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劍蕩羣魔鬼神驚,電閃雷鳴小人寒。段莫晨一手持着劍,啓喉而唱,但聽他聲音渾厚而雄邁,大氣而且自信,一點也不輸任何人。
“撫餘馬兮安驅,夜皎皎兮既明。駕龍輈兮乘雷,載雲旗兮委蛇!”但聞院子裡劍風陣陣,那身影不斷盤旋交錯,在原地只留下片片殘影,時而矯躍如龍,時而勇猛似虎,時而靈動似蛇……
“……翾飛兮翠曾,展詩兮會舞。應律兮合節,靈之來兮蔽日。”段莫晨猛地劍指蒼天,接着以橫掃萬鈞之勢,吟出下面的宏願,“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操餘弧兮反淪降,援北斗兮酌桂漿。撰餘轡兮高馳翔,杳冥冥兮以東行!”
劍乃兵器之王,劍客之劍只爲天下大義、黎民百姓而出鞘!段莫晨此生心願便是爲國爲民,伸張正義。
“啪啪啪!”縈繞四周的剛烈之氣還未消散,方纔的話似乎仍久久停在耳畔,這邊卻已經響起陣陣掌聲。
段莫晨收起赤劍,回頭望去,拱手道:“玉公子!”
玉鳴眉眼含笑,上前道:“適才路過此地聽見此處有些動靜便來瞧瞧,沒想到竟然會看見這麼精彩的一幕!”
段莫晨淡淡一笑,道:“公子過講了!”
“段大哥!玉公子!”另一邊傳來一聲嬌俏的喊聲,不作他想正是宋甜兒。
先前宋甜兒三人在酒樓與段莫晨玉鳴偶遇,便提出讓他二人前往天下鏢局做客。這會兒已有些時日,而宋言問也言出必行一直在盡心盡力尋找月靈下落。這才讓段莫晨一直安穩住到今日。
這會兒宋甜兒已經跑上前,不由分說抓起段莫晨衣袖道:“段大哥,原來你在這啊!叫我好找!”
段莫晨似對宋甜兒這般行爲見怪不怪,不動聲色掙開手道:“宋姑娘有什麼事嗎?”
宋甜兒見段莫晨如此冷漠對自己,眼眶微紅道:“段大哥,你爲什麼總是如此待我?”
段莫晨見宋甜兒露出委屈表情,心一軟道:“姑娘多慮了,只是我一向不習慣和別人如此親近,還請姑娘見諒!”
見段莫晨對自己拱手,宋甜兒心中一喜,又抓起段莫晨手道:“都說了別叫我姑娘,大家都叫我甜兒,你就叫我甜兒吧!那……我也不叫你段大哥,索性叫你段哥哥如何?更顯親近幾分?”
段莫晨卻得覺得不妥,立即搖頭道:“切不可如此!宋姑娘身爲天下鏢局的大小姐,怎是段某一介俗子可攀得上的?段某萬不敢擔當!”
“哎呀,有什麼可當不可當?段大哥是甜兒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整個天下鏢局的救命恩人!甜兒自當對段大哥多親近以謝救命之恩纔是!”
“宋姑娘……”
宋甜兒見段莫晨臉上僵冷,心知再繼續這個話題也沒有什麼意思,故意轉開話題道:“差點忘了!段大哥你快跟我來——我爹要見你呢……”
話落,像一隻百靈鳥拽着段莫晨就跑開。身後玉鳴嘴角一勾,心裡不知想着什麼。最後擡腳跟了上去。
走進聚義廳,就見上座位置左邊坐着一位中年男子,面色微黑,兩道魄力十足的濃眉,斜飛在他那如雕刻般的臉上,仔細看去,他面部輪廓和宋甜兒有幾分相似。
再看右邊之人,但見那人年紀較之右邊稍輕,可是眉眼卻有八分相似。
段莫晨見到兩人,上前拱手喊道:“見過宋鏢頭!宋二當家!”
