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不會因爲自己沒有成爲帝王而痛苦,可是被廢黜的帝王卻會因爲自己成了一個凡人痛苦萬分。
——雷納·克萊爾
計劃如期進行,參與人員除了我,卡麥西隊長外,還有一名卡麥西的親信。卡麥西費了好大的功夫纔在行動前說服那名親信,又是揚言要解僱他,讓他在這一帶混不下去,又是答應給他一大筆瓶蓋,又是答應給他找個美女做老婆,又是跟他稱兄道弟,說以後讓他來接班,吹的天花亂墜。就差把亨利拉下馬,讓他上馬了。
那傢伙終於經不住卡麥西的鼓吹和威逼利誘,心一橫,腳一跺,同意參加這次計劃,在自願證明書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卡麥西的親信叫做賓利·史都華,我總覺得這傢伙並不像他外表那麼單純,男人總是以自己強健的體魄作爲精神後盾,一旦肉體方面佔不到優勢,很容易產生挫敗感,從而喪失信心,甚至落荒而逃。
得留心他,外表表露出堅強的人,內心可能恰恰相反。真正的強者善於隱藏自己,這話不假,因爲他有絕對的自信,用不着在別人面前拼命證明自己來給自己鼓氣。強者往往已經邁出了這一步,不會輕易受到外界的影響。
我自己也是一樣,我的力量來源,和我的信心來源,是這身裝甲,是那些複雜的電路板、芯片組和液壓助推系統,反應模擬系統,力矩反饋系統所構成的,失去了這身裝甲,我所能依靠的僅僅只有自己的軀體,我懷疑我是否不會比這名男子強到哪去。
“那個電梯撐得住嗎?”我總覺得有些擔憂。卡麥西拿起防毒面具,戴在臉上試了試,確定沒有破裂,他說話時像隔着一層牆:“那是運貨電梯,應該撐得住。”“你考慮過另一個問題嗎,那是礦井,自然,緊急避難室的通風環境要比礦井主井好,而且水泥地面也是泥土路面所不能比擬的,我懷疑那些瓦納明球可能會選擇在緊急避難室裡休息,甚至繁殖。”
“繁殖?”卡麥西聽到這個詞愣了片刻,“我以爲它們類似於那些大毒蜂,有專門的‘AlienQueen’負責繁殖後代。”“確實是這樣,”該死,我以爲他並不瞭解,我有些低估這些傭兵了,“按照孤雌生殖方式,這些瓦納明球有特殊的孵化方式,通過不同溫度和環境潮溼度,決定產卵孵化的個體性別和職能,確實同毒蜂很相像。”
“也正因爲此,”我拿起一瓶毒劑看了看,“我需要注射劑,大數目的注射劑,和大量的、致命的毒劑,我們要在睡夢中悄悄殺死它們。”卡麥西若有所思點點頭,摘下防毒面具:“那我們只有去安吉洛醫生那裡碰碰運氣了。”
安吉洛醫生?“前邊就是比特阿麗斯,再往前,福圖納開始,是‘醫生’的地盤,給你們個忠告,到了他的地盤,按照他的規矩來,就不會有事。”我還記得第4戰鬥旅的那名上校臨走前的忠告,福圖納開始,是“醫生”的地盤。
“這名安吉洛醫生,有什麼特殊之處嗎?”我隨口問道,看來又得跑一趟了。“他既是一名出色的外科醫生,同時也是一名教堂的神父,在我們這裡很有名的Seventh-DayAdventist‘悲慟’教堂。當然,神職人員一般都宣稱是上帝的代言人,安吉洛神父也不例外,”亨利招呼我們先離開武器庫,“但是,他很討厭我們這些人,或許是很討厭沃爾德·亨利,我說不準。所以,有可能要麻煩阿卡利亞先生您了。”
這倒是,我提出的意見和需求,自然,我去想辦法處理。
我倒有興趣見見這名神父,說不定還能買到可能需要的藥品,畢竟在廢土,這樣的機會可不多。不過和這種人打交道會比較困難,不喜歡傭兵,不喜歡權勢一方的人,這名神父還挺有骨氣的。不過,和這樣的人打交道會麻煩一點,他們往往並不愛財,卻總能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可能不怎麼費力,但是卻能浪費你不少時間,但你又不得不去做,這往往是最讓人頭疼的。
“那麼,阿卡利亞先生,”卡麥西說着從腰間掏出一個牛皮口袋,遞給我,“這裡邊是500瓶蓋,或許會管用,或許不會,全看安吉洛神父對您的看法了。我會在2號別墅前等待您,12:00左右,到時候我們可以直接在礦井裡吃午餐,肉餡的。”卡麥西的這個笑話並不怎麼高明,我一想起那些可怕的觸手,仍然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你一定會付出代價的!”
