就把人送到天香樓。”她說完,想了想又道:“燕子姐姐,青樓那種地方魚龍混雜,你也跟着去吧,家裡有良婆婆照料就好。”
吉燕碧痕領命而去,這廂,樑青溪問出自己的問題:“姐姐,我觀你這兩日心情不甚好。可是,我又覺得不是因爲姑娘慕綠,而是因爲丫鬟小知,這是何故?”
徐嶽樓笑贊:“不錯!妹妹身爲女子的第六感,不錯。”
樑青溪起初以爲“不錯”是說自己猜對了,不由點了點頭輕笑。下一句。雖然她不知道何謂“第六感”,總歸是誇自己的。當下小臉通紅,煞是可愛。
好在。徐嶽樓繼續解釋:“我一直認爲,人貴自知。那個慕綠自知,卻低估了我,也低估了蔡京。”
聞言,樑青溪小嘴微張,動了動卻沒說發出聲,直到徐嶽樓催她“但說無妨”。她才道:“直呼夫君名諱,可以?”
徐嶽樓笑:“這得具體問題具體對待。你可以按照‘妻以夫爲天’這句來,我這麼喊我家老爺。是他允許,他樂意的,那麼我就能這麼喊。慕綠這種事上,我有自信她進不來蔡家的門。不是對自己自信。是對夫君自信。一來,他現在心中唯我,二來,長輩不會允許一個青樓女子進門。既然如此,我幹嘛自己嚇唬自己,把慕綠當盤菜呢?”
有關“慕綠不算一盤菜”的理論,也經由吉燕的嘴到了慕綠耳中。慕綠剛見到小知那一剎那,驚喜是有的。待見她被打爛的身軀,明知這是蔡京所作所爲。卻憤恨道:“好個善妒的蔡夫人!”
吉燕原本打算扭頭就走的,可這會兒姑娘們都起身準備晚上上工,慕綠這裡圍着四五個人不說,門也未曾關上。夫人就算真善妒,那也當不得外人說,不能傳出不好的名聲。於是道:“慕綠姑娘,我且問你。你只管說我家夫人善妒,可你也見過她的,她眼中何曾有你?換句通俗的話說,慕綠姑娘還算不得可以上桌子的菜。”
慕綠一回憶,驚覺確實如此,下意識反駁:“那是蔡夫人會裝!”
吉燕真的笑了:“慕綠姑娘,我家夫人比你還小,即便裝,也裝不到哪兒去。我家夫人不懼、不信你能進蔡家門而已。不憑別的,只憑你這出身,京中老太爺、大爺都不會允你進門的,除非我家大人不認蔡家這個祖宗!所以啊,我家夫人絕對不會嫉妒慕綠姑娘,你啊,沒那個資格。”
媽媽聽到動靜,剛趕過來,聽到吉燕的說辭,忙惶誠惶恐道:“這位姑娘說得對,是老身管教無方,給蔡夫人添麻煩了。”
吉燕笑:“能添什麼麻煩?即便有麻煩,那也是我家夫人自找的。不是爲了慕綠姑娘,是爲了這個小知。小知忠心爲主,我家夫人甚是喜歡。可惜,小知只惦記着慕綠姑娘,夫人只好命我等把人送來。媽媽若是不嫌麻煩,善待小知姑娘一二,我待我家夫人謝過媽媽。”
媽媽賠笑道:“不麻煩,不麻煩。我就說小知這丫頭有是個有福的,這丫頭,怎麼就不惜福呢!”
吉燕看了慕綠一眼,道:“媽媽這話說的,我到覺得慕綠姑娘有這麼個丫頭護身,更有福纔對。”
“對!對!慕綠也是有福的……”
碧痕跟着徐嶽樓這幾年,規矩守得,卻厭煩這種虛假的場面,更不喜媽媽這種色厲內荏的角色。於是對吉燕道:“燕子姐姐,夫人那裡缺人,人也送到了,回吧。”
吉燕乘勢告辭,媽媽親自相送到後門。路上,吉燕板着臉對碧痕道:“碧痕,夫人是主子,她有娘、有師傅,還有姑爺寵着她,尚不能任性而爲,誰給你的權利,讓你這麼任性?”
碧痕吐了吐舌頭,低首道:“夫人給的唄。”
“碧痕啊,夫人早晚都會經商。你這般模樣,我如何放心把她交託付給你?”
