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霧氣慢慢散去,一陣陣的幽香撲鼻而來,我們尋着香味一路尋去,只聞着一股沁人肺腑的花香,直讓人心醉。
漸漸地聽見一陣水聲,空氣中好像瀰漫着一層薄霧,帶着溼潤的蒸氣味道還夾雜着草腥味。
我不禁問道:“慕容大哥,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便是神農谷,我們終於到了。”
我微微笑了一下,忽然聽見一陣悠閒的腳步聲後,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道:“幾位有禮了,想必是來谷中求醫的,請隨在下到偏院的廂房歇息。”
“請問閣下,谷主在嗎?”
那人輕笑一聲,道:“谷主自然是在的,想必你們還不知道谷中的規矩,凡到谷中求醫,必須洗淨風塵方能進谷,次日我會帶你們見谷主的,你們看……”
“哦?”秦鳴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去哪洗淨風塵?”
“閣下,不必着急,谷中有一天然溫泉,可爲你們消除一路的疲勞,請隨我來。”
慕容文謙牽着我的手,跟着那人的腳步走了去,谷中道路愈是奇幻,時而左轉,時而右轉,若是天然的路徑,不會這樣曲折,似乎越行越是迂迴迢遙,豈知不到一盞茶時分,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
“男女有別,姑娘就住這間東廂房,你們二位住旁邊的西廂房如何?”
“有勞這位小哥,叨擾了。”
我向他微微頜首,他輕笑了一聲,道:“各位不必客氣,這廂房後面便是溫泉,請各位先進屋內換上便衫,在下在此等候你們。”
我慢慢走進房內,關上了房門,摸索着走到牀榻邊,伸手摸了摸牀上的東西,果然有一件衣衫,想必這就是泡溫泉所穿的,我脫下了外衣,穿上了衣衫,欲要出門,驀地想到,他們都是男人,我一個女子,怎麼可以與他們共浴?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傳來,那人叫道:“請問姑娘準備好了沒?”
我愣了一下,尷尬地打開了房門,緩緩走了出去,好像聽見秦鳴偷笑了一聲,我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那人見此狀,便道:“姑娘放心,谷裡的溫泉分爲陽泉和陰泉,中間也隔有一層布簾,所以……”
我這才放下心來,輕聲道:“這樣最在好不過,多謝提點。”
走到溫泉邊,鼻子裡傳來一股硫磺的味道,四周霧氣騰騰,溼霧把我們團團裹住,披了滿身的霧氣,暖暖的朦朦的溼氣撲面而來,臉上輕柔的絨毛似乎都不堪承載,溫熱的薄霧薰得我有點懨懨欲睡。
慕容文謙扶着我輕輕踏進了池子裡,我緩緩坐在了溫泉裡,那人又道:“姑娘,下水後請將衣衫脫盡,否則,泡了也沒有作用,這裡有套乾淨的衣衫,我將它放在池邊,姑娘出浴後便可以穿上它回房。
我心猛一驚,赫然地擡起了頭,慕容文謙道:“芷嫣,別怕,他說的很有道理,這個地方非常安全,你放心便是,我們就在你對面,有什麼事你就大聲叫?”
我微微點了點頭,聽見一陣腳步聲後,四周一片寂靜,連風聲也沒有了,好像冰雪都已融化,萬物復甦的春天來臨了一般,我輕輕脫下了所有的衣衫,赤身地浸在溫泉中,緩緩地閉上了雙眼,只感覺到身心舒暢。
不知不覺睡了過去,我見到了春天,我真看見了,遠處的羣山連綿起伏,變得蒼綠了。如毛的細雨無因的由天上灑落着,千條萬條的柔柳,聽不見淅瀝的響聲,像一種溼漉漉的煙霧,輕柔地滋潤着大地。
整個世界像剛洗過似的,特別清爽,空氣十分新鮮,呼吸一口,甜絲絲的,像喝了蜜一樣。
突然覺得喉嚨異常地乾澀,我大叫道:“水……水……我要喝水?”
感覺有人把我扶起了身,一股清涼的水從嘴裡滑落了下去,我慢慢睜開了雙眼,依然一片漆黑,原來我剛纔是在做夢,我什麼都沒看見,心裡失落極了。
“芷嫣,你沒事了吧?”
