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的時候,我直覺得頭依舊有些昏昏沉沉、隱隱地痛。
山洞裡卻已不見慕容文謙的身影,我走了出去,看見他正在一棵大樹下活動着胳膊,鬆着骨,一襲白衣讓人感覺很清新炫目。
我一時沒回過神,還愣着看着他,他已經轉身朝我走了過來。
“早啊!”
“我們該回去了,是嗎?”
“是啊,走吧。”
說完,他就轉身而去,我也只能急忙跟上去,剛剛走了兩步,就看見他轉過身子,看着我:“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急忙看着他:“什麼意思?”
慕容文謙看了看我,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說道:“前面不遠就是西棲山,今年的武林大會就在那裡舉行,所以……”
“所以我們直接去,不用回鴻燕別苑了?”
“嗯,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如果不願意,我先送你回……”
“我願意!”
我很快地打斷了他的話,他看着我微微一怔,似乎不敢相信,我那麼堅定的回答。
“那走吧,前面有個小鎮,我們去買些衣衫換上。”
話語剛落,一陣寒風襲過,我不禁打了個寒噤,用手抱着胳膊,他見我這樣,沒有說什麼,只是轉身朝前面走了過去。
我驀地感覺到,慕容文謙發現了我對他的愛意後,故意對我疏遠了,一路上,他幾乎沒有開口,而我也只是跟着他走而已。
走到那座小鎮時,已近黃昏時分。
這座小鎮只是一座土城,漫天的灰塵遮天蔽日,幾乎連太陽都被染上了一層黃土的顏色,空氣中濃濃的泥土味道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小鎮的城門開着,居然沒有一個侍衛把守,任憑人自由進出,我看了慕容文謙一眼,他沒有說話,直接走進了鎮裡,突然感覺氣氛不對勁,整個鎮籠罩着一股死氣沉沉的氣氛,街邊沒有幾個人,幾乎沒有人擺攤,耳邊傳來最多的卻是咳嗽聲。
慕容文謙戒備地看着周圍的一切,走在我前面,依然一聲不吭。
“請問這裡有客棧嗎?”我停下腳步,朝一個年輕的女子問道。
“有,前面不遠處有一家客棧。”
“咳……咳咳……咳……”
我心中一喜,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正要跟慕容文謙說什麼,手腕上猛的一緊,一下子被拖了好幾步。
回頭一看,是慕容文謙,他竟然硬生生的把我拉走了。
說是硬生生,倒真是一點都沒有誇張,他抓着我手腕的手十分用力,捏得我骨頭都在疼。
“走,快走!”他拉着我一直走,沒幾步,就到了前面的客棧。
這是一家小客棧,幾乎沒什麼生意,待我們一進去,老闆殷勤的走過來,問了幾句,便爲我們安排了房間。
“老闆,這小鎮爲何變成了這樣?”慕容文謙淡淡問道。
“客官有所不知,城裡的人染上了瘟疫,好多人都出走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
“什麼!?”
一回頭,只見慕容文謙的臉色劇變,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然後問道:“怎麼回事?什麼疫病,何時開始蔓延的,鎮裡還有多少人?!”
“哎!”那老闆嘆了一口氣:“三日前,城中就有人連續病倒,從昨日起許多人就在發熱,咳了很久,半夜裡已經死了好幾個,城裡的大夫去看了,都沒找出病根來,今天早上這裡來了一位夫人,看她上了年紀,一身江湖人的打扮,爲許多病人診治了病情,說是發瘟疫了!”
瘟疫,令所有人都談虎色變的兩個字,我聽在耳中,只覺得聲如霹靂,刺得我耳朵都在嗡嗡的發疼,一陣劇烈的疼痛突然從袖口迸發出來,我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劇烈的咳嗽起來。
“芷嫣,你怎麼了?”
“我沒事,只是覺得心口有點悶。”
慕容文謙立刻抓住我的手爲我把脈,過了很久,他才放開我,似乎鬆了一口氣。
“慕容小子,你也來了?”一個略顯蒼老而冷漠的聲音響起。
客棧的閣樓的樓梯上緩緩走下來一個一襲黑紗的女子身影,她的頭上戴着一頂黑紗纏繞的斗笠,黑紗遮住了她的整張臉,腰間纏着一根銀色的鞭子。
當他走近我們的時候,慢慢取下了頭上的斗笠,看着慕容文謙,微微一笑。
雖然她上了年紀,大概五十歲左右,兩鬢也有少許的銀絲,五官卻十分的精緻,由此可想,年輕的時候她一定很美。
“蘭姨,幾年不見,別來無恙!”慕容文謙恭敬地朝她長身一揖。
“這位姑娘是?”她看着我,仔細地打量了一番。
“你的新歡,哪去找的,這麼嬌俏的女子?”