碧痕頂嘴:“燕子姐姐,我跟你說實話吧。我認識姑爺好幾年了,有些地方,夫人沒看到的,我都瞧出些味道來了。你看着吧,他不會讓再讓夫人經商的。”
“胡說!姑爺對夫人極好,我覺得只怕比將軍差不了多少。”
碧痕擡手,在碧痕面前畫了個空圈,道:“我一直覺得姑爺畫了這麼個一圈,只要夫人在這圈裡,想做什麼都行,欺負姑爺也行。但是,一旦出了這個圈子,夫人就得做好‘蔡夫人’了!”
吉燕認爲這個說法新奇,便道:“你那個圈子,是後院麼?夫人不是一般女子,姑爺這麼做了,夫人一定會惱的。”
碧痕遞了個白眼過去,道:“姑爺那麼聰明,怎會讓夫人發現呢?別的不提,只說燕子姐夫吧。夫人剛嫁過來,他就被接了過來不說,姑爺還立刻給他安排了活計。燕子姐姐,你想一想,姐夫是不是有變化?你再想一想,姑爺讓姐夫這麼忙,替他籌謀,圖的是什麼?”
經碧痕這麼一說,吉燕這才意識到自家那個樸實無華的夫君,現在似乎很忙碌,而且人的神色也大不相同了。吉燕眼皮一跳,看了碧痕一眼,不再言語。
樑青溪在蔡家住了月餘,蔡家山珍海味地吃了一個月,連蔡京胖了一圈,到是徐嶽樓,因爲孕吐,沒怎麼長肉。就在蔡京擔心她身體,連司馬惟成親都不想讓她去的時候,徐嶽樓忽然不吐了。
“這孩子太喜歡舅舅了!”徐嶽樓撫摸着剛剛鼓起一點點的小腹說道。
蔡京原本就不是反對她去,只是怕她身體吃不消而已,當下將養了七八日,將樑青溪送回威國公府,他們夫妻二人啓程去杭州。
時值陽春三月,衆人相見,同樣有孕的樓蘇一身春衫,除了微微隆起的小腹,其他一切正常;再看徐嶽樓,一臉蠟黃。司馬伕人和樓蘇不顧徐嶽樓反對,硬是招來樓蘇的主治大夫給徐嶽樓診脈。
這大夫不是旁人,便是替宋玉惜問診的那位。反覆診了兩次後,繼續對徐嶽樓道:“蔡夫人,換隻手,老夫再診一次。”
這下,弄的徐嶽樓都提心吊膽了。她猶豫着、依言收了右手,伸出左手。
“蔡夫人這個,只怕是雙喜脈。”
徐嶽樓眨眼,懷疑自己聽錯了。其他人亦然,唯有司馬伕人嚴肅道:“老先生可確定?”
大夫道:“蔡夫人脈象同宋夫人那會兒極爲相似,且更有力。”
送走大夫,樓蘇第一個上前,抓着徐嶽樓的手臂樂道:“嶽樓,這真是個好消息啊!不管男女,都是非常好的事!”
司馬伕人和宋玉惜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擔憂。待二人獨處時,宋玉惜勸道:“妹妹不必擔心,嶽樓年紀小,身子骨也不錯,應不似我那般艱險。”
司馬伕人嘆道:“正是因爲年紀小,我才擔心。事已至此,大家都高興得緊,我也不能多說什麼,只好想想法子,讓她將來少遭罪罷了。”
司馬惟大婚之日,新郎揭開喜帕的剎那,僵了新郎,驚呆屋內一干人等。
盛妝的新娘,竟貌不驚人……額,這其實不怪新娘,主要是樓蘇太驚豔,然後,徐嶽樓從旁又陪襯了下,還有年紀不大,卻已顯現美人胚子的司馬憶兒。
新娘韓夢也讓視線裡的幾位,着實驚了一把,自然想到夫君面貌。擡首,仰望,羞紅了臉。如果,如果不是新郎錯愕的模樣,韓夢臉頰只怕更紅。待喜娘誇讚了自己一番,她便落落大方讚道:“謝喜娘贊眼。只是幾位姑娘,各個妍麗無雙,勝卻韓夢無數。”
徐嶽樓第一個回神,笑道:“嫂嫂這話不對,我和蘇蘇都已嫁人,算不得姑娘了。”
韓夢聽到“嫂嫂”,再瞧見她們微隆的腹部,便知說話的是司馬惟繼妹——自家婆婆與前夫所生之女,更是天波府楊夫人的徒弟。
韓夢衝徐嶽樓微微點頭,算是打了聲招呼。再望一眼司馬惟,低首不語,心思複雜了起來。
她第一時間想到自己的姑奶奶韓鈴蘭,也是樞密使之正妻林夫人,那個只有風光,沒有幸福的女子。說來,這個繼妹和楊夫人頗爲相似,都是因生母再嫁,得了強大的孃家。區別是,楊夫人的生父亦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