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總跳樓自殺了,從a市一家酒店的頂樓跳了下去,頭朝下,墜落的時候砸在了一輛車上,現場情況慘不忍睹。
我們在接到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那種腦漿遍地的場景此生都無法忘記。炎彬失聲痛哭,守着黃總殘缺不全的shi身嚎嚎大哭,失聲質問着他爲何要選擇這樣的離去……那一刻,任何詞語都顯得蒼白。
我們四個人都哭了,手緊緊地攥在一起,不敢相信也不願意去相信黃總居然會這樣做。命運,突然像有一隻巨大的黑手在掌控着我們,人心惶惶,跌跌撞撞,所有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已經極度降低。一件又一件災難突然接踵而至,死去的人已然死去,活着的人卻要被迫沉受這種痛苦繼續前行。
而我們這一羣人中,最痛苦最不安最無奈最無力最壓抑最難過的,就是炎彬了。那一個年底,是有史以來最黑色的年底。那一個臘月,我看着兩個男人在我面前被命運擊垮,我看着無數人臨陣倒戈露出最陰險最狡詐的嘴臉,我看到了無數的藏在暗夜裡的血腥與慾望接踵而至,我看到了命運的殘酷和那些所謂正義使者的窮追不捨,我看到了自嘗惡果之後的絕望,我看到了走在法律邊緣猶如走在刀刃上的疼痛與不安,我亦看到了爲數不多人性的美好與善良……
命運最終給我們宣判了,公司直接被取締,馬總的公司亦倒閉了,但是卻把矛頭鋒利地指向了我們,黃總去世了,他的妻兒已經逃往國外,鉅額的債務糾紛已經無人認領,炎彬作爲公司的股東,雖然佔有極少的份額但也要承擔賠償的責任。一瞬間,他一貧如洗,負債累累。
我們都失業了,突然就無處可去了,巨大的打擊讓我們每一個人的心裡都無比的壓抑。張惠和陳優又開始了夜夜買醉的生活,我和王凌整日聚在一起卻很少言語,大家各自裝着各自的心事。
我們湊錢給黃總辦了葬禮,葬禮上,來的人很少很少,只有昔日幾個忠心耿耿的下屬,黃總的死法太過悽慘,大多數人都不願意沾染這樣的晦氣,昔日的親朋好友都是能躲則躲,黃總的雙親都已不在人世,黃總的妻兒逃往國外不知道是不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喪事也聯繫不到更不會在此時回國。
這場葬禮辦得無比淒涼,整場的氣氛都壓抑得不行。炎彬彷彿黃總唯一的家人兼兄弟,自始至終都淡定地處理着一切事宜,我強烈地感覺到他的悲傷與痛心,卻連安慰都顯得蒼白。
一系列的悲劇性變化也沖淡了我們之間的那點感情,很多時候我看着他那樣難過,特別想不顧一切地走過去站在他身邊拉住他的手。可是他僞裝得那麼堅強那麼淡定,彷彿刀槍不入的銅牆鐵壁,讓我這一點兒愛憐都無計可施。
他還反過來安慰我們,不斷催促着我們趕緊找新的工作開始新的人生。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什麼,能讓他告訴我他內心深處最深沉的脆弱。
我們就這樣在濃濃的霧靄下度過了一個最沉重的除夕,誰都沒有心思慶祝所謂的新年,只期待這一件又一件事情快點兒過去。這一系列突如其來的打擊太過詭異也太過突然,大家都無所適從,而黃總的死亡讓我們每一個人都特別害怕獨自睡覺,陳優和張惠同睡在了一起,我也一直陪伴着王凌,我們都在惶恐與不安中度過了這一個漫長的新年。
黃總的喪事辦理完畢後,所有的事情算是都告一段落了。不用再去公司上班,我連炎彬都見不到了,他囑咐我們讓他一個人安靜地待幾天後,就消失了,手機也關機了。
因爲擔心他,我整夜整夜地失眠,整日整日茶不思飯不想,整個人變得十分的焦躁不安。除夕那一晚,我再也無法忍受,我決定去找他。
我在那一家小麪館裡找到了炎彬,他的頭髮和鬍子都很長很長,衣服已經很多天沒有換,一個人坐在桌上悶悶地一口接一口地喝酒,整個人頹廢得不像話。
大叔見我過來,拉着我到身邊小聲地說:“他這幾天一直喝酒,喝醉了就倒在地上直接睡,也不管髒不髒。我很想拉他起來去樓上睡又拉不動,氣得踢他打他也沒用,怎麼勸都沒用。睡了起來又開始喝。我怎麼勸都沒有用。姑娘啊,你勸勸他吧,我實在不忍心看他這樣。哎。”
大叔說完摸了一把眼淚,很沉重地搖了搖頭,看上去讓我更覺得心酸。我朝着炎彬望去,他落寞的背影讓我心疼不已。我走了過去,一把從背後抱住了他,把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背上,他無言地抓住了我的手,說話的聲音都沙啞了,他說:“我身上很髒,快放開。”
我用下巴在他肩上輕輕地來回噌着,我說:“我不嫌棄。你要喝酒,我陪你喝。”
說完,我放開了他的腰,去櫃子裡拿了個杯子,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和他的杯子碰了一下,然後一仰而盡。
他像往常一樣捏了捏我的臉,他說:“你還來幹嘛,蠢女人,好好過你的日子……”
我拉住他的手,看着他說:“我哪兒也不去,我想守着你,我擔心你。”
他也握住了我的手,很用力地緊緊握了一下,然後又鬆開了,他說:“瘦了這麼多,大叔,快給舒畫燒碗麪。”
大叔在廚房應道:“已經在燒了,馬上就好。”
他在最痛苦的時候還有心注意到我瘦了,我心裡一暖,鼻子就酸了,我說:“今天過年呢,我陪你一起過,好不好?”
