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閒隱今終止,一入江湖無盡期。
在劍鋒山腰有一塊空地,空地旁是一個山洞,站在山洞旁只覺寒氣侵人,望而卻步,可就在正對面一塊崖壁卻有一道道線橫縱交織刻劃而成的棋盤,密密麻麻的布有許多棋子,每一顆皆是大小一致的圓石。
這似乎是盤和棋,黑白兩色棋子各佔據半壁江山,龍爭虎鬥,竟成相當之勢!
可若是再仔細觀察,卻能發現裡面風起雲涌,刀光四伏,原來棋——並沒下完!表面極爲普通的一盤棋,鹿死誰手猶不知。
御虛子站在棋局前,面頰清瘦,眼眸閃着平和而智慧的光芒,清風吹拂,衣袂飄抉,偶爾掠起他幾根銀白鬍須,頗有幾分憑虛而立,乘風歸去的味道。
“師傅!”一聲簡短的聲音在老者背後響起。
段莫晨黑衣勁裘,神情淡漠,眼裡霧氣瀰漫,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盤棋。
“哦,晨兒!”御虛子回頭淡淡應一聲,彷彿山間清風,若有似無。
“師傅!”段莫晨收回目光,走到御虛子面前,倏然跪下,“弟子無能!還望師傅責罰!”
“起來吧,晨兒,這事不怪你……”御虛子手一擡,段莫晨就像受一股力量牽引被扶起身。
段莫晨心中微驚,隨即斂去,垂眸而嘆:“師傅!是弟子沒用!沒有保護好師妹,才讓幽闕有機可趁!”
御虛子似是想到什麼,面露異色,擺手道:“罷了…罷了…”
段莫晨那肯罷休,上前又道:“師傅!!還請師傅命我下山救回月靈,弟子一定會把她帶回來的!”
御虛子神情默默,卻對段莫晨說:“適才禪宗人來說,月靈是爲了救那羣孩子才甘願和幽闕走的,你若強行把她帶回,豈不是讓她落個不義罪名!況且冥焰素來神蹟無蹤,你如何去尋得?”
“我……”段莫晨一陣遲疑。
御虛子見段莫晨已明白幾分,上前拍拍他肩膀道:“晨兒,當初下山是她的選擇,和幽闕走也是她的選擇,她不可能永遠生活在這裡。她,是無法禁錮的!”
嗯?段莫晨眉頭一緊,似是還不太明白御虛子剛纔的話,不想,御虛子只是淡淡一笑然後絕塵而去。
風乍起,森森竹海再次傳來婆娑之聲,只是這其中少了些什麼?
竹枝晃動,碧葉飄零,一枚,兩枚,紛紛落下,貼上段莫晨衣角,然後順着他的目光向東飄去……
***
葉兒緩緩落在手中,優雅的打着旋兒遁去。樹影蕭條,寄興煙雲流散,交織在不遠的天涯之際。
“丫頭!該走了!”
“哦,來了!”似是覺察到月靈的動作,葉兒兀自飛起,在她眼前上下起伏,然後,繾綣飛舞。
月靈轉身,剛一擡頭,不成想剛好對上幽闕那墨似深淵般的眸子。
唔!一片漆黑,怕是光也照不進去!這是多日來她對幽闕的總結!
