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遠遠地望着巷子盡頭的人影。
幾年不見,好似一點未變。仍然做未嫁時的打扮,頭髮鬆鬆地挽着髻,插着一隻銀白珠釵烏髮如墨,柔軟得海藻一般。淺淺綠色雙繞曲裾,依然身影纖細。她靠在牆邊,看着三個孩子在踢毽子,臉上的笑容溫暖明媚,是從沒有對他展露過的笑顏。
“公子……”
他舉手打斷了御寬的呼聲。目光定定地望着前方,隔着遙遠的距離落在她臉上。
他的位置很隱蔽,她看不到他,所以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望着。
從第一次在相府見到她,已經過了十年。他從不知道自己會在一件事情上堅持十年而不變。
歲月在他臉上留下冷漠的痕跡,他眉心的川字越來越深,眼神越來越銳利,但覺得越來越寂寞。
雖然他後宮也頗多妃嬪,但沒有一個人敢大聲和他咆哮,敢搖晃他的肩膀,敢扇他耳光,敢踢他一腳……
他想起那年他們被圍攻時她沒有逃跑,而是守在她身邊的樣子。他後來有無數恨她的念頭,但只要想起那個畫面,他就原諒她。他告訴自己,他與她之間,恩恩怨怨,根本已經無從算清。
如果沒有舒沁,沒有杜錦程,她會不會在他身邊?
可是他也知道,就算她在身邊又能怎麼樣,他給不了她現在臉上的神份從心底洋溢出來的柔情與喜悅。
有人從她身後的門走出來,他下意識地躲了躲。
那個人,也沒有多少變化。仍然英挺頎長,眼若星辰。他站在她身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她便眉開眼笑,在他身上輕輕捶了一捶。他旁若無人地將她摟在懷裡,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孩子們起鬨起來,喊着“羞羞,羞羞”。
別開目光,臉容冷然下來。他大步地離開了巷子。御寬一言不發跟在他的身後,臨離去,他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御寬並不明理解他的主子。江山美人,他要什麼沒有?卻獨獨只對一個沒有指望的人用情至深。內人說:在愛情面前,再強的人都會變得卑微。
何止是卑微?他望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男人,寬肩闊背,大步流星,有一絲逃跑的倉惶,忽然心裡生出憐憫。
如果有因果輪迴,他上輩子一定是欠了蘇媛湘的。所以今生要用情債來還。
那捲畫像,一直沒有被遺棄,而是在御書房最最隱蔽角落的位子,彷彿被封塵了一般。沒有任何一個人在他面前提到過她的名字,也不會有人帶來她的消息。但她卻眷刻在他的心底,他想,不管多少年,她大約永遠都會盤踞不去。
此生。再見,再也不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