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返京

過了郎西關,沿途的驛站門楣上都懸了白花,館內的驛丞也冠扎白巾,腰束白帶,竟是在服國喪。我膽戰心驚,問道:“是誰崩了?太后,還是……”

“是皇后娘娘山陵崩。”

我鬆了口氣,卻又不敢置信:“我東去之前刺史府還接到了皇嫡長子出世,母子均安,賜今歲產子婦人一雉、壺酒、十錢的恩養詔令,怎麼可能喜訊傳來一個多月,皇后娘娘就崩了?”

徐恪突然急令我去曲靖與他會合,會不會是皇后駕崩影響了政局,刺史府有什麼變故?

可那也不對,承漢朝雖然不禁皇后與聞政事,但這位皇后是太后自小撫養大的侄女,天性純孝,爲免與姑母兼婆婆發生衝突,一向是不理政事的。她的駕崩不可能產生足以使政局動盪的衝擊,進而影響到南州刺史府。

我轉動腦筋,卻得不到解答,最後腦裡靈光一閃:莫不是天子夫妻情深,痛失皇后,做出了什麼不理智政治決策?

我胡亂猜測,那剛纔被我詢問的驛丞也沒有皇后駕崩原因的確切情況,也用胡亂猜測的答案敷衍我:“皇后娘娘或許是產後風吧?”

“絕不可能。”

產後風多是不良生育習慣而導致的感染,自我給太后動過婦科手術以後,宮裡的衛生習慣已經照着我的提議改進了許多,生育感染的機率大幅度降低。加之皇后又是在二十五歲的生育黃金期產子,不像未成年女子生育那麼兇險,怎麼可能在產後兩個多月才鬧出什麼產後風來?

我在胡思亂想中吃過午飯,騎上驛丞換好的馬匹繼續趕路,終於在徐恪勒令的十日期限內趕到了曲靖。到了徐恪的臨時辦公地後,我才發現本該留守大理的別駕吳通和都官從事鄭會都在室內發呆,不禁大吃一驚:到底是什麼事,竟能夠讓這兩個應該主理州務的刺史府能吏,跑到曲靖來對着刺史發呆?

我俯身給三人行禮,徐恪也不廢話,直接便從案頭遞給我兩隻錦匣。

我看那錦匣的制式一隻是裝天子詔令、另一隻是裝相臺行令的,便依禮接過後再打開錦匣,天子詔令寫的是:“着將曲靖、衝頭、西屏以東至現南疆大營新得夜郎舊地,從南州刺史部析出,另設貴州,以貴陽侯越誠爲刺史。南州刺史部須應越誠所請,輸送錢糧物資,襄助籌建貴陽刺史府,不得延誤。”

南州這六年裡有南軍武力開疆,也有遠處部落自願依附,疆土已經擴張得比滇國全盛時還大許多,加上張典從南方擄來的俘虜,全州總計人口六百多萬,析出一部分另組州郡本是必然之勢。但析出兩州的話,其中便有一件事不能不解決——南疆大營十五萬大軍的供養!

南疆大營的總營盤在南州析分以後,就落在了貴州轄內。它本來一直由南州以一州之力供養的,現在南州一分爲二,原本的糧草輸送系統便要拆分重組,南軍的供養問題該如何處置?

這詔令析分南州,竟對南疆大營十五萬大軍的給養問題隻字不提,豈不是本末倒置?

我錯愕無比,拿起那詔令對着窗戶透過來的明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細看幾遍,終於發現其中異況,震駭驚怒,莫可明狀,下意識的將那詔令一擲:“混帳東西,誰敢竊取國器,僞造天子詔令!”

徐恪等人嚇了一跳,連忙示意我安靜,免得使人生疑。吳通問道:“雲撫使,你從哪裡看出這是僞詔?”

