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阿雉

卻說燕燕居主僕三人回來後,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因祁雷回王都述職,侯府設宴,伙食好了不少,關關便開始了閉門不出,頓頓燒雞的日子,一直到祁雷離家去上黨後,侯府的高興勁兒才冷了下來,又回覆了平靜。

這一日,正是月上柳梢頭。

白露將燈芯挑挑,屋裡又亮堂了些,忽聽的有人敲門,她便出去招呼。

淡淡月華下,門外立着一個青衣小婢,她圓圓的臉蛋圓圓的眼,長得十分討喜可愛。

“白露姐姐。”青衣小婢伸出腦袋,向院裡張望了一下,嘻嘻笑道。

“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到燕燕居來了?”白露訝道,她伸手將那青衣小婢拉進來,免得她一直傻愣愣地站在夜風裡。

這青衣小婢叫做阿雉,她和白露一起長大,比白露小几歲,兩人都是這侯府裡的家生奴,如姐妹一般長大。白露爲主子的事擔驚受怕了一天,此時見到阿雉,雖然驚訝,卻也喜出望外。

她摸了摸阿雉的手,發覺有點涼,忙放在自己懷裡捂着,側頭問她:“近日可好?”

“我現在在侯爺夫人身邊服侍着。”阿雉說着,小臉上沒什麼喜氣,倒有些煩惱。

白露愣了愣,方勸慰道:“這比你從前在花園裡做灑掃可好多了。雖然夫人對嚴厲了些,但總算是個出頭的機會,你看夫人身邊的吳氏多威風啊。”

阿雉的手微顫,從白露那裡縮了回來,她怯怯道:“可,可是,吳媽媽她,她好生。。。”

白露見她吞吞吐吐地,便皺眉打斷她的話道:“多少人都想跟在夫人身邊哪。吃穿用度都好,你爹孃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你自己可得爭氣些,凡事機靈着點兒。”

阿雉點點頭,圓圓的眼睛無辜地看着白露。她父母喪後,便跟着白露的母親,與白露就像親姐妹一般,從小都以白露做自己的樣板,可怎麼學也學不到五分。她十四,白露比她大四歲,而且從前是跟在大公子身邊的,見識過不少大場面,她說了總不會錯。那時大家都說,白露溫柔秀美,大公子待她不薄,她將來定能飛上枝頭,做個如夫人,可是大公子一直沒讓她到屋裡服侍,過了及荓之年,白露就被撥到燕燕居里伺候表小姐來了,常聽那些丫頭老婆子們說夫人不喜表小姐,跟着表小姐怎會有出頭之日,阿雉也暗暗爲白露惋惜過。

白露摸摸阿雉的頭說:“天色不早了,你等等,一會兒我讓狼煙送你回去。”

“是那個侍衛哥哥嗎?”阿雉驚訝道,“他和你住在一起?”說罷,探頭探腦地往屋裡瞧。

“死丫頭,你胡說些什麼?看我不把你的嘴縫起來。”白露噌怨道,臉上立刻飛起兩朵紅雲。

阿雉不解風情地看了她半天,才發現似乎是自己詞不達意,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瞬間“呀”的一聲驚叫起來。

白露皺眉,輕拍地一下她的腦袋,噌怪道:“怎麼咋咋呼呼的?”

阿雉慌慌張張地小聲說:“我來這兒,是,是因爲夫人要請表小姐到內堂去。”

白露一聽,柳眉倒豎,勾起手指直敲她的頭,驚怒道:“你啊你,叫我說你什麼好?主子的事,你都敢忘。早說了要機靈點,怎麼就這麼不長勁呢。”說罷,她撇下阿雉,正要返身進去,卻又回頭問道:“大公子回來了沒有?”

阿雉搖搖頭。

“你可知道侯爺夫人找我家主子何事?”

阿雉看着她,又搖搖頭。

白露心裡慌得砰砰直跳,小姐的母親是侯爺的三妹,雖說小姐是侯爺的親外甥女,在這府裡卻過得不安穩。如今小姐的父母都不在了,小姐在侯府寄人籬下了四年,獨自住在這偏僻的燕燕居中,遠離侯府大屋,侍婢也只有白露一人,還是大公子祁風送給她的。在這侯府裡,小姐只是客,還是個巴不得早早送走的客,雖說不上是神憎鬼厭,但也不遠了。

白露不敢深想,忙進屋傳話去了。

阿雉在外頭左等右等,一會看着院裡那隻八哥發呆,一會兒往屋裡張望,心裡七上八下,一來因爲自己見了白露一高興誤了事,二來,聽說燕燕居的這位表小姐任性刁蠻,前些日子據說侯爺還罵她是孽障。