尾隨而來的玉鳴也上前頷首道:“宋鏢頭,二當家近來可好?”
坐在左邊稍些年長的人正是天下鏢局總鏢頭宋言書,他見到玉鳴,便笑道:“多謝公子掛心,我兄弟二人很好,兩位快請坐!”
“對,段大哥快坐,在我家裡別客氣!”話落,宋甜兒不由分說便將段莫晨強按在椅上,而自己坐在緊挨着他的位子。
見此,宋言書只是微微一笑,又道:“先前我走鏢在外,一收到舍弟書信,便立刻快馬加鞭趕回來。”話鋒忽一轉,“倘若……家人有什麼怠慢之處還請兩位見諒啊!”
“爹!”宋甜兒聽到這話,不悅的喊一聲。有這麼說自己女兒的嗎?
“哈哈哈!”宋言書見此和宋言問相視一笑。
見自家長輩如此笑自己,宋甜兒的臉再也掛不住,面色酡紅,害羞的低下頭。
宋言書難得見到自己愛女害羞,拱手笑道:“讓兩位見笑了!拙荊走得早,膝下只留這麼一個女兒,難免有些驕縱慣膩!”
玉鳴卻開口打趣說:“宋鏢頭言過了,我看宋姑娘本性純良,凡事率性而爲。若將來哪位娶了令愛,他才真的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啊!”
宋言問聽完嘴角顫抖止不住的笑意讓他半眯雙眼:“那就承蒙公子吉言,早早將我家姑娘嫁了去!”
“二叔!”宋甜兒一向和宋言問親近,今日見他也如此揶揄自己,不依的叫一聲。
“哈哈哈!這丫頭還害羞了!”宋言問扭頭與宋言書指指笑道。
“哼,不理你們了!”宋甜兒被羞的氣憤難加,起身跺腳,轉身便向外跑去。
“哎呦!”“哎呦!”
就在向外跑時,一時沒看清前面,正好和跑進廳裡的人撞個滿懷。
宋甜兒被撞在地上,痛得呲牙咧嘴,等看清楚是誰撞了她後,威脅道:“好你個蘇遠!居然敢撞我!嗤!痛死我了!”
喚作蘇遠的男子也痛得呲牙咧嘴,不過等看清自己撞得是宋甜兒時,急忙爬起扶住宋甜兒,關懷道:“小師妹可傷着了?你有沒有怎麼樣?”
宋言書見這情形,忙不迭從椅上跑下來,扶着宋甜兒,柔聲安慰道:“甜兒有沒有怎樣?唉誰叫你出去也不看路,傷着沒有?”
宋甜兒覺得今日自己是衝撞了土地爺,三番兩次在段莫晨面前丟臉,頭狠狠埋在宋言書懷裡,眼睛不時還觀察段莫晨的表情:“爹!女兒沒事,女兒今天沒臉見人了!”
宋言書和宋言問相視一眼,自家掌上明珠的心思怎會不瞭解幾分,安慰着說:“好了,甜兒你先回去吧……明天就好了……”
“師父!”蘇遠見此早就被嚇得魂不附體,從小到大每當宋甜兒這般向師父告狀,受罰的往往是自己!
一旁玉鳴和段莫晨也走上前,只聽玉鳴看看宋甜兒傷勢,便拱手對宋言書道:“鏢頭!令愛只是受些皮肉傷,休息片刻就好!”
蘇遠聽聞更是感激的看着玉鳴。玉鳴回頭看了蘇遠一眼,只覺有些眼熟,再一想才記起那日在酒樓站在宋甜兒身後的便是他。
聞言,宋言書轉身拍拍蘇遠肩膀,安慰道:“沒事了,遠兒!”
見宋言書如此關懷自己,蘇遠的心更是撲通撲通直跳!就憑師父這句話!自己若真是被小師妹碎屍萬段,那也值了!