“天子勤政,凡涉及正式行政詔令多御筆親書,極少使人代筆。這詔令的筆跡雖與天子相似,獨缺風骨,定是有人着意模仿。”

我回想以前在齊略身邊,看他理事的習慣,一指詔書上蓋着的璽印:“天子行詔都是先書後印,這詔書卻是墨跡寫在印泥上,次序顛倒,分明是有人先以空白詔書盜印天子寶璽,然後再僞造詔令!”

吳通將那詔令揀了起來,就光細看:“我們也是看這詔令不清,大有蹊蹺,卻沒想能從這用筆用印的細微之處,就斷定其真僞。”

我胸腔裡的一顆心突突的亂跳,說不出的慌張:齊略一直在努力加強中央集權,像這種設置州郡的事,怎能容忍他人弄權?且這盜取國器,僞造詔令的事何等嚴重,不是長安有大變,哪個權臣有這等膽量?

我眼前陣陣發黑,心中便只有一個念頭:“難道有人害了他?誰敢害他?!”

徐恪安慰我:“雲撫使,陛下是英明難欺之主,屑小之輩須害他不得。”

“正因爲他是難欺之主,若非身有不測,誰如此膽大妄爲?”

我這才發現自己怎麼鎮定也無濟於事,只得抖着手去摸另一道相臺政令,啞聲問道:“那貴陽侯越誠是什麼人?”

“乃天子貴戚,皇長子之母越婕妤的兄長。”

我神思恍惚,喃道:“皇后駕崩,後宮便以她生育有功,地位最尊,她藉機重用兄長也屬正常。”

我腦筋混亂,連自己也說不清到底在說什麼,正不知所措,突聽一聲斷喝:“雲撫使,你給我坐好!”

我悚然一驚,直覺的反應就是挺直腰身坐好,汗溼重裳,終於招回了一線清明,望向對面坐的三人,道:“內宮除去皇后駕崩以外,必定還有其它異變。越姬以兄長爲貴州刺史,其目的恐怕不在一州之地,而在十五萬南軍!只是其無法拿到虎符,直掌兵權,才迂迴行事。”

徐恪的臉色也十分難看,吸了口氣才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我已整整五十二天沒有接到陛下寄來的廷錄。事發突然,長安的消息不通,無法探知內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徐恪是天子爲了日後的改革而刻意培養的相輔人選,天子將南州這比中原落後的地方交給他,有隨他折騰尋找新的治政之法的原因。同時爲免他偏安南疆,不瞭解政治中心的形勢,目光囿於一角,天子每隔十天就會派人將朝廷的議事記錄摘要送一份過來。

徐恪離開大理巡視治下的民生,間斷一次沒收到廷寄是正常,但五十幾天沒收到,卻足以斷定長安有異。不過現在天子詔令還是冒着齊略之名發的,內宮的局勢應該還沒到最壞的地步。

我深深的呼吸,鎮定了一下,打開相臺行令:“着南州徵調梗米三十萬石,銅十萬斤,金萬斤,絹萬匹,棉花萬斤,上品玉器萬件,香料萬斤,香水千罐……”

這相臺行令的筆跡和大印倒沒有異況,可這索取財物的清單,卻把我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南州除上繳賦稅以外,還養着南疆十五萬大軍,每年修路鋪橋,開荒墾野,府庫沒有寅吃卯糧都已萬幸,哪有餘力份外上納?難不成要刺史府搜剝民間,敲骨吸髓?”

南州經過六年休養改革,往南開通身毒的商途,商事農業大興,民間確實小有餘財,但老百姓有財是他們的,怎能因爲相臺令的份外勒索就搜剝民間?要是老百姓連自己的財產安全都沒有辦法保證,我這幾年奔波算什麼?那數萬衝着南州各種優惠政策的紛紛來投,捐財出力幫助改革的商賈又算什麼?

矯詔傳遞的信息令我腦筋混亂,這相令卻讓我逐漸清醒過來,叭的一聲將相令合上,大聲道:“我反對!”