卻聽見屋裡有人輕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道:“我去去就回。”

這時,從裡面走出來一個少女來,她穿着藕色深衣,淡紫錦帛束腰,耳上掛着一對明月珠眉目如黛,眸光晶亮。

阿雉一個激靈,忙上去規矩地行了一個禮:“奴婢見過表小姐。”

“哦。好。”關關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雖然記不得她的名字,但關關隱約記得這個小婢是從前在花園裡做灑掃的。白露曾說這小婢小時候沒了父母,後來跟着白露和白露的娘一起過。關關覺得她和自己是同病相憐,偶爾見白露把剩下的食物拿出去,知是給她帶的,便也不過問,只是吃的時候多留了點。

“我們走吧。”關關的聲音有點軟糯,平緩又溫和。阿雉聽在耳裡,覺得心安,便忍不住偷偷看她,頓覺疑惑,常聽後院的夫人小姐們說,燕燕居里住着個妖精,可這表小姐像灑在山澗裡的月光一般,眼睛也清清亮亮的,怎麼會是個妖精呢?

白露抱着披風,跟了出來,一臉擔憂,她緊走兩步,上前對關關說:“主子,我還是跟您一道去吧。”

關關聽了高興地笑笑,可就那麼一瞬,她又無奈地搖頭說:“不行。白露,你還是留在這兒看着火,這天乾物燥的,夜裡院子沒個人不行。”

“或是讓狼煙跟着?”白露問。

“他去了,也只是站在院中吹風。”關關又道,“若遲了,便讓他到園子裡去接我。”

說着,關關連披風也不帶,就隨阿雉向燕燕居外走去。

出了這院門,阿雉聽見關關似乎喃喃了句““別是表哥出了什麼事”,不由安慰道:“表小姐,大公子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歸來。”

關關聽了,見這小丫頭耳朵尖又愛搭話,單純可愛得緊,便衝她笑笑。

阿雉看着她的笑眼彎彎,有些癡愣,心想,那些夫人小姐們一定是搞錯了,這樣溫柔的表小姐,這麼好親近,也沒有動不動就使喚人,斷然不會是妖精。

於是兩人出了燕燕居,在那片樹林邊上走着,阿雉便“表小姐長,表小姐短”了起來。

月光照得樹影斑駁在地,阿雉隱約瞥見了林中墳頭的石頭上映着清輝,她不敢想自己剛纔是怎麼一路走來的,只覺得脖子後面陰惻惻的,她手指微微顫抖着攥緊了拳頭,連話都不敢說了。

據說,燕燕居是侯爺四年前讓人修的。這幾年來,燕燕居里死了不少個丫頭,都埋在這片林裡了。當初,阿雉聽說,白露姐姐被大公子遣來燕燕居服侍表小姐,還爲白露擔心了許久。這兩年都過去了,白露還好端端地活着,她才漸漸放心了下來。

林子裡的貓頭鷹嗷嗷叫着,阿雉嚇得身上冷汗涔涔,連氣也不敢喘,直往關關身邊縮去。

關關見她怕得厲害,伸手往自己頭上一摸,拔下三根頭髮來,一本正經地遞給阿雉。

阿雉茫然地接過來,只見表小姐半攏着眼皮,一臉高深道:“拿去,拿去。表小姐我的大媽媽可是巫神之後,我也受過福祉,你拿着我的這個隨身之物可以趨吉避凶。”

阿雉一聽,忙把這頭髮絲在指尖繞了又繞,然後緊緊拈在手中,生怕被林風吹跑了。

幾隻烏鴉“啊,啊”地叫着掠過樹林飛入霧色之中,林子裡陰霾的霧氣剎時又詭異了幾分。

不知什麼動物“嘻嘻唰唰”不遠處跑過,關關一驚,拍着心口,口中忙道:“不怕不怕,神明保佑。”

阿雉聽了以爲那是什麼神仙的八字箴言,也緊跟着“嘰哩咕嚕”唸了起來,數遍後,頓覺心安許多,她扭頭衝關關呵呵傻笑,一臉崇拜。

出了林子,便是侯府的大花園,花園中庭燎火把處處,火光映得嶙峋怪石分外詭異。

她們抄近路,一路上曲曲折折,時寬時窄,假山暗石處處,乍隱乍現。阿雉怕沾着仙氣的表小姐撞到,忙把頭髮絲塞進腰包裡收好,走到前面給關關引路。卻發現離夫人的院子近了,表小姐似乎沉默了起來。

忽然聽到有人喝道:“是誰在那裡?”

