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爲何要抓住細作?”龍大問她。

“要取勝”三個字就在嘴邊,但安若晨反應過來了。“阻止戰爭。”她道:“我的命,我妹妹的命,都排在這事的後頭,排在大蕭戰禍、平南郡百姓安寧的後頭。”

“所以是我謀害於你,謀害你四妹?”

“自然不是。”安若晨瞪眼。

“所以徐媒婆的死、陳老伯的死,是你害的?”

安若晨臉漲得通紅。“我知錯了,本不是這般想的,就是心裡難過,一時胡言亂語……”

“還狡辯?錯便錯了,解釋什麼理由,這般是認錯的態度嗎?”

安若晨很是羞愧,低下了頭:“確實知錯了,請將軍責罰。”將軍自稱嚴厲,果然不是虛言。

“好。那就罰你抄兩遍《龍將軍新傳》吧。”龍大面不改色嚴肅正經。

“是。”安若晨被龍大表情語調迷惑,毫無防備便應了。應完這才愣了一愣,忙認真端詳龍大神情,將軍你又開玩笑嗎?看上去很認真呢。安若晨抿抿嘴,抄便抄,有些小賭氣地用力點頭,又應了一聲“是”。

龍大笑起來,這一笑霜解冰融,暖得安若晨心裡一蕩,覺得龍大的聲音都似柔|軟許多,他道:“這般有精神不就挺好。”

將軍大人說完便走了,留下安若晨自個兒在屋裡回味。回味回味回味,等等,剛纔說的什麼傳來着,新傳?不是列傳?哪裡來的《龍將軍新傳》?

將軍又耍花招呢,這般真是不穩重。安若晨咬咬脣。賭了一口氣,吃飽飽後開始磨墨,寫就寫,她要寫一本比《龍將軍列傳》還有意思的《龍將軍新傳》出來。

這一晚忙碌,待精疲力盡倒在牀上入眠時,安若晨才反應過來她一晚上腦子裡盡琢磨新傳了,沒有空閒傷心難過。將軍其實是個細心體貼的人呢,雖然嚴厲了些。她必不能教他失望,必要做一個令將軍滿意的人物。

第二日,安若晨再無沮喪。她去了老奶孃的墳前,爲老奶孃磕頭上香。抹掉淚水,抖擻精神,所有的悲痛都是力量。她發誓,必要爲老奶孃討回公道。

回到紫雲樓,安若晨給安若希回了帖子,同意她的來訪,時間便訂在明日。而這時探子報回了個消息,李秀兒那頭有了動靜,她去了招福酒樓。

招福酒樓裡,趙佳華一臉不快,在後院一間廂房裡壓低聲音與李秀兒道:“不是說好了你莫要來找我,有事便讓敦兒傳個信,我會過去見你。你這般跑來,會露餡的。”

李秀兒很是慌張:“昨日那安若晨去了我孃家,問了許多話。”

趙佳華皺眉:“都問了什麼?”

李秀兒將義妹朱兒一早過來說的那些都告訴了趙佳華。

趙佳華聽罷,斥道:“這些又有什麼,朱兒應話之事你不是都交代好了。隨別人如何問,照實答便好。你的錢銀來歷我們也說好了,都是你閒時做繡活悄悄出去賣了貼補家裡頭。繡坊莫婆子那頭不是也打點好了嗎?這裡頭沒什麼破綻,就算是官老爺,也不能無憑無據給人治罪。再者說,你除了給家裡貼補了錢銀還有什麼可被他們拿來說事的?徐婆子已經死了,只要你一口咬定無事,誰又知道發生過什麼。就算從前你跟徐婆子報了些事,難道還不許婦道人家話話家常扯扯是非,你又不曾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心虛什麼?”

“但她居然找上了我娘。”李秀兒最在意的便是母親,她有今日這境況,全是因爲想給母親過上好日子。

趙佳華抓住李秀兒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道:“正是找上了你娘,所以你更要冷靜。你想想,衙門那邊都問過話了,你沒落下任何把柄,安若晨她能如何,就是沒了法子纔到你娘那兒試探。你什麼都不必做,如常過日子,她便拿你沒辦法。你慌里慌張,反而招人疑心。你若是出了什麼事,你娘可怎麼辦?”

李秀兒咬咬脣,對的,她孃的日子還指望着她呢。

“你記住,徐婆子已經死了。如今只有我能保證你有足夠的錢銀讓你娘過得好,讓朱兒死心蹋地照顧她。你與我是一條船上的。你能幫我,我纔會幫你。”

李秀兒用力點頭。“我答應你的事自然會做到。”

兩人再敘了幾句,趙佳華讓李秀兒快走,今後莫要自己過來。想了想又叫住她,從懷裡掏出些碎銀,讓她繞去前頭酒樓找掌櫃的訂只八寶鴨,這般顯得來此也是有原因的。

李秀兒應了,毫不客氣接到錢銀放入袖袋中,這才走了。

趙佳華跟在她後頭出去,小心看了看周圍。看着李秀兒順利出了後門,似無人發現,趙佳華這才鬆了口氣。她轉身待回房,這時卻看到自己相公劉則迎面走來,她頓時一僵。

劉則走到她近前,看了看她身後,問道:“那是誰人?找你何事?”