雖然我從來不信鬼神之說,但發生在63號避難所底部的事實已經超出了我的認知範圍,人類總是會對未知的事物產生恐懼,不是嗎,沒有人能夠避免。“那麼告辭了,12:00之前我會趕回來的。”我衝卓婭少尉點點頭,帶頭離開,背後傳來卡麥西無惡意的嘲笑:“但願是這樣。”
我和少尉徒步回到Newburg街道,我們只要一直順着西南方走下去,到達Rohnerville街道,‘悲慟’教堂就在SouthMain街2250號,是一棟紅色磚瓦房,一共3層。不遠,大概20分鐘就能到達教堂,我擔心的其實是卓婭少尉,她目前的表現太過於反覆無常,讓人難以捉摸。
“少尉,你剛剛到底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只得打住,期望卓婭少尉接上我的話。然而少尉只是睜大眼睛冷冷地瞪着我。“好吧,當我什麼都沒說。”我還沒那麼大的好奇心去關心別人的私事。
實際上,我隱約猜到了是怎麼回事,但不敢肯定。卓婭少尉有點爭強好勝,這一點在酒館就體現的出來,她居然把對方,一名壯漢壓在身下用槍托來回打,而對方沒有絲毫的辦法。但很顯然,少尉並不是在每個方面都能強過他人,那名女秘書一定用了什麼挑釁的話語和動作,讓卓婭覺得自己受到了挑釁。
最後呢,誰知道,或許是我那聲提醒起了作用,也或許,少尉自己意識到了所謂的“強”並沒有任何的實際意義。不管怎麼說,我很慶幸她在最後保持頭腦清醒,這樣我才放心讓她一個人在旅館裡待着,凡是敢招惹她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阿卡利亞上尉,你這是要去哪?”我愕然扭過頭,看到身後少尉帶着微笑看着我,但她的眼神卻要噴出火來。“你能專心一點嗎,長官,你打算就這麼暈着腦袋,頭也不回的走到白令海峽,變成海底雕塑?”這真是讓人尷尬,看來卓婭少尉挖苦人的本領有進步了。我四下看看,除了一名乞丐在教堂門口外,整條街道冷冷清清的沒什麼人。
“教堂是嗎,還真是獨特的風格啊。”我擡頭看着這個只在最底層開足一排窗戶的紅色磚瓦房,外人或許會覺得教堂採光嚴重不足,內部一定是陰森黑暗,不得不點上蠟燭。實際上,教堂頂部都開有專門的採光高樓,也是內部唯一的光線來源,也因此,教堂裡面光線幽暗,再配上蠟燭的微弱光照,給人一種宗教神秘氣氛的肅穆感和壓迫感。
這也是爲什麼西方的教堂總讓人產生不自主的敬畏和尊重,不會把不潔之物和污穢的思想帶入教堂內部。
我個人對此抱有懷疑態度,更不信什麼懺悔的作用,那隻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自我心理安慰和欺騙,與其花費那麼多的時間去懺悔,去痛哭流涕,醜態百出,倒不如找個心理醫生,輕鬆快捷。
“上尉,我們還不進去嗎?”少尉說着撥弄手中的突擊步槍,重新揹回背上,就要進入教堂。“你幹嘛,”我伸手拉住少尉,“教堂這種地方怎麼能亂來?”
“兩位,何必同我一個老頭子動刀動槍?”一個略顯蒼老而堅定有力的聲音傳來,我和少尉停下動作,教堂正門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打開,一個披着深棕色袍子的人站在門口,右手託着一本厚厚的典籍,“‘你吃了果子,你要漸漸死去,’,‘因爲人由必朽壞的物質所造,他的自然狀態是必死的’。”
“活着的人知道必死,死了的人毫無所知。”想必,他就是安吉洛神父了。
我想他已經很驚訝,不然,不會摘掉帽子,用顫抖的手翻動聖經,片刻後擡起頭,看着我問出下一個問題:“你如何看待這座教堂?”