阿雉與關關被這突如其來的人聲一嚇,呆在當場。

風過處,一塊巨石後面閃出兩個人來,手中按劍,蓄勢待發,卻見眼前不過是兩個弱女子,剛纔的煞氣,陡然消失。

阿雉眼尖,原來是園裡的暗哨,她忙大聲道:“我是夫人房裡的丫頭,夫人請表小姐過堂一敘。”與剛纔那副孩子的模樣相比,頓時老成了許多。

那兩人一聽是夫人的吩咐,不由相視一眼。一人上前兩步,打量了下她們,說道:“龐統領有命,天黑之後,只出不進。雖是夫人的吩咐,我們少不了要向統領知會一聲,你們且等在這裡。”

阿雉見表小姐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便點點頭。侯府裡從前並沒有這麼嚴密的防守,幾個月前,

有刺客闖進府裡,欲刺殺侯爺,雖未得逞,卻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這刺客神出鬼沒,也不知他是怎麼入的府,有人說他可能是裡應外合的。府裡也查不出細作,只好加設守備。

一會兒,那人便跑了回來,還殷勤說要護送她們到夫人那裡。關關也沒推辭。穿過花園中的臺榭,才發現月亮已升至半空,倒映在花園的湖水裡,四處靜謐得連個蟲子的叫聲也沒有。

忽然關關低聲問阿雉:“近日,大公子可有捎信給夫人?”

阿雉想了想,點頭道:“有。就在今日,聽說是要在邊城留些日子。”

夜風下石橋邊,月影在波心處亂晃,看着表小姐黛眉微顰,阿雉似乎也染上了些許憂愁,她向來是個沒心事的姑娘,可此時的心卻像那水中被風揉皺的月影一樣,端不穩,展不平。

等到了夫人那裡,夫人已經端坐在內堂的主位上等着了。

碧玉簪在發頂,瑪瑙珠鏈在頸間,一襲棗色暗紅深衣,花錦鑲邊,裹着略有些發福的身子,卻也雍容典雅,貴氣盡顯。

夫人是望族之後,孃家姓吳。二十年前祁侯在朝堂上還需仰望吳家之勢力,二十年的今日形勢倒轉了。吳家出身的庶女多得是,但有幾個夫婿能封侯的?所以人說吳夫人才是“女中伯樂”。她嫁給祁侯之後育有兩子一女,侯府裡井井有條,她功不可沒。

右邊的銅燈只照亮了她半邊臉頰,眼角和嘴角上的幾道皺紋都細緻地蓋了粉,想來年輕時,她不止有一雙慧眼,還是個清雅佳人。

但此刻,她面上無波,眼中無情,一種深藏不露的冷意,凝固了這堂上的空氣。

阿雉退到一邊,等表小姐走了進去,自己纔跟了進去。

沒等表小姐開口請安,夫人一雙冷眼已掃了過來:“阿雉,你是不是貪玩去了,怎麼這麼久纔回來?小心家法伺候。”

夫人這一聲冷喝,嚇得阿雉跪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嘴裡結結巴巴道:“我,我。。。”下意識要去摸腰包裡那幾根能壓驚的頭髮。

這時,卻聽表小姐緩緩道:“舅母息怒,是關關自己走得慢,不怪這丫頭。”

阿雉偷偷擡眼,看錶小姐在她前頭也跪了下來,溫順有禮,完全不像傳聞中的那種傲慢刁蠻。

“關關倒是體貼下人啊。”夫人幽幽說了一句。

內堂上燈火跳躍,十九枝燈盞,高高低低,錯落有致,宛如一顆火樹,那燈枝上,塑着靈獸,盤着蛟龍,站着雀鳥,攀着頑猴,踞着猛虎,映着暖暖的火光,阿雉每一次看都覺得有趣。直到今日她才發現原來這叢燈盞的光焰,無情又肅殺。她趴在冰冷的地上小心地覷那燈盞的暗影,似乎連這影子也如妖獸般猙獰。

內堂一片寂靜,過了好久,也不見夫人讓她們起來。

半晌,終於聽到夫人說:“大戰告捷,風兒和雷兒還得留在上黨鎮守些日子,等王上委任了郡守,他們才能回來接受封賞。”

阿雉常聽人誇讚祁侯爺的兩位公子,大公子祁風俊逸,二公子祁雷剛猛,阿雉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她常見有丫頭們私下談論大公子錦衣翩然、二公子威風凜凜,那神情比她見到廚房裡香噴噴的烤肉還要激動幾分。