“我們都反對,但現在長安情勢不明,如果貿然向上直諫,只恐南州刺史和佐吏將被大肆替換,再也沒有庇佑南州之力。”

我明白,我想得到的:一道意在軍權的僞詔,一道意在斂財的相令,這明顯是在爲政變做準備。南州如果直接抗令,現在的當權者是絕不吝於派人過來收取權力。等到那時,我們纔是真的進退兩難。

眼下除了拖住析分南州的越誠是首要之事以外,我們還需要派人直入長安,探清宮中的變故,明白中央權力到底落在誰手裡。

我心思轉動,料想徐恪等人早定了應對之策,只是有事需要我去辦理,便問:“使君有什麼事要雲遲辦?”

“長安事態難明,需要有人返京探聽消息。探問者不僅要熟悉長安,更要與內宮有通信。”

徐恪頓了頓,看着我懇切的說:“雲撫使,此事危險,論理本不該讓你一個女子犯險,但我和別駕要回大理安撫貴陽侯,另兩位從事是川隴出身,在長安毫無根基;只有你是從長樂宮出身的,昔日行朝南駐,你又曾隨侍聖駕,與中官和近衛熟悉。加之你是女子,領的是虛銜,你去長安執政者能減少戒備,所以我想請你押送一批財帛返京。”

“謹遵使君吩咐。”

徐恪見我答應得痛快,反而有些猶豫,顯然十分擔憂,頓了一頓才道:“你到長安以後,先以祭酒從事身份往司徒府述職,再以押解官的身份往相臺陳情,說南州之窘;我知道你有探聽消息整理情報之才,但這次探長安政局用意只在確定陛下及太后的安危,並非對外作戰。你行事之時多走正渠,有所得即派人南遞。切不可輕身犯險,去探聽會危及性命的機密。”

我靜了靜,纔回答:“使君放心,雲遲會愛惜性命的。”

探聽權柄的轉移,天子和太后的安危,怎麼可能沒有危險?

然而無論此事如何兇險,我都不可能不去——我可以不在齊略身邊,不懷想與他相守,不留連他的柔情,但我須得確定他平安。

“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如果準備上納的財帛已經備好,我現在就起程。”

第五十七章長安

南州從四年前就開始修建一條貫穿南州全境,岔路由曲靖抵達鹽津的馳道,想接通益州的境內的馳道,使南州能夠直接與中原交通。但南州這邊屬於高原多山地區,馳道修建不易,修了又塌壞幾次,直到去年年底才報說完工。

徐恪謹慎,這麼大的工程在他沒有驗收之前不敢虛報政績,所以滇安馳道修成的奏疏至今還沒有報上去。也幸虧沒報,貴陽侯攜僞詔時才走的巴郡故道,入了大理,給南州上下掙得了二十幾天的緩衝時間。

我急於趕赴長安,走的便是這條新通的馳道。雖然押着一百馱上納的絹和棉,但馳道新成通暢,路面用似是而非的水泥澆鑄過,但行程也不慢,早行晚歇一天也能趕二百多里路。

十日後過得益州,再問驛站的驛丞,但能聽到一些消息:太后遇刺,中毒昏迷;天子先傷皇后之死,後驚太后之危,急怒攻心,也重病臥牀,不能視事。朝政暫由尚書檯於御榻前組成內朝,暫領國政。

這種情況已經很嚴重了,但我隱約感覺,真實的情勢可能比現在的傳言更嚴重。

齊略爲了改革,廢了掣肘的丞相和太尉之位。在原本太后和天子一掌東朝軍政,一掌西朝庶政的情況下,廢除丞相和太尉於大局無礙。但現在太后遇刺,天子病重,東西朝都無法正常開設,就出現了權力的真空,最易爲人所趁。

丹陛之下,有人窺九鼎之位,否則沒有人會去打南軍的主意。

誰人爲帝誰人爲皇,於我本無關係,我只在意一個人而已——齊略!他一直都在努力集權,人手中所握權力的大小,與危險性成正比。天子集權,就意味着野心家謀取權力的時候他沒有緩衝地帶,必須直接面對危險,我只擔心有人趁他有病,便要他的命!