聽到慕容文謙的聲音,我急忙道:“我不是在水裡嗎?怎麼會在房裡了?”
“可能水溫太熱,你昏了過去,我將你抱回了房間。”
我驀地用手捂着身子,有人已經把衣衫給我穿上了,難道我的身子又被誰看了?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心裡又羞又驚,輕聲道:“慕容大哥,我想靜一靜。”
他愣了一下,柔聲道:“芷嫣,是我替你穿上衣衫的。”
“對不起,我冒犯到你了。”
我的臉越來越燙,他爲什麼還要說出來,這不是更讓我難堪嗎?
沉吟了片刻,我說道:“沒事,這次你……你又救了我一次,多謝。”
“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你了。”
聽見他關門的聲音,我羞得整個頭都埋在了被褥裡,剛纔真想找個縫鑽到地下去,還好,我現在瞎了看不見他,要不,剛纔更難爲情了。
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心裡侷促不安,也不知道這裡的谷主肯不肯醫治我,我起身朝窗邊靠近,一陣微風吹來,聞到一陣臘梅香。
我輕輕打開房門,走了出去,梅香越來越濃,前面好像是一片梅林,我聞香而去,這片梅林一定很茂密,我偷偷鑽了進去,只感覺曲折蒼勁的枝椏不斷的勾拉着我的衣袂,才走了幾步,就被地上的樹根絆倒,重重的摔了下去。
周圍一片如死的寂靜,我屏住呼吸,幾乎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我顧不得這疼,摸索着爬了起來,就在我剛剛站直身子的一剎那,突然感覺到身後一陣很輕的呼吸聲,幾乎就吹打在我的耳畔,不會真有鬼吧?
我欲張嘴叫出聲,卻被一隻手捂住了嘴,情急之下我狠狠咬了一口,嚇得朝前跑,腳下那樹根又一次將我絆倒,我整個人仰面倒了下去。
就在這一瞬間,突然一隻手伸過來,猛的攬住我的腰,用力一拉,我一下子被他拉了起來,猝不及防的跌進了一具寬大而堅實的胸膛中,一陣冷而清的幽蘭的香味,淡淡的鑽入了我的鼻中。
我一時竟然有些發愣,只感覺他溫熱的氣息吹打在我的腮畔,一個低沉而清冷的聲音慢慢道:“姑娘,你沒事吧?”
我驀地反應過來,他是人,不是鬼。
我慌忙的從他懷中站起身來,羞得滿臉通紅,也不敢擡頭,輕聲道:“我沒事,你是誰?”
他沉默了一下,清冷的說道:“你就是那位來求醫的女子,是嗎?”
我突然覺得心裡有一陣輕輕的顫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嗯!”
“是誰帶你來這裡的?”這個聲音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嚴,我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一時不知該不該說。
他又上前了一步,輕聲道:“不要怕,告訴我?”
他這樣一說,我反而有些膽怯了,開始慢慢的,不着痕跡的後退着,慌忙就想轉身走跑,可剛剛邁出一步,卻聽見他的聲音在背後。
“你找的着來時的路嗎?”
我的腳步停滯了,胸口猛地跳了一下,這句話好耳熟,他給我的感覺彷彿似曾相識,可是,他身上的味道,和他的聲音,不是他,絕對不是他。
可是這清冽的梅香味兒,似乎似曾相識,彷彿在夢裡聞到過。
我木然的站在原地,沒有作聲,我知道身後的這個男人不是他,但不知爲什麼,淚水模糊了雙眼,喉嚨也哽咽了,一隻手捂住了自己顫抖的嘴,淚水立刻從眼眶裡滾落而出,浸透了掌心。
我卻不敢哭出來,冷然轉過身子,走出了梅林,而身後的這個人嘆了一口氣,似乎靜靜地看着我離去。
清晨,窗戶外透出了微薄的晨曦,我感覺手足冰涼,睜開睡意朦朧的雙眼,懶洋洋的從牀上爬起來。
一陣微風襲過,聽見谷中的樹葉沙沙作響,想必樹葉上的晨露,水亮亮的,晶瑩剔透,窗外還傳來了陣陣鳥鳴聲,如此愜意的早上,讓我憂慮了一晚的心稍微平和了些。
梳洗完畢後,我正坐在牀邊歇息片刻,就傳來一陣敲門聲,打開門便聞到一股淡淡的飯菜香,有一種質樸的感覺。
“姑娘,請用早點?”