等終於將宋甜兒送回屋子,就聽宋言問開口喊道:“遠兒方纔你跑的這麼着急,可是有什麼事要報?”
聽到這,蘇遠纔想起差點忘記的事,附到宋言問耳邊,小聲說道。
還未聽完,宋言問忽臉色大變,立即拱手向宋言書道:“大哥,有消息稱——泠音宮已被炸爲平地!岳陽城內的流水閣也被一羣鬼麪人放火焚燬,沒有一人逃出!”
聽到鬼麪人三字,段莫晨眼皮一跳,搶上前道:“可是冥焰做的?”
宋言問扭頭看向蘇遠,蘇遠拱手回答道:“這還不清楚!消息來得太過突然,一時還未來得及查證!”
段莫晨搶先一步自語道:“不!一定是冥焰,也許也許幽闕就在那裡!”
玉鳴見段莫晨有些激動,上前拍拍他肩膀道:“段少俠莫先衝動!一切還未可知!”
“玉公子,你可知我等不了了!”段莫晨回身拿起劍便向外走去。
宋言書見此,上前攔道:“少俠這是去哪?”
段莫晨拱手道:“宋鏢頭,實不相瞞——我的師妹幾月前被幽闕擄了去。今日得聞幽闕下落,既奉家師之命,我就一定就要尋師妹回來!在此拜辭了!”
看情形他心意已決,無論如何也要走上一遭。宋言問也上前阻攔道:“少俠,我覺得玉公子說的沒錯。這一切還只是片面之詞,幽闕在沒在那還不一定,也許這只是他的陷阱,少俠可莫要中了圈套啊!”
“可是……”段莫晨看着一干衆人,最後無奈的嘆口氣。
玉鳴上前對段莫晨道:“不如這樣,段少俠你姑且耐心的等待兩日,等消息被證實是真的,我再陪少俠一同前去岳陽城,如何?”
宋言書聞言,忙拍手道:“如此甚好!就請段少俠委屈兩日,我這就派人一探虛實!”
見此,段莫晨微微闔眼,而後拱手道:“如此就拜託宋鏢頭了!”
“少俠客氣!”
再等了一日就有探子來報——流水閣的確被燒得片瓦不剩!且據打漁的漁夫稱前幾日湖面上確實傳來一陣陣爆炸聲,水面上飄浮着不少木頭瓦片,看模樣應該是建築上的材料。不僅如此更有人稱外出打漁時連續撈到好些屍體,都是年紀輕輕的白衣女子,身上有多處砍傷或燒傷。
同日,宋言書便租下一艘商船,令宋言問和蘇遠陪同段莫晨,玉鳴公子前往岳陽城。
湖水清澈,一艘艘停泊在碼頭的商船上彩旗獵獵,段莫晨站在船頭看着忙碌的鏢局弟子,心裡也不知在想什麼。
“段少俠,你還掛念月姑娘安全嗎?”
玉鳴公子也走上船頭和段莫晨並肩而立,人間少有的兩名男子此時出奇的安靜。
“……”
耳邊是有搖曳的水聲和喧鬧的人聲,最後在一聲漢子的喊叫聲中,船頭緩緩離開岸,連那漸行漸遠的碼頭最後也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眼前。
段莫晨看着下面的萬頃湖水,淡漠的眼底裡沒有一絲情緒,像眼前清澈的河水一汪碧綠。
***
湖水煙傾綿延,和煦的清風溫柔的撫慰岸上野草,脫離湖水寒冷,這會太陽難得的露出了頭,曬得人暖洋洋的。
只是肚子上的疼痛讓月靈皺了皺眉,加之風吹在肌膚上冰冷的觸感迫使她儘快從睡夢中醒來。
絲絲涼涼?月靈終於睜開緊閉的眼睛,手捂着小腹,向四周望望發現自己應該是在一個山洞裡,斜斜的陽光從外邊射了進來,身旁還生着一堆火,卻絲毫掩蓋不了一股積壓已久的黴味。
“醒了?”一聲微弱到幾不可聞的聲音從一角處響起,月靈循聲望去。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自己的外衣已經消失不見,身上僅留一件小小的褻衣。而肚子上的傷口已經被人處理,用一條黑色的布帶仔細包紮着,看樣子應該是從衣服上撕下來的。
但是這也不能掩蓋已經發生的事情,“啊!”月靈一邊大叫,一邊手捂着胸口不停向後退,等退到堅硬的石壁,那粗糙的石壁又將後背咯的生疼,不過她來不及查看,死死盯着前面。“你!你個採花賊!色狼!”就算你是爲我療傷,也不能把我衣服脫了!