我一顆心懸在半空裡來回飄蕩,沒個着落,一下一下的牽扯着,絲絲的痛,灼灼的燙,只恨不能將這千里關山,都化成尺寸之地,讓我一步跨過,早入長安。

雖然爲了最好的保持體力,我每晚都自我催眠放鬆入睡,但在將醒之時,卻還是不禁爲惡夢所魘。這日清晨,我又一身冷汗的醒來,做了什麼夢,我已經忘了,只記得夢裡有人一聲一聲的喚着我:“遲——遲——遲——”

我怔然癡立,夢裡還能聽到你的呼喚,現實裡你是否還活着?

我想再見你一面,可還有機會?

我深深的呼吸鎮定:冷靜,冷靜,若不冷靜只會壞事。

再趕五天,終於望見了建章宮的位於山頂的亭臺樓閣,長安那巍峨的城牆也映入眼來。

橫門之外我家的開的那家醫館正在道左,門庭若市,已經成了個教學和治病相長相合的綜合醫院。我勒了勒座騎,還是忍住了沒下馬,只是揚聲對館門的外坐着曬太陽的看門老僕道:“老伯,我是雲遲。有勞你請人替我傳個信給我老師和小赤,告訴他們我回來了,等公事了結就回家。”

老僕又驚又笑,大聲答應了,看我身後還跟着一隊滿載財帛,有軍士押送的馱子,知道我公務在身,便不贅言,只問了一聲:“雲姑,你今晚回家吃飯嗎?”

“說不準,你讓老師和小赤自己先吃,讓人給我整理好房間就好了。”

我領隊先往國庫那邊交接上納之物,然後轉往司徒府,準備述職的同時也探聽一些長安的消息。

可沒想到我沒見到司徒就被司徒府長史攔了駕,一句話就把公私兩面的請見都拒絕了:“州務敘職之月都在五月,現在時間沒到,不可亂了規矩;至於私下請見,雲祭酒與司徒大人素不相識,多有不便。”

這敘職的日子訂在五月,是爲了州郡專心農耕,並遷就偏遠州部的路上的行程。有州部能就着來京辦理的其它要務,將敘職一體辦妥,司徒府多半不會刻意留難。

我來司徒府敘職,遇到這種冷落,到底是他們看我不順眼,還是另有隱情?

我向司徒府的文吏探問消息,可一無所獲,顯然長安政局詭譎,我跟他們不熟,他們便不肯明說。

我十分無奈,看看天晚,只得安排了手下,先行回家,準備明日再做打算。

老師因我不肯結婚而惱了三四年,無可奈何之餘漸漸的看開了,再不問我婚姻大事。他聽說我是帶着貢品上京的,吃過飯後就問我:“你這次回來除了納貢還有什麼公事?能住多久?”

老師這幾年和一羣老兄弟編纂醫經編得已經入了癡迷,雖然住在天子腳下,卻完全不聞政事,不涉世事。赤朮擔心老師的身體,跟在他身邊寸步不離,也是半點不知政治風向的。我不願他擔心,便輕描淡寫的說:“我是代都官從事押解貢品來的,想順便看看能不能說動太學院的博士們同意我出版《蒼山集》。這事兒繁瑣得很,可能要費些時日。”

老師聽我說來長安除了納貢以外就是做學問,臉上頓時露出笑來:“等我把醫經校完,你也要給我把付版印刷之事辦好,讓它流傳出去。”

“那當然,老師這部醫經能夠令整個時代的醫學水平都要提高几個層次,做弟子的如果不努力推行,日後一定被人罵死。”

“後人罵不罵你我管不了,但你要沒把事辦好,我是肯定罵你的。”

老師原先一直對我不放心,直到看到我在南州幾年,不僅沒有憔悴失意的樣子,反而精神煥發,很有仕途得意的樣子,才真的放下心,開始將我視爲可當老來依靠的晚輩,吩咐我做事比以前隨意。師徒姑侄三人說說笑笑,到晚了才散去睡覺。