“從外形看,這座教堂風格並不明顯,方方正正,但卻採用了有違傳統的紅色鮮豔塗料,透着現代化氣息;更帶有巴洛克風格,和勒·柯布西耶的狂想做派,但又不顯得浮誇和淺薄,反倒透出一股隱隱的神秘和平凡中的大氣、莊重,不得不說,無論是刻意,還是無意爲之,這座教堂都堪稱是這一地區的建築典範。”
那名神甫盯着我,沉吟片刻,最終卻沒開口。神職人員和神所不同的地方在於他們也是人,他們也有人所固有的一切優點和缺點,所以讚美有時也是有效的,但不要太過於露骨,要有根據。
“請跟隨我,兩位。”銀灰色頭髮的神甫轉身進入教堂,我指了指少尉手中的槍,搖了搖頭,跟着神甫進入教堂。
“請女士帶上門。”我回過頭,看着卓婭沒好氣的把門關上。
教堂內部兩側是粗大的石柱,可能是鋼筋混凝土,但更可能是大理石石柱,上邊均安裝有亮度略低的壁燈——用電的,旁邊走有電線,接在覈裂變電池上。中間有一條容許單人通過的道路,兩旁是橫桌和長椅,但很奇怪的,是現代化的淺白色塑料、不鏽鋼材質桌椅,而並非傳統的木質暗色桌椅。
至於教堂最高處,也是最裡側的講經臺和聖壇,都是用不鏽鋼製作的,連那個受難者——釘在十字架上的也是個刀槍不入的鋼耶穌。看來核戰前石膏塑像和大理石雕塑不太好搞。我打量着耶穌,感覺他也凝視着我,臉上透出說不出的苦楚和無畏,栩栩如生。我有些驚訝於安吉洛神甫的手藝之高超,我看到耶穌,產生一種說不出的敬畏感,不敢長時間瞪視他。
不過,他也就是個虛幻的精神寄託而已,人類的命運還是靠自己,而不是整天只顧着拜上帝,卻不知道去買張彩票先去創造機會。
“你要看因拜神而結出的果子,就可知道是真神還是假神。今天世界上信靠真神上帝的國度,一定是富裕發達的國度,而信靠假神的國度,必定是落後和窮苦的國度,因爲獨一真神上帝祝福他的百姓。”安吉洛神甫說完低下頭,在胸前畫完十字,我懷疑他能猜透我的想法,知道我正在想什麼。
“神已經沒落了,”我注意到自己的話起了作用,神甫停下了動作,“這個時代甚至不屬於人類,而是衆生萬物。”
“你若信他,他便在。你若不信,他便離去,”安吉洛神甫轉過身看了看我,繼續往前,緩緩走到講經臺前,把手中的典籍擱在上邊,翻開。
“伊萬·克里斯托夫·阿卡利亞,我知道你爲什麼來到這裡,”神甫擡起頭,突然“啪”一聲合上書,拿着書徑直走到我面前,在我沒反應過來之前舉起書照着我腦袋狠狠給了我一下,“但首先,別再喊我神甫,我是安吉洛神父,用敬稱!”我被這一下打的暈頭轉向,但腦海裡一個意識久久揮之不去——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還有,我蔑稱他爲神甫?
“信奉真神,你就能知曉世間萬物,”神甫說着又給了我一下,“我說了,我是貝德蒙·蘇·安吉洛神父,不是什麼神甫,你這混小子!”
我按着腦袋躲避神父的攻擊,同時驚訝不已,神甫,哦不,神父還可以動手打人,爆粗口?“很好,很好,學會敬重別人,是很重要的,”安吉洛神父合上書,返回講經臺,“女士,你若開槍,你們倆便無法活着離開福圖納。”
我吃驚的扭過頭,看到卓婭少尉一臉殺氣,正用突擊步槍對準安吉洛神父,她看到我的舉動後哼一聲把臉扭到一邊,關上保險把槍揹回到背上。
我距離講經臺20m,開足馬力,4秒我就可以衝過去,我瞭解我自己的技術,從來不會失手。“你還猜到了什麼,神父?”
安吉洛神父露出笑容,笑得很坦蕩,也很無畏,笑聲在整個教堂內迴盪,久久不絕。“我還知道你是個無神論者,這也就意味着,在你眼中殺掉神的侍從和一般人沒什麼區別,不會有絲毫愧疚。而且你懂得捨棄,明白什麼時候做出巨大的犧牲是必要的,是必須的,”神父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有時候懂得太多,倒不一定是好事,對嗎?”我沒吭聲,他確實能看透人心,我承認,我剛剛也確實動了殺機,我也承認,但是現在——
“我可以給你15支注射器,不能再多了,也正好是你需要的,”安吉洛神父和上書,看着我,“我知道你對這一切感到很好奇,這很正常,如果你能活着回來,我們可以好好聊聊。相信我,到時候我們有的是時間。”
他知道一切,所想,所做。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教堂的,手裡拿着一串未開封的針管。其實用不着,未消毒的、使用過的針管就夠了,我不明白神父爲什麼對我這麼慷慨。算了,等到活着回來再說,好吧,就等到我活着回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