“鬧夠了沒?……咳咳……也不看清我是誰……”嗯?這個聲音是?月靈漸漸冷靜下來,心底似乎對這個聲音極爲熟悉。
她隨手抓起丟置在旁的寬大袍子,欺身上前,等看清那人模樣後又大叫一聲:“門……門主!是你?”
只見幽闕身着一身白色單衣,虛弱的躺在角落處,臉上的銀白麪具卻難掩他蒼白的肌膚,眼神渙散,哪有當年西楓堡力敵羣雄的樣子。
“門主你怎麼了?”見到幽闕這般異常,月靈早將剛纔的事拋諸腦後。手不經意間碰觸到他的手,一陣陰森寒意從他指尖傳遞到自己手上,心裡一陣哆嗦。嘶!的一聲輕叫。
“你醒來就好……咳咳咳……”幽闕半眯着眼睛,似乎沒有聽見月靈那聲驚詫。
“門主你別說話!”月靈看幽闕這般不好仍掛記自己安危,腦海裡突然想起那日,自己爲幽闕擋劍而他卻抱住自己和自己一起落水。
她心中一陣感動,眼角溼潤道:“嗚嗚嗚……門主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會和我一起落水!嗚嗚嗚……”都怪我連累了你!
“別……別說了……”幽闕手想擡起擦掉月靈的眼淚,嘴裡一聲悶哼,手又無力的落下,眉頭微皺。
“門主你怎麼樣了?……我…我不說話了……你快好好躺下!”你這樣就別再說話了。月靈扶着幽闕緩緩躺下,只見他嘴角蒼白,氣息微弱,旁邊還有幾灘暗紅的印跡,像是血乾的樣子。
“門主!這?”月靈手指指疑似血的那灘印跡。
“……你仔細聽我說……我……我中了泠音宮的情絲之毒……咳咳……現在毒已發作……我……恐怕是活不久了……”幽闕看着月靈,平靜說出這番話,那表情似乎全然將生死置之身外。
月靈聞言,胸口沒來由一陣疼痛,眼裡再也遏制不住的淚水洶涌而下,叫道:“不要!門主!你會活下去的…嗚嗚嗚……”
淚水從月靈眼裡簌簌落下,一滴滴落到他的面具上,幽闕仰着身子手指輕輕附上她的小臉,柔聲道:“不必掛懷……我…早已命令火狼將你安全的送回去……咳……咳……你很快……就能回家去了……咳咳咳……”
“不!我不要!”月靈聞言,心口像是被什麼人狠狠抓在手裡反覆揉搓,於是哭得更兇,趴在幽闕肩膀道:“我不要!我不要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嗚嗚嗚……”
“呵!傻丫頭……”幽闕只當她是一時口不擇言,沒有放在心底。但是當聽見這番話時,心底某一處忽變得柔軟。
命運將你我早早牽絆在一起,但是你並不適合在這裡,留在這,之後會害了你。
幽闕眼神忽明忽暗,手摸着月靈的腦袋,反覆摩搓,一股從她身上散發的女兒香一如當初那麼好聞。
錦兒你是來接我了嗎?錦兒……對不起是我害你等了這麼些年……對不起!
“對不起……”幽闕聞着月靈身上的味道,一股漫天倦意襲來讓他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最後在月靈的懷裡沉沉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