回到家裡一夜好眠,紅日滿窗,我才迷糊的打了個呵欠,起身穿了衣裳,下樓洗漱。

老師正在院裡舒展筋骨,做健身操,見我下來梳洗還半眯着眼睛,不禁呵呵一笑:“你小心點,別摔着了。”

“知道……”

等我洗漱完畢,赤朮和廚娘便端了早膳上來,我啃着蔥香餅,讚歎道:“小赤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御廚肯定都沒這份好手藝。”

“好吃你就多吃點。”赤朮見我吃得高興,就將盛餅的盤子推到我面前,然後問我:“姑姑,你什麼時候有空?”

“你有什麼事要姑姑做?”

赤朮吭了一聲,白淨的臉上透出一層紅暈,好一會兒吶吶的道:“那個,東市林家家學的林明老師的……二女公子昨天聽說你回來了,很想見見你。”

我微覺訝異,旋即有些忍俊不禁:“小赤也長大了……她想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見我,你去問問,我就是沒時間也會擠出時間的。”

赤朮的臉一下漲得通紅,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沒說,猛的扒粥,三兩下吃完就跑。我和老師對視一眼,笑了起來,我問:“老師,小赤既然喜歡林家的女公子,有沒有去提親?”

老師恪守食不言的規矩,卻點了點頭。我興致勃勃的問:“那位女公子品性好不好?跟小赤合不合得來?有什麼才能?長什麼樣子?成親的日子是哪天?”

老師放下碗筷以後才說:“都好,跟成方很合得來,婚期是四月二十八。我的書信上個月就發出去了,昨天見你回來,本來還以爲你是接了信以後纔回來的。”

早飯後將老師和赤朮送到醫館,便去驛站尋與我同來的文吏,兩人商量了一下,理順應做的事,便往尚書檯請見。

尚書檯是齊略爲了集權而設立的機構,因爲丞相被撤,尚書檯直承天子之意,其職能與丞相相仿,因此尚書檯也被稱爲相臺。不過齊略集權是爲了使政令暢通迅捷,卻無意讓尚書檯又成爲能制約天子的丞相。因此尚書檯的權重份位卻不高,連令官都沒設,臺中只有六名位不分高下的尚書及其屬下協理的郎官。

接見我和尚書名叫石秦,是個略顯乾枯的中年人,神色頗爲冷峻。我呈上徐恪寫給相臺的公文,仔細陳述南州府庫的空虛實況,請求尚書檯減免上納數目。

“雲祭酒,上納數額是陛下親訂的,減免之事,非尚書檯所能決,你別爲難我。”

我欠身道:“雲遲豈敢,石尚書既說減免納貢須由陛下作主,就煩請石尚書回份手書,容我前往未央宮求見陛下。”

石秦卻怎肯寫這份手書:“雲祭酒,陛下臥牀靜養,太醫早有案判,非有大事,不準擾勞陛下。似這等徵納小事,陛下有詔令尚書檯直理,不必呈於御案。”

“在春荒開耕之際,份外徵納數額巨大的財帛,實爲動搖國本之舉。若非朝廷有能告知天下的理由的急需,卻不是小事,而是關係天下臣民的生計,陛下清譽威望的大事。石尚書既說尚書檯做不得主,又說陛下有詔令尚書檯直理,二說相沖,難於取信於民。雲遲身份低微,但此身卻是受命代南州刺史徐恪份位,有權與聞政事,還請石尚書將陛下的詔令請出,容下臣一觀。”

石秦作色道:“雲祭酒,尚書檯做爲陛下親掌的內朝官,署理政務,代行丞相事早有慣例,你如此糾纏不清,藐視君威,將陛下置於何地?”

這頂帽子扣下來,可真能將人一蓋到腳,我不動聲色:“陛下英明神武,胸懷四海,仁澤天下,誰敢不敬?然而加重賦役,關乎國本民生。本就就君臣相商相詢,議論底定方能施行,豈有絲毫不加詢問,驟令尚書檯催收之理?”

