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沉,七情樓中依然燈光通明。即使出了命案,仍有膽大的浪蕩公子潛入樓中一會佳人。故此雖然門扉緊閉,但七情樓中並不算太寥落。
白瑩夕裹着素色織錦外衫,盈盈立在欄杆邊上,不知爲何,今夜她心中有些惴惴。
終於,從後門之中被帶進來幾個人,由小丫頭引着入了大堂。
管事媽媽見幾人穿着不凡,心下一喜,忙迎上去:“諸位是來找哪位姑娘的,我這就去叫她下來。”
白瑩夕掃過一眼,見那些人裡頭有兩個年輕公子,一個身材瘦削,麪皮白淨,一雙美目在廳堂之中四掃,而後擡起頭看見了她。
那公子眼睛一亮,指着她道:“這莫非就是鼎鼎大名的白瑩夕白姑娘?便要她了。”
管事媽媽轉頭看見白瑩夕,“哎呦”笑了一聲:“可不是麼,公子的確是好眼光。”
那瘦公子拍了拍身邊一人的肩膀,高聲笑道:“你可知道他是誰?他是當今皇上的老丈人嶽老爺的養子,惠嬪娘娘的乾弟弟。”
白瑩夕聞言耳朵一豎,看向那個其貌不揚的男子。
瘦公子又在管事媽媽耳邊嘀咕了兩句,管事媽媽不住點頭,轉身上樓到了白瑩夕跟前:“瑩夕,你可交了運了,嶽公子他們點名要你。因爲這兒剛出了事,嫌忌諱,要你跟了他們的車往嶽府去。”
管事媽媽拍了拍白瑩夕的手朝她擠眼睛:“岳家富可敵國,你要是討好了嶽公子,咱們七情樓可就翻身了。”
白瑩夕凝視着樓下的那幾人,少頃,點了一下頭。
嶽府之中絲竹之聲陣陣,陪着幾人歡笑了片刻,喝了不少酒,嶽公子雙眼迷濛,已然有些打飄。
瘦公子也是連飲了不少,面上酡紅一片,似是染了胭脂一樣,醺醺然的樣子,倒有女子之態。
“舉杯消愁愁更愁。”瘦公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將酒杯重重擱下,“世間安有雙全法?不如浪跡江湖間。”
他口中喃喃念着雜詩,白瑩夕忍不住一笑:“公子有愁心事?不如說出來,也可讓瑩夕一解其憂。”
瘦公子擺擺手,踉蹌着站起來:“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他踉踉蹌蹌地走出屋門,往外頭去了。剛繞過牆根,便有一隻手緊緊握住他的肩膀:“你瘋了?喝這麼多酒?你把白瑩夕帶到嶽府做什麼?”
幽闕的眼中冒火,看着面前這個瘋瘋癲癲假扮男裝的女子,只覺渾身都不舒坦。慕錦兮鬆鬆領口,擡頭醉眼朦朧地看向幽闕:“你醒了?在馬車裡,睡得跟頭死豬一樣。”
幽闕面色一沉,摸摸鼻子,眉頭緊鎖:“是你給我下了入睡散吧?否則我怎麼會連睡幾個時辰。”
慕錦兮拉着幽闕走遠,她似是意識清醒過來,輕聲道:“都安排好了嗎?”
幽闕點點頭,見慕錦兮雙頰緋紅,不悅地抿了抿嘴角:“你喝了多少酒?不是說一起去七情樓,怎麼將我放在嶽府?”
“你這張臉滿京城的人都認識了。”慕錦兮拉着幽闕穿過一片花道,月夜有露水的清涼味道,夾雜着花香沁入鼻間。
她的手因爲飲酒變得滾燙,而幽闕的身上帶着宜人的涼氣。她拉過幽闕的掌心,肌膚相接之時,心底觸過微微的電流。
“你記不記得,我們以前也這樣走過花道?”慕錦兮嘆息了一聲,聲音因爲回憶而變得溫柔。
幽闕一怔,久違的女子手心是陌生的滾熱,他下意識地握緊那雙手,被慕錦兮拉着往前:“記得。”
在很久之前。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認識你。”
慕錦兮低低出聲,卻聽不出情緒,彷彿只是在說一件極其家常的事情。
幽闕停下步子,拉過她,對上那雙清亮得揉碎了星光的眼睛:“錦兮,你是醉了,還是沒醉?”
“醉了又如何,不醉又如何?”慕錦兮輕輕笑起來,僻靜的幽林花道里,只有清脆的蟲鳴起伏。
“你若是醉了。”幽闕用另一隻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目光沉迷,“我就不必再……”
他這句話只說了一半,便梗在喉嚨裡。面前的女子卸下紅妝,穿了一身略顯寬大的長袍,黑髮高束,英姿颯爽,因爲飲酒而顯得迷離。幽闕向前一步,將她擁在懷裡。女子的髮香縈繞在鼻間,讓他喟嘆了一聲。
“對不起,錦兮。我這輩子沒後悔遇見你,只後悔……”他愣了一下,想起什麼,苦笑一聲,“只後悔我這身份,有太多不能圓滿之事。如果讓我再選一次,十年前在你知道一切之前,我就將你殺了。那樣,你對於我的記憶,不會像現在這樣不堪。”
慕錦兮聞言一僵,輕輕推開他,眼中卻有幾分釋然:“我們都是如此清醒的人,若是迷糊一點,恐怕好過得多。”
兩人的聲音漸低下去,只維持着相對而立的姿態,皺着眉頭,不知道在思索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想起一聲呼喝:“不好了,老爺房中走水了!”