前頭表小姐似乎沒怎麼激動,只低着頭說:“如此甚好。”

突然之間,夫人伸手往案几上一掃,上面的竹簡“噼裡啪啦”全落在地上。

夫人眉頭一緊,一聲喝下:“關關,你想念我兒可是想念得緊啊。”這個讓自己兩個兒子一度癡迷的小外甥女,心機本事豈能小覷。她那與祁雷肖似的鳳目一擡,正怒視關關。

“關關不敢,寫給表哥的信,只是表達一下關心之情。”表小姐愣了一下,小心翼翼道。

夫人厲聲道:“你這麼說,是在埋怨我不通情理咯。”

“關關不敢。”表小姐又把身子略低了低。

“要知道,就算沒有婉兒,這侯府以後的當家夫人也絕輪不到你。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關關不敢。”她自知辯解也是徒勞。

夫人臉色訕訕:“知道自己的斤兩就好。”

阿雉見夫人咄咄逼人,跪在前頭的表小姐一個勁低聲說不敢,大氣都不敢喘,竟覺得她十分可憐。這侯府裡關於表小姐的傳聞不少,聽說從前,先是二公子,又是大公子接連把她寵上了天,但最後大公子還是娶了相府千金李婉。

此時,夫人面色稍霽,問起了些家常。

“你一人住在燕燕居可好?”

“好。”

“這就好。若是你從前也像這般懂事聽話,我又怎麼忍心罰你,你父母都不在了,除了我們,還有誰會如此悉心管教你。你別怨舅母我狠心,這都是爲了你好啊。兩年前,太后說了要爲你擇親,可一等就是兩年,這麼久了也沒個動靜,趕明兒,我讓你舅舅同太后說說去,就找個大戰中立功的寒門子弟吧。這樣的人以後能爲我祁府所用,你在夫家也不會太委屈。”

夫人一番語重心長,阿雉聽得雲山霧罩,卻見表小姐的頭埋得更低,雙肩微顫,半晌,才聽她輕聲說了一句“我。。。”緊接着,冷風穿堂,只聽得她一陣咳嗽。

聲聲咳嗽揪着阿雉的心,表小姐不是有神祝在身嗎,怎麼又是抖又是咳的?

初冬寒夜,偌大的內堂,燈火通明,但見她耳間明月珠瑟瑟顫動,泛出點點幽光,那色澤悽清,如寒潭波光。

73.第一卷原來的結尾(一)75.第一卷原來的結尾(三)31.天地蒼涼20.關山皓月9.阿雉7.昔日小情侶1.楔子3.被緝拿的小姐39.v文公告20.關山皓月55.喜新厭舊75.第一卷原來的結尾(三)45.坐等春風53.一入宮門33.有天傍晚65.月影風殤25.賽千嬌15.刀翎白羽2.傳說,在沒有香蕉的世界裡45.坐等春風15.刀翎白羽54.新歡舊愛45.坐等春風19.爬窗踏月72.一線之間4.燕燕居主人31.天地蒼涼34.繼續傍晚54.新歡舊愛34.繼續傍晚43.莫沂雪(一)17.初入浣音閣67.春祭圍獵52.白露身世36.玄機石(一)53.一入宮門53.一入宮門75.第一卷原來的結尾(三)73.第一卷原來的結尾(一)29.赴約29.赴約39.v文公告38.玄機石(三)70.逃生越獄15.刀翎白羽72.一線之間27.邀約50.百日慶宴29.赴約25.賽千嬌45.坐等春風52.白露身世29.赴約53.一入宮門8.假如愛有天意26.徒弟煮的茶62.花叢遇險46.同道中人47.長廊九曲53.一入宮門22.竹林比爪39.v文公告60.柴家小玉47.長廊九曲35.綁架25.賽千嬌63.英華面君37.玄機石(二)67.春祭圍獵52.白露身世39.v文公告67.春祭圍獵56.狐仙少俠9.阿雉42.莫沂山11.白露爲雙22.竹林比爪72.一線之間22.竹林比爪3.被緝拿的小姐50.百日慶宴64.契約公主46.同道中人45.坐等春風8.假如愛有天意43.莫沂雪(一)24.賞梅大會5.請叫我燒雞天后11.白露爲雙9.阿雉36.玄機石(一)66.蘭陵月夜53.一入宮門18.明媚憂傷的柿子21.糯米糉子的洗澡姻緣70.逃生越獄21.糯米糉子的洗澡姻緣74.第一卷原來的結尾(二)32.煉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