我話音剛落,堂外便傳來一人接口道:“何況尚書檯雖被譽爲相臺,但畢竟不是真正的相臺,只有陛下有詔,才能代行丞相事。要是沒有陛下支持,所謂‘內相官’,不過是秩只六百石的小官兒而已。”

這是什麼人,說話竟這樣放肆?我瞠目結舌,尋聲望去,卻見一個身着戎裝,氣宇軒昂的武將正自堂外轉了進來。

尚書檯從前漢孝武帝設立起,就帶着很濃的私人色彩,任用的官員多是天子近人嬖寵。這也就形成了一種奇異的現象,尚書檯權力固然極大,身份卻極低,名聲也不好。不止有身份的朝官不肯入尚書檯,就是有才華能力但沒有實職的世家子弟,也多半瞧尚書檯不起。

但瞧不起歸瞧不起,像那武將一樣當面說得這麼難堪的人,卻是絕無僅有,無異於大耳括子打了石秦一掌,讓他頓時面色大變,怒瞪那武將:“你是何人,竟敢擅闖尚書檯?”

“我乃豫州兵曹從事謝源,押送貢納之物前來繳令,及代刺史苗軌前來長安請陛下聖安。”

謝源一句話說完,叉手傲立,對石秦冷笑一聲:“石尚書,在下主理豫州軍事,秩千石。你若有陛下詔令,代行相權,在下自然得彎腰行禮。你若拿不出陛下的詔令,那就恕在下無禮了。”

我暗暗咋舌,石秦卻氣得麪皮紫漲,胸腔起伏,忍了又忍,突然轉頭厲聲喝斥身後的文吏:“你們是死人,沒聽到雲祭酒和謝兵曹的話?還不快去將陛下的詔令請出來?”

我磨了半天他也沒將詔書拿出來,謝源一蠻,他立即乖乖的行事,這是在籠絡武將?

過不多時,詔令請了出來,我和謝源一齊跪下接詔。石秦先把詔令送到謝源面前,謝源接過仔細看了,濃眉緊皺,但卻沒有懷疑,只是滿臉不贊同,道:“下臣請見陛下!”

“陛下正在靜養,無大事外臣不得驚擾。”石秦臉上露出一絲得意來,一面收回詔書,一面道:“謝兵曹,詔令你已經驗過了,就請你依詔行事,轉回豫州,督請姜使君速速將大行皇后的殉葬財帛押赴上京吧。”

我看他似乎有意將詔書收回,不給我看,便不等謝源回話,插口道:“石尚書,請將陛下的詔令賜下臣一觀。”

石秦見我插口打斷他的話,不禁惱怒道:“謝兵曹已經驗過了,你還要驗什麼?”

我淡淡的說:“下臣雖是文職,但與謝兵曹一樣都是代州刺史行事的州佐吏。石尚書要一視同仁纔好,否則下臣無法向刺史交待。”

石秦見我執意要看詔書,只得將詔書遞了過來。我緩緩地打開詔書:“皇后大行,而陵寢未成,居無所安。詔令十三州貢納去歲賦數三分之一,押送上京,以資建陵。此令由尚書檯督理,一應事務其自行裁決。”

因爲陵寢未成而徵收財帛建陵,放在尋常帝王那裡理所當然,但齊略跟我閒聊的時候,曾對前漢厚葬奢靡之風大是不滿。他登基之初便依例修建的陵寢也一直是撥少府裡他自己的用度在修,從不動用國庫,何況是專門下詔用增加賦稅的手段來搜刮民財?

細看那詔書上的蓋的印,倒沒有發現先印後書的毛病,只是它沒蓋“天子之寶”。而是蓋着齊略日常處理尋常小事,與各州、郡主官遞書信商議政務的私印“建章私印”。

建章印是齊略用得最多,官吏最熟悉的一枚印,但只能用在非正式的場合。哪能壓得住徵加賦稅這樣的大事?難怪石秦不想拿出來,他先給謝源看,想必是見他是武將,性子直爽,未必懂得庶務,只管印璽是不是認識的,有沒有假,卻不清楚那印璽的效力範圍吧?