趙佳華笑道:“姜氏製衣鋪的二夫人,想買只八寶鴨,因我去制過衣裳,便來問問我能不能也給她關照下,跟李掌櫃打聲招呼算她便宜些。這哪裡好啊,我與她說了一隻鴨子不方便,待她家辦個酒席之類的,我再幫她問問。”

劉則失笑:“你也是,人家既是來問你了,做做人情又何妨,日後你去製衣讓她給做仔細些,好料子給你留些,不是挺好。”

趙佳華撇撇嘴撒嬌:“我能制幾件衣裳啊,飯倒是天天要吃的。我是怕開了這先例,日後哪家哪家都來佔便宜了。”

劉則拉着她往前院去,一路走一路道:“哪能哪家哪家都來。茵兒呢?”

“屋裡呢,婆子陪着。”

“今日不出去逛逛了?”

“不去了,今日在家裡給你把那雙鞋面繡好。”趙佳華笑着。

兩人說着話便到了前院。劉則拉着趙佳華穿過側門,從招福酒樓後廚進去,走到了酒樓堂廳處。李秀兒剛到那兒,正與掌櫃的訂八寶鴨。劉則見了忙過去問,主動說給免掉零頭少算些錢。李秀兒驚訝,看了一眼趙佳華,忙應聲多謝。劉則笑笑,只道日後他家夫人過去製衣,也請夫人多關照。

兩邊說了些客氣話,李秀兒訂好鴨子走了。趙佳華對劉則嬌聲道:“好了,是我小氣,不如劉老闆大方呢。”劉則笑着摸摸她的頭,讓她先回去,他要在酒樓忙一會。

趙佳華轉身朝府宅走,走得遠了纔敢鬆開袖中握拳的手,那手心裡緊張得全是汗。

此時安府這邊正在爲明日安若希與安若晨的會面做準備。先前安之甫打砸過安若晨的房間,許多物什都沒了,衣服都毀了。安若希打着給姐姐帶衣物探望的名頭,手裡頭怎麼能沒有合適的東西。於是丫環婆子一頓收拾,臨時趕製。譚氏和安榮貴拉着安若希一番番叮囑。

稍晚時候,中蘭城內的一處府宅內,解先生喝着茶,語氣淡然地對着坐在他對面的人道:“安若晨不能動,她對我的計劃很重要。我從未離軍情要密如此之近。”

對面那人道:“你若是覺得能控制她便大錯特錯了……”

解先生擺擺手:“莫要多言,這事我已說過,安若晨很重要,誰也不得傷她。她必須得安安穩穩在紫雲樓那兒呆着,她與龍大越親近,於我們便越有利。我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我勸你莫要輕舉妄動,若是壞了大事,你擔不起!”

對面那人沉默。

解先生又道:“是你我才說這些,換了旁的人,我可沒這耐煩心思。你知道的,有可能成爲阻礙的,我都得剷除。你可莫要讓我爲難。”

語調平常,話卻是狠話。他對面那人臉色頓時難看,回道:“你莫要忘了,我也很重要,若沒了我,你們還計劃個屁。你對我客氣着點,不然若壞了大事,你擔不起!”言罷,起身拂袖而去。

解先生盯着他的背影,將手裡的茶盅重重放到了桌上。

安若晨與安若希見面了。

姐妹倆相對無語,沉默地坐了好半天。安若希很緊張,初見面時她還笑着道:“大姐,好久不見。”

可安若晨卻一句話都未曾說,只擺擺手讓她坐。

這冷臉對待,安若希雖然早有了心理準備,但仍不好受。

坐下後等着安若晨說話,結果她愣是可以一聲不吭。安若希越坐越是尷尬,漸漸惱火起來。既是同意見她,又何必故意給她臉色看。哦,對了,她同意見她,也必是爲了有機會讓她看看她的臉色。

安若希想發脾氣走了算了,但想到這麼一事無成走掉之後的後果,她又不敢了。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回去之後能如何交差後,她決定還是先開口。

“姐姐在此處過得可好?”