說着,她便走過來,圍着我的身子繞了一個圈,被這樣的女人看着,我反而覺得不自在了,心裡也有些憋屈。
因爲她上了年紀,是個長者,我還是恭敬地對她微微一頜首。
“我累了,想回房休息,告辭。”
說着,我便轉身上二樓去,背後又傳來那女人的聲音:“你哪去找的這麼端莊的女子,她很懂禮數,比起你以前胡混的那些……”
她後來說的什麼,我全然聽不見了,很快回到了房間裡,點燃了油燈,靜靜地躺在一張木牀上,那個女人究竟是誰?爲何慕容文謙那樣尊敬她?
可是,想起那女人說的話,心裡卻揪得發疼。
清晨醒來,就感覺一股涼意襲來。
我穿好衣衫走到窗邊,雪紛紛揚揚而至,漫天飛舞。
只是整整一夜,雪籠蓋了整個小鎮,給它穿上了一件雪白的衣衫似的。
眼前的一切頓時一亮,屋頂上、樹梢上、以及整條大街上都鋪滿了厚厚的一層雪。
街上的人卻多了起來,都朝着對面的一個醫館走了進去,心裡突然犯疑惑,昨日沒見有人進醫館,今日爲何,莫非他……
一想到慕容文謙會去給病人診治,我的心都懸了起來,再也待不住了。
我推開門,就衝了出去,直到走到醫館的大門口,眼前的一幕讓我震驚了。
所有有發熱、咳嗽、等症狀的百姓全都被聚集到了那裡,門口外面被圍了個水泄不通,一時間哀鳴不斷,哭聲震天。
突然耳邊響起了一陣哭聲,轉頭一看,卻見一個年輕的婦女,不斷在咳嗽,旁邊她的丈夫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看着她,母親看着孩子哇哇大哭的樣子心如刀絞,卻偏偏不敢去觸碰,一家人就這樣被未知的疫病硬生生的隔開了。
那婦女看了孩子一眼,也只能慢慢的止住哭聲,讓丈夫帶着孩子回去,可自己還癡癡的站在那兒排隊,一直看着家人的背影慢慢的消失。
看着這一幕,我的心裡也十分難受,可是我想望穿那個醫館,卻一直看不見我想見的那個身影。我還沒在視線中找到他,就看到無數的雪白從天空中飄落下來。
一點,一點,更多的碎雪從周圍落下,仿若夜晚的熒火,飄飛在我的周圍。
我擡頭看着細密的雪花從天空中飄落下來,整個小鎮被籠罩在了細雪中,我伸出手,一團雪花落在指尖,立刻便融化,帶來陣陣的冰涼。
不知過了多久,我慢慢的轉過身,就看到長街的另一邊,一個黑色的身影也站在那兒,隔着細雪,淡漠地着看着我。
我一時間幾乎以爲眼前就是一幅畫,而她冷漠的眼睛在雪中顯得更加的寒冷,半晌纔回過神,她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
“蕭姑娘。”
我疑惑的看着蘭姨,她無奈的笑了笑:“慕容小子把你的事都告訴老身了,你別介意。”
“不……”我僵硬的笑了笑:“我怎麼會介意?”
這時,我的目光才落到她手上拿着的紙包上:“你這是……”
“不要你來你去的,以後叫我蘭姨吧?”
“對不起,我失禮了。”
“別客氣。”她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慕容小子在裡面爲病人診治,這是他配藥需要的藥,我從別的藥鋪裡拿了些過來。”
“可是,他會染上這病嗎?”
“放心,他不會染上的,我也不會。”
“爲什麼?”
她看着我淡淡一笑,沉默了很久,我也沒好再問。
兩個人站在雪地裡,不一會兒手腳都冰涼了,而醫館的那一頭還有許多嘈雜的聲音,似乎是那些災民心中不滿,正在吵吵嚷嚷的,她看了一眼,便說道:“先過去幫忙,晚點再說吧。”
一走進醫館,聞到的卻是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兒,我忍不住打了個乾嘔。
“芷嫣,你怎麼來了,你沒事吧?”