這廂月靈對幽闕做着評價,卻不知自己也同樣被別人看在眼裡。陽光的零星光線灑在她衣發上,就連雙目也跌進一縷陽光,而後又調皮的折射出一道七彩的光,直直刺向幽闕。
似是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刺痛,幽闕忙撇開目光,不再看月靈翻身上馬,策馬疾奔。
對於幽闕的忽冷忽熱,月靈多少已經習慣了,無辜的朝旁人聳聳肩,小女兒之態盡顯,接過燕殺遞來的繮繩,翻身上馬朝未知的前方跑去。
至於前方,便是南疆,出了南疆不再是天胤疆土,有的只是連綿不盡的森林,數十萬的山巒,還有最原始的生活和原始的人類……
騎行半日,終於看到一個邊陲小鎮,剛進鎮口,一股濃郁的異域風情毫無隱藏的呈現在眼前,經此歇腳的商人種族繁多,叫賣的商品也各具特色,西域的香料,天胤的絲綢,高昌的瓷器……繁複多樣令人應接不暇。
“丫頭,走啦!”直到魎牧道人叫喊,月靈這纔回過神,尋思着想買一兩樣別緻的小玩意,卻生生被燕殺那殺人的目光制止住了。
說來也奇怪,魎牧道人雖和月靈互相看不順眼,但起碼井水不犯河水。可燕殺卻不同,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是用一雙極抱有敵意的眼神盯着月靈,似乎只要她不老實,就會毫不留情的剷除!
唔!月靈在額頭暗暗擦把汗,暗暗告誡自己——這個人我還是少惹爲妙!
不過要論冥焰裡誰對月靈最好,那一定是火烺。而他第一眼見到月靈,就彷彿對她有種奇妙的好感,語氣極爲溫和,不像燕殺。唔!想到這月靈突然就好想火烺,無奈火烺似乎被幽闕派去執行其他任務。多日不見蹤影。身邊沒有靠山,她就必須收起尾巴做人,萬一一個不小心被燕殺抓到把柄,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匆匆藏好心中不滿,月靈擺出一副笑眯眯的模樣忙追上去。
客棧二樓是用簡易木板隔成的一個個獨立空間,雖然簡陋,卻不粗鄙,屋子收拾的已極爲乾淨,牆上偶爾還會掛着一兩張蛇皮或動物的牙齒,充滿了異域風情。
燕殺拱手詢問:“門主,我們貿然前來赴約,會不會太過輕率!”
幽闕原本緊閉的雙眼陡然一睜,端起茶杯目光森然道:“怎麼,你是在懷疑我的決定嗎”
燕殺渾身一緊,忙抱拳道:“屬下不敢!屬下只是擔心九幽派此次是別有用心,故不得不防!”
“那又如何!”幽闕放下手中茶杯,茶水立刻四濺,“今日我既然敢來赴約,自是做好萬全打算。他降我甚好,若不降!就別怪我無情!雞犬不留!”
幽闕向來言出必行,燕殺跟隨幽闕多年又豈會不知,於是他不再多言,垂眸迴應:“是!是屬下多言!”
屋裡人不再多言,而屋門傳來一陣陣腳步聲,上來的是客棧小二,當他們手中那一盤盤充滿南疆風味的小菜從門口飄過時,食物的香味就像毒蛇般竄進屋裡,香味四溢,饞得人口水橫流。
“門主……可以吃飯了嗎?”月靈本來就有些餓,被食物的香味勾,引的更是垂涎三丈,迫不及待第一個發問。
“嗯?”可是,燕殺一皺眉。
“嗯?”魎牧道人一挑眉。
“哼!”幽闕一冷眼掃過月靈。
不過月靈卻被大家的模樣嚇得極爲委屈,撇撇嘴道:“門主,難道您就不餓麼?”
老天知道,月靈終於深切體會到孟少揚的感受了,餓着肚子的感覺真不好受!原本以爲搶着跟幽闕來南疆會是一份極好的出行,沒想到卻是晝夜星程,馬上顛簸,害的她吃也吃不好,誰也睡不好。好不容易到南疆邊界能歇歇腳,當然要大飽口福一頓纔是。
唉!能吃真是一件天大的享受!