我微微點頭致謝後,他走進來將飯菜擺好後,道:“姑娘,用過早點後,請隨在下去見谷主。”
我輕輕一笑,道:“嗯,勞煩小哥了。”他只是笑哼了一聲,便轉身退去了。
正吃着早點,外面突然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剛剛走到門口便停下了。
我霍然擡頭,便聽見慕容文謙的聲音:“芷嫣,昨晚睡的可好?”
“自然是睡得很好,這裡可比山洞強多了,你呢?”
“哎呀呀!”秦鳴搶着道:“芷嫣,你好偏心,只關心他,怎麼不問問我?”
一時間我愣住了,羞紅了臉,輕抿了下嘴脣,開口道:“那你……”
“各位,如果用完早點,就隨我去見谷主吧?”那人打斷了我要說的話。
“勞煩小哥了,請小哥引路。”
一踏出房門便聞見香飄四溢的花香,空氣中夾雜着各種清幽的芳香,卻再也聞不到昨晚的梅香味道。
我百思不得其解,爲何那梅香只在晚上才聞得見,而現在的花香又是百花的香味,這谷中到底是什麼樣子,未必四處團花似錦。
在我沉思的片刻,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腳步,只聽見那人道:“各位,請進?”
我們好像走進了一間木屋,而四周傳來的都是清冽的梅香,這個香味是?
我驀地想起昨晚遇見的那個男人,莫非他就是這裡的谷主——冷昀非?
“冷兄,多年不見,可安好?”
屋子裡安靜極了,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慕容文謙,果真是你,你還有臉來神農谷,就不怕出不了這谷嗎?”
我心猛地一驚,真的是他,他的聲音,就是昨晚的那位男子,他這樣一說,我的心都繃緊了,想必他們之間的過節很深,我這眼睛怕是無望了。
慕容文謙低沉的聲音說道:“冷兄,以前的事,是在下的錯,但世上除了你以外,再也沒有其他人可以醫治這位姑娘的眼睛,所以在下不得不來冒昧相求,還請你不計前嫌醫治下這位姑娘?”
冷昀非一步一步地靠近了我,似乎仔細的看了我好一會兒。
沉默了片刻後,他說道:“這位姑娘是誰,與你有何瓜葛?”
“實不相瞞,這位姑娘是在下一位好友的妹妹。”
“哦?是嗎?”
“那你這位好友必定是你的生死之交,要不,你也不會不遠千里帶她來這裡,對嗎?”
“是的,這位朋友的確與我是生死之交,而且還幫了在下……。”
“行了,你不必說了,讓我先看看她。”冷昀非打斷了慕容大哥的話。
只是用手輕輕翻了一下我的眼皮,又爲我把了把脈。
見他這樣的舉動,我心裡暗暗一笑,想必他會醫治我的眼睛,也許我很快就會重見光明瞭,這一趟雖然歷經艱難萬險,終究沒有白來。
“冷兄,今日你醫治好這位姑娘,日後我定不敢忘次大恩。”
“哼!”他冷哼一聲:“你不要謝我,我沒答應醫治她。”
“唉,昀非,你太小氣了吧!”秦鳴笑道:“我們不遠千里來你這裡,就是爲了這位姑娘的眼睛,你怎麼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憐香惜玉,你們也配說這四個字?”
“冷兄,你英名遠播,俠醫救世,這位姑娘才十八歲,難道你無一點惻隱之心,忍心看着她失明一輩子嗎?”
“任何人把這位姑娘送來我都會出手醫治,只有你——慕容文謙!”
“你把她送來,我就偏偏不醫!!!”
秦鳴高呼一聲:“唉,昀非,帶這位姑娘來的,不是隻有他,還有我,你……”
“夠了!”冷昀非喝斥道:“你這小子和他都是一丘之貉!!”
我的身子顫抖一下,微微低着頭:“慕容大哥,你就不該帶我來,既然如此,我們也不要勉強谷主了,這眼睛我不想治了,我們走吧?”
說完,我霍然轉身,只覺得手腕一熱,慕容文謙說道:“芷嫣,你的眼睛一定要治,如果今日我們走了,以後再無機會了,你可能會瞎一輩子。”
我淡淡一笑:“瞎一輩子就瞎一輩子吧,我習慣了。”
慕容文謙的手始終不肯鬆開我,我駐足而立,他又道:“冷兄,如果你還放不下以前的事,將痛恨在下之氣發泄在她身上,那就未免太……”
“慕容文謙!!”