“不要緊,你別管我,需要我做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我一擡眼,才發現慕容文謙一臉的倦怠,可能昨夜他都沒睡覺,眼圈周圍蒙着一層陰翳,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珠,已經沾溼了他鬢間的髮絲。
我忍不住伸手,扯着手袖爲他擦拭汗水,他卻撩開了我的手,嚴肅的說道:“你別添亂,去幫忙包藥,然後發給那邊我診治過的病人。”
“好。”我說着,就轉身去櫃上包藥,手臂突然一沉:“來,把這個帶上。”
我從慕容文謙的手裡接過一張用藥水泡過的白布,系在了臉上。
心裡突然哽噎了,這白布一定是昨夜他才用藥水泡過的,然後用火烤乾,發給了一些未被感染的人,我從來沒想到,慕容文謙身爲江湖中人,可是他的心卻包容着天下,包容着大義和蒼生。
而我呢?身爲西樑的公主,卻在牀上躺着睡了一夜,現在受苦的人,都是我的臣民,而爲他們分解苦難的卻是他,今日我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慕容文謙。
一想到這裡,我立即收拾了心緒,幫着他們包藥,搗藥,分發藥品給病人。
就這樣,忙活了一天。
天黑盡了,病人也走完了。
醫館裡只剩下我們三個,而這時我才知道,這裡的老闆早已不在,只剩下了醫館和這裡的藥材,但鎮上幾乎沒大夫了,我們也就在這裡住了下來。
“忙活了一天,來吃飯吧。”
聽見蘭姨在喚我,我走了過去:“蘭姨,這飯是你做的嗎?”
“不是,這飯是這裡的人爲感謝我們,送來的。”
“哦。”我淡淡應了她一聲。
突然感覺自己忙了一天,總算沒有白忙,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正真爲百姓做了事,得到的回報,很讓人感動。
我的眼眶突然紅了起來,坐在那裡,端着飯碗,卻吃不下一口飯。
“你怎麼了?”
我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我……我從未想過,自己可以正真爲百姓做這樣實實在在的事情,我真的覺得很慚愧,我不配做他們的公主。”
“誰說你不配,你怎麼沒有爲他們做事了?”慕容文謙嚴厲的說道。
“丫頭,你別這樣想。”
“我真的不配,我……”
“行了!”慕容文謙突然制止了我的話,看着我說道:“你忘了嗎?你嫁到北魏去,爲西樑的臣民已付出了一切,這還不夠嗎?”
說完,慕容文謙已不再看我,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着飯,我從來沒被他這樣的喝止過,心裡很不舒服,放下了碗筷,回了房。
“丫頭,好歹你還是吃一點啊!”
“不要管她,隨她去!”
子夜時分,一陣敲門聲傳了進來。
我披上棉衣,走到門口,打開了門,卻是蘭姨拿着一個大包袱微笑着站在門口。
“這麼晚了,蘭姨有事嗎?”
“這裡冷,進屋說話。”
她一走進房裡便將包袱打開,一件雪白的狐裘被他拿了出來:“給你。”
“哪來的?”
“我年輕時穿的,如今人老了,也用不着了,這裡冷,你穿上它吧。”
“這怎麼行,這麼貴重的狐裘,我不能要。”
“你這丫頭,爲何這樣見外?”
她一邊說着一邊就將狐裘披在了我身上,還爲我將胸前的衣帶繫上:“瞧,穿在你身上,多美啊!”
我看着她,心裡頗有些不安的:“多謝蘭姨!”
“你等一等,我還有東西給你。”
說完,她便走出了房間,不一會兒,她又走了進來,手裡卻端着熱茶和一些糕點,雖然比不上以前吃過的珍饈佳餚,但在這裡絕對是難得的美味了。
她一邊擺放一邊說道:“剛纔你沒吃東西,晚上有人送來些糕點,你吃點吧,別管那小子剛纔的態度,這鎮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心情也不好,現在還在配藥呢。”
我慢慢坐到桌子邊,喝了兩口熱茶,大概是因爲喝得太急,立刻咳嗽起來。
見我如此模樣,她立刻笑了一下,急忙取了手絹遞給我,輕輕道:“丫頭,你小心一點,別嗆着了。”
“蘭姨,我沒事,也不怪他。”我擡眼看着她:“你爲何對我這般好?”
她看着我深深吸了口氣,然後道:“沒有幾個公主,會像你這樣的,說實話,我真不敢相信你是公主,可是,這是真的。”
說着,她笑了起來:“早些睡吧,明日還要忙活。”
“嗯,你也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