“月靈你好大的膽子,門主還沒發話,你豈敢擅自做主!”看月靈不順眼的燕殺第一個出聲斥責。
月靈見這架勢原本有些退縮,無奈肚子叫個不停,爲了能早日吃上飯索性豁了出去,巧詞反駁,“哎?燕堂主,你這話就不對了!民間有言——名以食爲天。我們連日奔波沒吃上一頓好的,現在好不容易到鎮子上了,當然要好好吃一頓,養精蓄銳,這樣才更能爲門主效力。門主,你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月靈目光閃閃的盯着幽闕,臉上三分哀怨又帶七分希翼,表演的極爲到位。哼!她就不信幽闕不會上當。
果然幽闕劍眉一掃,揶揄一笑望着燕殺,“燕殺你今天可是輸了,我看你是鬥不過這個鬼精靈的,呵呵……好了你們都出去歇息吧。”
幽闕看着燕殺第一次吃癟,似是極爲開心。
連幽闕都是第一次見燕殺語塞,言語之間偏袒月靈更多一點,受氣的燕殺強壓住心中火氣,狠狠剜了月靈一眼後,拱手道:“是門主!”
“我們走了!嘻嘻……”月靈也不甘示弱,衝燕殺甜甜一笑後,扭頭昂首出門。
而落在最後的魎牧道人拍拍燕殺笑臉,同他並肩走出屋子。
南疆地處天朝和西方星落森林交界處,向南走便是十萬大山,穿過大山就是星落森林。傳說遠古時期,盤古開天闢地,後共工怒撞不周山,女媧娘娘爲拯救蒼生特鍛出五彩石挽救蒼生,之後滔天洪水退去,大地重現生機。就在這時,東方一塊五彩石劃過半個天空,拖曳一線炫目光彩終於在西方墜下,造就一個不屬於任何人的地方——那裡樹林蒼翠,物產豐饒,世代生活在那裡的人爲紀念這件事便喚此地爲星落森林。
世代生活在星落森林的人自稱爲西夷族,他們逐水而居,不受束縛,原本不屬於任何國家的他們卻在十年前突然向天朝示意歸順。但是星落森林並不與我朝接壤,中間又有十萬大山相隔。所以西夷族目的至今讓人費解。
南疆的天氣就好像小孩子的表情,早上還豔陽高照,到了傍晚氣溫陡然下降,涼風吹來,帶走早間的灼熱,另有心曠神怡之感。
“道長,此番來到九幽派,你可有把握?”幽闕站在窗前問向魎牧道人。
魎牧道人冷哼一聲,似帶不屑道:“門主不知,貧道那師兄只會些雕蟲小技,耍幾個陰謀手段。論道行他還未必是老道對手!所以門主儘管放心,一定不虛此行。”
“有道長一句話幽闕便放心了!只是此番前來先且談論公事,至於你和他的恩怨,稍後我自會替你討回公道,道長儘管放寬心!”幽闕似是想起另一事,轉頭看向魎牧道人對他保證道。
魎牧道人聞言甚是感動,對幽闕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原本沉鬱陰詭的臉漲出一層激動的紅色,跪地朝幽闕行禮道:“多謝門主擡愛,此番大恩魎牧定沒齒難忘!”
他的表現令幽闕極爲滿意,臉上不露半分異色,手指虛擡,言辭誠懇道:“道長言重了,都是自家兄弟請起。”
“門主……”雖是起身,魎牧道人依舊臉帶躊躇,似有難言之語未吐。
“道長有什麼話還有不敢說的嗎?莫非不信幽闕?”幽闕臉色微訝,眸中掠過一絲異色,驚訝於魎牧道人此刻的吞吞吐吐。
魎牧道人擡頭望一眼幽闕,常年覆帶面具的臉龐從未露出半分表情,他只能從幽闕的眼神中探究一二,醞釀再三後,終是吐露胸中之事。“門主……魎牧有一事想請教門主,數年來我冥焰素來沒有收女弟子的先例,如今破例收了月靈,敢問您如何平息門下弟子微詞?”