“你少在這裡胡說八道,這姑娘的眼睛不是我弄瞎的,與我何干?”
“冷兄,你知道……”
“哼!”冷昀非突然冷哼一聲:“醫不醫她是我的事,豈是旁人強求得了的,我想醫就醫,不想醫就是不醫,你再逼我也沒有用!!”
我臉上掛着一絲怒氣,冷冷道:“我不會強人所難,我們走!”
說着,我就轉身而去。
“昀非!”慕容文謙哀懇的說道:“你痛恨的是我,我求你醫治這位姑娘,以眼還眼,如果你救了她,我另願自挖雙目。”
“不可以!!”我急忙道:“慕容大哥,你不要這樣做!”
我的心裡感覺到一陣酸楚,那種愧疚立刻就涌上心頭,他爲我付出了那麼多,連鴻燕山莊都沒了,我不能再讓他連眼睛都沒了,這樣,我真是……
秦鳴驚呼道:“慕容兄,你這次來真的了,至於嗎?”
“哈哈哈……”冷昀非大笑一聲:“慕容文謙,你居然爲了她甘願自挖雙目,看來這位姑娘和你的關係並不簡單,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們真的沒有任何關係,在下只想求你醫治好這位姑娘。”
“好!快人快語,不用你自挖雙目!”
“那你……”
“你只需揮劍自宮,我便醫她!!”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妄自是“醫仙”爲何提出這樣狠毒的要求。
秦鳴戲謔的笑道:“昀非,這有姑娘在,你爲何說這樣無稽的話?”
冷昀非笑哼了一聲,道:“我沒空與你們開玩笑,做不到,請走人。”
我冷笑了一聲,道:“妄你自稱“醫仙”,醫者不是應該懸壺濟世嗎?這裡到底是醫館,還是義莊,你到底是醫生還是醫死?”
我的話把冷昀非堵的啞口無言,屋子裡又是一片寂靜,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可以聽見,就這樣僵持了一會。
“我答應你!”
“不行!!”我大吼道:“慕容大哥,如果你這樣做,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秦鳴立刻說道:“是啊,慕容兄,我們走!”
我和秦鳴已轉身離去,慕容文謙不甘心地嘆了一口氣,緊跟在我們身後,背後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等一等!”
我們都停下了腳步,冷昀非淡淡道:“你們可以走,把她留下吧。”
我心一驚,淡漠的說道:“不知谷主留我有何意?”
“我也不想這位姑娘一生失明,就將她留在谷中,我爲她醫治。”
“不行,我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我們一起來,就要一起走。”
秦鳴道:“慕容兄,說的對,我們不能把她留在這裡,誰知道你想幹什麼?”
冷昀非道:“你們想太多了,以爲我與你們一樣嗎?”
我心一沉,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但是,真不明白他爲何那樣恨慕容文謙?
就算他們出了谷,也會在山裡等着我出谷的那一天,否則,我一個人怎麼下山,這深山野林漫天大雪,到處都是毒霧,沼澤,一出谷,怕是再強悍的男人也活不了幾天。
“谷主……”我凝神片刻,才低聲道:“我願意留下來,但是請你高擡貴手,留下他們,可以嗎?”
冷昀非沉思了片刻,道:“你們就留在廂房吧,醫治期間姑娘隨我住這裡。”
“什麼?”秦鳴驚叫道:“你讓她與你同住,你到底想幹什麼?”
“哼!”冷昀非輕哼了一聲:“你少多嘴了,我自有安排。”
慕容文謙扶着我的肩,說道:“芷嫣,那我們就出去了,你好好留在這裡。”
說完,他們便轉身離去,冷昀非道:“現在你們還不能走,我需要你的幫助,這位姑娘的眼睛有點棘手,必須用金針刺穴來醫治,我擔心她受不住這樣的痛。”
我突然緊張了起來,背脊滲出了一身的冷汗,我從小最怕疼了,不知道他口中的痛有多痛,我感覺自己的手足都涼了,臉色也嚇的蒼白。
慕容文謙牽住我顫抖的手,柔聲道:“芷嫣,不要怕,我會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