幽闕聽到動靜,飛速掠起,施展輕功便躍出數丈之外。月夜之下,火光滔天,熊熊烈焰舔舐着雕樑畫棟的屋宇。
在一片亂象之中,一個黑衣人趁亂逃竄,隱入一片黑暗之中。黑衣人在窄道之中疾行,摸索着向前,忽然,前面響起一陣犬吠聲。
黑衣人正欲轉身,忽然從上空撒下一張巨網,他暗叫不好,迅速後傾,要自密網之下竄出。可這動作剛經一半,便有一把冷劍抵在了他的後背。黑衣人一僵,身形靈巧如蛇,迅速變化姿勢,向左而去。
箭隼如雨,從屋檐之上射出,“咚咚咚”幾聲,幾支箭釘在地上,尾羽輕顫。黑衣人一個翻身,躲避過猝然落下的箭隼,而那密網已經落下,將他纏裹了個嚴實。
“這招甕中捉鱉,實在有失君子風範。”
幽闕自暗處走進來,窄道上懸掛着的燈籠驟然亮起,照亮了眼前的一切。滿地的箭隼之中,密網纏裹着一個黑衣人。黑衣人身材瘦小,面布之外露出的皮膚白皙細膩,額上沁出汗珠。
十餘個勁裝男子自屋檐上躍下,恭敬地跪立在幽闕身後:“屬下見過安王。”
跟着幽闕一起走出的,有嶽思仁、嶽公子和慕錦兮等人,嶽思仁看見被捕的黑衣人,長鬆了一口氣,感激地對幽闕道:“多謝安王殿下抓獲兇手,否則我恐怕幾天幾夜都不能入眠。我不過一個老實商人,爲何非要跟我過不去?還請安王殿下爲我主持公道。”
“不如將這黑衣人的面布揭下,也好看看是誰膽大包天,竟然在嶽府之中行此不軌之事。”慕錦兮聲音清冷,自帶威嚴。
黑衣人瑟縮一下,目光警惕地掃過面前衆人。他身子一縮,欲帶着繩網飛身躍起,卻被一道飛劍狠狠釘在地上。
那劍貫穿他的小腿,淋漓的鮮血流出來,他痛得“嘶”了口氣,半倒在地。
“何苦對一個姑娘如此。”慕錦兮皺起眉頭,往前走了幾步,蹲在黑衣人身邊。她手輕輕向前去揭黑衣人的面布,卻被他偏頭避開。
“如此手段對付一個女子,的確是叫人不恥。可若是不如此,你這樣靈巧的身段,要想捉住,也並非易事。若非如此,景德又怎麼會這麼重用你?”
她這最後一句,叫黑衣人一下子睜大眼睛,目光之中滿是難以置信。
慕錦兮伸出手去,一把揭開黑衣人的蒙面,一張清麗的面龐露出,因爲疼痛而流出的汗珠染花了胭脂,讓她此時看起來有些可笑。
“白瑩夕,果然是你!”嶽公子看見面布之下的那張臉,驚訝地張大嘴巴,“七情樓的白瑩夕,竟然是謀害家父的兇手!那這京城之中的殺人案,跟你又有多少關聯。”
“你在七情樓中與景德來往之事,安王殿下已經查了個七八,你若是好好交代,我們還能饒你一命。”
慕錦兮在白瑩夕耳邊輕輕開口,白瑩夕冷笑一聲,神情慢慢堅毅起來:“什麼殺人案,與我何干?我不過是因爲厭惡嶽思仁,才行縱火之事。至於景德公子,和我又有什麼關聯?你們尋不出殺人案的兇手,就要將這帽子扣在我的身上?”
“是嗎?”慕錦兮自袖中輕輕抽出一支信箋,在白瑩夕面前慢慢展開,“這是你遞給景德的密信吧,你倒是來瞧一瞧,這上頭,是不是你的字跡?”
白瑩夕看見那張箋子,瞬間臉色煞白:“你不要胡說,這上頭哪是我的字跡?”
慕錦兮站起身來,笑道:“是不是你的,一驗就知道。”
嶽公子上前對幽闕道:“早前就有傳聞,說景德與這白瑩夕關係匪淺。如今拿住了白瑩夕,不怕景德不露出破綻來。”
看着面前幾人,白瑩夕總算明白過來,她忽然一聲冷笑:“落在你們手中算我倒黴,你們休想用我威脅公子。”
慕錦兮轉身去看,卻看見血色濺在她淺色的袍角上。一支匕首被白瑩夕生生扎進自己的胸口,血流如注,她一下子倒下去,嘴角還掛着方纔的那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