我奉還詔書,應酬幾句,看到石秦的精神放鬆了,這才行禮告退。石秦揮手道:“雲祭酒,南州的貢納未齊,你既然驗過了詔書,那就速速回轉,督促徐刺史將此事辦妥。”

他這卻是唯恐封疆大吏借押送貢品之際,將得力手下留在長安,另生變數,所以急着趕我回南州。

我腦中念頭一轉,已下了決定,微微一笑,道:“石尚書,雲遲在南州掌管教化之職已有六年,爲當地瘴厲所害,近年來身體愈來愈差,常生疾病,已不足再領祭酒之職。我這次回長安,一是代刺史呈書,請陛下減免徵賦;二是想面聖辭去撫民使之名,致休退仕,回家奉老撫幼,頤養天年。”

我若是辭職不幹,他就沒有正常理由趕我出京。石秦聽到我的話,也吃了一驚,面色古怪的看着我,乾笑道:“雲祭酒玩笑了,你年紀輕輕,風華正茂,何來頤養天年之說?況且祭酒紅顏玉貌,容光煥發,卻哪有絲毫病態?再者,你身爲女子,卻以外臣之途而成爲秩千石的州祭酒從事,博得千古未有之名,這般年紀就致休退仕豈不可惜?”

“南疆初平之時熟知民情,通當地語言的人不多,雲遲得此機能以女子之身爲撫民使,領祭酒之職,實爲因緣巧合千古難逢之事。但我教化滇民六年,已是竭盡所能,再往後卻是才具不足了。我雖爲女子,遠見有限,但也知道做人當見好即收,急流勇退的道理。且我家中長輩垂垂老矣,幼者又到了成家立業之時,已不容我遠遊南州了。”

我說着話,輕咳一聲,又道:“我現在不顯病態,是因爲長安氣候乾冷,剋制了瘴毒,若是身在南州,此時早已臥病。雲遲是領不得實職了,還請石尚書通融一二,替下臣遞上奏疏,請見陛下辭職。”

州祭酒從事也是千石的高職,尚書檯名份太低,沒有詔令就無權決定我的辭職。石秦當然不可能讓我去面見天子,陳情辭職。他沉吟片刻,大約還是看我是女子,懷了輕視之心,覺得讓我留在長安比硬趕我走,使徐恪也像豫州刺史苗軌那樣,派來霸蠻難纏的武將要強,便道:“雲祭酒身體不適,需要留在長安休養,那也罷了。至於辭職一事,待陛下玉體康復,親理政務之後再上疏奏報,那也不遲。”

我達到了留在長安的目的,又探清了尚書檯的態度,也不再糾纏,謝過石秦,告辭退出。

剛出了尚書檯,便聽到有人叫道:“雲祭酒,請留步。”

原來卻是謝源追了過來,我向他一點頭,問道:“謝兵曹喚雲遲有何要事?”

謝源直截了當的說:“雲祭酒,謝某是武夫,看不出細微之處,你卻是文臣,又是女子,看東西應該仔細。那詔令你看過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謝源聞言皺眉,我問道:“謝從事,陪你一起押送貢品的是豫州哪位同僚,怎麼沒見着?”

謝源嘴角抽動了一下,打了個哈哈:“那刀筆吏自繳了貢品後就沒見人影了,八成是瞅着長安繁華,跑去尋歡作樂了。”

看來除了南州看出這納貢之令有異,派了真正得力的人來查探長安動靜的刺史也不在少數。我心情微微放鬆,笑道:“國喪未過,長安真正遊樂的好去處估計都不敢大鼓開張。貴同僚尋歡作樂,須得小心些,別讓人抓到了治個大不敬之罪纔好。”

謝源乾笑:“多謝雲祭酒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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