他也不拒絕,就很乾脆地說了一聲:“好。”
我勉強笑了笑,我說:“那你答應我,不許再喝酒。吃完麪,我幫你理頭,再把鬍子刮掉,換身衣服,好不好?”
他孩子一樣又說了一聲:“好。”
大叔端了兩碗麪上來,然後說:“姑娘,你快吃,哄着他也吃點,這幾天沒怎麼吃東西,就光知道喝酒,哎。”
我點點頭,我去拿了湯勺,把面捲起來放在勺子裡,然後吹涼,遞到他的嘴邊。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張開了嘴,我笑了,他也笑了一下。
我就這樣像喂孩子一樣一口一口地喂着他吃麪,他也不拒絕也不推脫更沒有覺得彆扭,就這麼一口一口地吃下去。大叔遠遠地望了我們一會兒,這才如釋重負地回到了後廚去了。
他吃了幾口,然後說:“我自己來,你也快吃。你看你,越來越瘦了。”
我說:“嗯,那我們一起。”
他點點頭,拿起了筷子,開始大口大口地吃麪。我也的確餓了,坐在他身邊才覺得心安,愣是把一碗麪條吃光了。
大叔來收碗的時候滿臉的欣慰,對着我豎起了大拇指,我對大叔笑了一下。我站了起來,把他拉了起來,他踉踉蹌蹌地有些站不穩,我扶住了他,我說:“走,我們去把頭髮理了,把鬍子颳了,再換身衣服。”
他點點頭說“好”,我對着他笑了一下,和大叔打了聲招呼,和他一起上了出租。我這纔想起來他的房產都變賣掉了,他之前好像說他和父母一起住,可是我並不知道他家在哪兒。
司機問我去哪兒,我遲疑了,他報了個地名,我聽着特別的陌生。我說:“你說的是哪裡?”
他說:“我剛租的房子。”
想到他從前不可一世的樣子,再看看現在的他,更覺得心裡特別的難過。我盡力不再他面前表露出這種情緒,他卻敏感地說:“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還背了一身的債。舒畫,你別管我了,別被我耽誤了。”
我搖了搖頭,我說:“大難臨頭各自飛,那我怎麼配你愛我。”
他又用力握住了我的手,他說:“蠢女人,你的確很蠢。”
我笑了笑,依偎在他的懷裡,我說:“答應我一件事,不再喝酒,好不好?”
他看了看我,然後點點頭,他說:“嗯,好。”
我們不再說話,我靠在他懷裡,他多日未曾洗澡渾身髒兮兮的,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有着濃郁男人氣息的他了。那個從前穿着考究、舉手投足都很有神韻的男人已然不見,一下便落魄了,從天堂到了地獄一般,整個人因爲頹廢而耷拉着腦袋,變得特別普通特別平常。可我反倒覺得,這樣的他更加真實。
他租了一間很狹小的房子,裡面只有一張牀和一個衣櫃,還有一個獨立衛生間。看得出來他根本沒住過,屋子裡零零散散的都是行李和物品,牀單都沒有鋪,一看就是沒人收拾過的樣子。
我二話不說地就開始整理東西幫他鋪好牀單,他拉住了我,他說:“不用你弄,等下我自己來。快坐好,別累着了。”
我搖了搖頭,我說:“我願意爲你做這些,要麼,我們一起動手,好不好?”
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然後微微嘆了口氣,他說:“舒畫,你真的沒必要……”
我不想聽他說那樣的話,於是我微微踮起腳,堵住了他的嘴巴,也不管他是不是嘴臭,就想用力地深吻他,給他力量。
他抱緊了我,吻了我一會,又直接把我推倒在牀上,整個人壓過來。我做好了心理準備,結果,他突然停止了,頹然地說了一句:“算了,等下洗澡的熱水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