“恐怕這是別人託道長問我的吧……”幽闕淡淡掃過一眼,僅一句便道玄機。
讓魎牧道人渾身一緊,不敢擡頭去瞧幽闕神情,點點頭:“門主英明,既知魎牧受人所託,望請門主聽我幾句,姑且不提月靈乃女兒之身,與我們在一起多有不便,單是她身份,也令衆人猜疑,不好長久處之。”
“道長,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魎牧道人沒料到幽闕會這麼問,回答道:“門主胸懷大志,當爲成大業之人。”
“不錯!可道長莫忘古語有言: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魎牧道人心中對幽闕想法已有所瞭解,但顧念受人之託只能繼續硬着頭皮說下去:“老道明白,門主鳳表龍姿,污濁塵世自然入不得門主之言,但門主也該替門下弟子着想纔是。”
“道長所言,幽闕記住了!”幽闕心底一片雪亮,魎牧道人所想轉達的話他一分不差全都清楚,眼下只想儘快結束這個話題。
魎牧道人也知道繼續說下去反會找來幽闕反感,聰明的點到爲止,及時收住,拱手告辭。等他走出屋子,來自遠方的清新空氣終於淡去他心頭的壓力,還未深吸一口氣,忽覺肩上一沉,一張嬌如桃花般笑臉闖進視線。
“魎牧,你在幹嘛?”月靈忽而出現,清澈透明如水晶的雙眸緊緊盯着魎牧道人,年輕而純真的活力讓他心尖一觸,匆忙用輕咳掩飾,不經意的輕瞄卻給月靈下了一個預測。
也許再過上幾年,這個丫頭的姿色不再雌雄難辨,就會露出被掩藏的真正面貌。
“魎牧你怎麼了?臉紅紅的,你走火入魔啦!”月靈一訝,似是對魎牧道人這表情極爲不解。
“咳……沒事,只是突然被你這不知輕重的丫頭一拍,有些岔氣!”
“哦?”月靈搖着頭湊近,猜不出她是不相信還是純屬於好奇。
“喂,丫頭!”魎牧道人眼睛微眯,似是在打量月靈。
“幹嘛?”月靈被魎牧道人這眼神看得心裡發毛,就像一隻毛毛蟲在眼前,她突然想到亂墳崗那夜他手中小蛇般大小的蟲子和濃郁的鮮血。
“你想幹嘛!我告訴你要是敢把你那噁心的毛毛蟲放到我身上,它要是敢吸我一滴血,我就讓你償命!”月靈叫囂着,掩飾心底不安。
“呵呵呵……”魎牧道人聞言忽覺大笑,眼底露出揶揄之色,“你這麼容易就讓人看穿,真不知道你還能活多久?”
月靈聽魎牧道人是拐個彎罵自己,回敬道:“道長過獎了,我什麼時候死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你一定比我先去!”
“哦?爲什麼?”
“因爲,你天天自稱老道,老道老道的,不就是承認自個老。嘿嘿嘿!”月靈猛一拍在魎牧道人左肩上,眼裡閃過一絲狡黠,笑眯眯的,“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一定幫你收屍的,這事就抱我身上!”說完,還誇張的拍拍自己胸口。
“你!”魎牧道人聞言就像吞了一口蒼蠅一樣,臉漲得通紅,卻無從發泄。
“哎呀!道長你別生氣,這不是在商量你的後事嗎,我也是爲你好啊!”月靈雖嘴上說着,可一點也不着急。看着魎牧道人被整卻無從還擊的樣子,心裡格外舒坦。
不知是不是被月靈氣得不能輕,魎牧道人死死盯着月靈,看架勢早晚要把月靈喂自己的蠱蟲,不!應該喂狗!
月靈見魎牧道人這神情滿意的揮揮手道:“呵呵,道長別生氣了,氣多傷身,這歲數大了就得好好保養啊,哈哈哈……”伴隨一陣笑聲,月靈早已溜得沒影。
魎牧道人站在原地,半響終於出聲:“你我一定要把你挫骨揚灰,爲我的蠱蟲做肥料!哼!”
魎牧道人越罵越起勁,殊不知拐角處,一個身影隱於暗中。月亮終於探出頭,月盈滿暉,最後折射到那人隱匿處,隱隱泛着一道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