“比在安府好。”這回安若晨回答了。聲音和藹,可惜話似釘子。

安若希裝似聽不懂,又道:“我給姐姐帶了些衣裳吃食和日常所需。”

“太客氣了。”生疏得像是初識者。

安若希笑了笑,可安若晨沒笑。她就這麼看着她,看得安若希又心虛又惱火。又等了一會,安若晨仍舊不主動說話,安若希咬咬牙,決定不再繞彎子了。

“這次來,其實是想給姐姐帶着消息。前些日子,宋嬤嬤偷聽爹孃談話,被爹爹責罰了。宋嬤嬤年紀大了,受不住,傷重去世了。爹爹乾脆將你院子裡的丫環僕役全遣走了。”

安若希說着,偷眼看了看安若晨。見她表情僵硬,沒發脾氣,於是繼續道:“你院子裡的人全沒了,爹爹便將宋嬤嬤去世一事掩蓋,對外說是她回鄉養老去了。我於心不忍,冒着風險偷偷找人去亂葬崗爲宋嬤嬤尋屍,求着爲她安葬。但爹孃盯得緊,後續如何我還沒機會問,等我問着了葬於何處,再來與你說。”

安若晨冷冷地問:“這事與你有關嗎?”

安若希心一跳:“什麼?”

“我老奶孃之死,與你有關嗎?”

安若希差點沒跳起來:“與我有何關係?難不成我還能將她打死了,然後跑來告訴你她的死訊。”

“若與你無關,你心虛什麼,於心不忍什麼?”

安若希瞪眼,聲音揚得高高的:“人心都是肉長的,我怎麼就不能於心不忍了。你我姐妹一場,雖說不上情誼深厚,但好歹也是一起長大的,我對下人也有責罵打罰,但你可曾見過我下毒手的,我可曾害死過誰。再者說,她是你老奶孃,又不是我的下人,我打她做甚。把她害死了,於我有什麼好處?”

“好處就是,你來見我時,可以向我邀功。爹爹心狠手毒,這個自不必說,而你卻是那家裡獨好的。爹爹打死的人,下令丟棄的屍體,你卻敢偷偷找人去葬了。爲了我呢,爲了我這個情誼不算深厚的姐姐。”

安若希一噎,強辯道:“好歹姐妹一場。”

“你告訴我老奶孃死了,我沒有一點驚訝,你不吃驚嗎?”

安若希愣住了。

“你們知道陸大娘與我有往來,知道陸大娘與老奶孃有往來。老奶孃既是偷聽你們說話,那麼會不會中間有人幫着傳話?所以你故意找了陸大娘讓她幫忙收屍,你猜她會將消息報給我。在你來此之前,我便已經知道你做了大好人,幫了老奶孃幫了我。然後我該對你感激,該對你好言好語,對你的所求我也該好好考慮迴應,是也不是?”

安若希抿緊了嘴,說不出話來。

“你膽敢在我這兒裝做不知道的樣子,難道我該說一切我已知曉,虧得有妹妹,我心裡當真感激嗎?!”安若晨瞪着安若希,一字一句道:“你既是利用陸大娘,那麼故意殺了我的老奶孃,利用此事擺弄於我,自然也大有可能。安若希,你給我聽着,這事不會就此罷了,我會查個一清二楚,誰害了老奶孃,我不會放過他的。爹爹、你娘、還有你……”

“我沒有!”不待安若晨將狠話說完,安若希已然跳了起來大叫:“我沒動她一根指頭。錢老爺想對付你,他找了爹爹和榮貴說話,想讓家裡與你聯絡着,探得你的消息,日後有機會引你出去將你擒走。爹爹不願來受你氣,我娘讓我來。我難道就願意來看你的臉色嗎?宋嬤嬤偷聽到我們談話,我娘和爹爹才讓人將她打了。我可沒碰她一根指頭!我是拼命想法子討好你來着,那又如何!我如今還能求着誰?爹孃又要與錢老爺議親了,你不在了,四妹沒了,下一個就輪到我了。我還能怎麼辦?我娘也騙我,爹爹也不會疼惜我,沒有人幫我,不會有人幫我。我能怎麼辦?!”

安若希越說越激動,咆哮起來。“你有何了不起的,我也不願來見你。可我沒有法子。我拿了水和傷藥,想去幫宋嬤嬤,可她傷重死了。是真的傷重死了。我只是餵了她一點水,她還在罵我,罵着罵着,便去了。我也害怕呀,可我能怎麼辦?蘭兒偷偷跟着我,看到宋嬤嬤斷氣了,還非說是我害的。我沒有!日後你若聽得一言半語說是我害的,那都不是真的。定是蘭兒與她娘胡說八道傳的。我只是餵了一些水而已。我想幫她!我幫了她,便與你有話好說,能與你討人情。沒錯,我就是打的這般的主意,但她死了,我有什麼法子。我是故意找了陸大娘,我知道她會告訴你這事,可我沒幹壞事。若不是走投無路,打死我我也不會來這兒被你教訓!你當我願意看到你嗎?賤人!”安若希說得流淚,一邊大喊一邊拍了桌子。

安若晨盯着她看,安若希也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