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月正當空,星辰稀疏。
有夜風吹拂,稍顯陰冷。
“清原先生。”
啓元站在房外,低聲道:“時辰已過子時,家師已經趕往後院,接下來不能再有出手。接下來道觀安危,全靠先生了。”
清原看向房外,點頭道:“我知道了。”
啓元停頓了一下,然後說道:“按道理說,子時過後,家師忙碌,那簡海沙至多半個時辰後就會到來。清原先生是否要出來巡視一番,熟悉一下道觀各方,以作應對?”
清原平靜道:“不必了,我就在房中等着罷。”
啓元躬身道:“那小道告退。”
……
清原坐於房中。
房內點了一盞油燈,光芒昏黃。
關於簡海沙與御獸宗的事情,他倒是十分好奇,因爲御獸宗關乎紫霄宮,也與白鶴師兄有關。但實際上,也談不上多麼上心,只不過因爲跟自家出身的紫霄宮有所關聯,纔不免加以關注。
“觀道樓……”
清原觀想六月照身,顯化九重玉樓,而內中陰神,已入觀道樓中,觀看日月星辰,諸般大道。
月光照耀,陰神流轉,四方皆明。
……
月夜間的山中,光芒薄如紗霧。
遙遙看去,那坐落於半山之間的道觀,有着燈火光芒,宛如黑暗之中一點黃星。
山間夜風寒冷,花草低伏,樹梢搖動。
忽有簌簌作響。
只見草木之間,滿是飛蟲毒蟻,朝着那半山腰的光芒而去。
“來了!”
啓元偏頭喝道:“師叔傷勢頗重,只怕不能動手,你先去尋清原先生,請他戒備,再告知於師叔。”
啓銘嚇得臉色蒼白,稍微點頭。
這段時日以來,一直是靠着師叔支撐,有師叔仗着本門歷代佈置的風水痕跡,也即是陣法,才讓他心中勉強安定。
然而這次師叔已然重傷,而那位清原先生,雖說連師父都讚賞有加,但依他之前的認識來看,清原先生應該沒有這般厲害的。
如此想着,心頭難免不安。
啓銘匆匆而去,而啓元則是來到了高處,遙望道觀四方。
只見山林之間,爬出許多蟲蟻之物,或在地上,或在半空,初時還顯稀疏,待到後來,蟲蟻愈來愈多,朝着道觀周邊聚集而來,已是密密麻麻一大片。
哪怕啓元對於這個場面,已經見過幾次,也不見心中寒冷。
簌簌聲音此起彼伏。
無數蟲蟻朝着道觀而來。
道觀歷代佈置,風水痕跡無數,堪稱陣法。
比如溪流,比如溼氣,比如栽種的桃樹,又如這邊剛剛灑下的雄黃,都可以算是這陣法的痕跡。
畢竟歷代祖師都未足真人境,所佈置的陣法,還算是粗淺的行列。
“又是這些路數。”
啓元看得十分心疼,那簡海沙每次先是驅使蛇蟲毒蟻,破壞一些道觀的佈置,比如那邊的雄黃,這邊的桃樹,如此便會讓道觀陣法受損。
師叔初時還能壓制簡海沙一籌,在陣法受損之後,漸漸消去優勢,勉強平分秋色,而待到後來,便不是對手了。
如今簡海沙重傷師叔,但爲人謹慎,依然還用這般手段,削弱道觀佈置。
“清原先生還不出手?”
啓元回頭望了一眼,露出焦急之色。
就在這時,天空中一聲尖利的嘯音,傳盪開來,那是夜梟之流。
而山林之間,隱約有着一些細微光芒閃爍,似是兇惡野獸的目光。
簡海沙不僅能驅使蛇蟲毒蟻之流,也能驅使飛禽走獸,根據這兩日來的觀戰,啓元大約明白,這簡海沙的本事,還是以後者爲重,前者多爲襲擾之用。
“那老頭被我重傷,如今連門都踏不出來了?”
樹林間隱隱傳來一個聲音,彷彿帶着溫和之態,悠然道:“也是,他全盛之時尚且敗於我手,接下來若還應戰,必死無疑,想來是逃了?好……那本座就攻破你這道觀了!”
隨着內中一聲尖銳的哨音。
尖嘯怒吼之聲,此起彼伏。
許多兇禽從上空撲來,許多猛獸從林間衝來。
夜梟虎狼之物,數不勝數。
都說武道大宗師可以生撕虎狼,力斃牛馬,但面對這許多的虎狼野牛,兇猛飛禽,也只得是無能爲力。
與簡海沙鬥法,勝過對方還在其次,可真正要勝過的,還是這無數的蛇蟲毒蟻,飛禽走獸。
啓元便曾聽師叔嘆息着說過幾句。
“對付一個簡海沙,便是對付千百兇禽猛獸,無數蛇蟲毒蟻,可不單單是一個對手,而是無數個對手。”
此時此刻,親自面對,啓元才深知這種無力之感。
蛇蟲毒蟻被雄黃驅走,但卻附在無數野獸身上,穿過了雄黃區域,靠近了道觀。
道觀的院牆,周邊的桃樹,要麼被毒蟲毒蟻噬咬,要麼被野獸撞倒。
天空飛禽降下,無數道銳利風聲,無數道銳利長嘯,讓啓元不禁顫了一顫,他也勉強是有少許道行,習得些許武藝,當下便作好了準備,以身抵擋。
他偏頭看去,心中焦急,想道:“清原先生怎麼還沒有動靜?”
這般想着,一縷勁風撲來,已有了夜梟臨近面門。
然而就在這時,大片疾風吹來。
風中有無數道白光。
一道白光撞在了啓元面前那頭夜梟身上,頓時把夜梟撞得血肉模糊。
啓元呆了一呆,細看之下,才發覺那白光實則是一匹白馬,然後四下看去,便見無數頭白色的虎狼,遍走四方,攔住了那些被簡海沙操縱的兇禽猛獸。
四方聲音此起彼伏,怒吼咆哮不斷響起。
“這……”
啓元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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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房中勉強掙扎出來的老道士,被啓銘攙扶着,恰好看見這一幕,也都驚駭得無以復加。
“剪紙爲馬?”老道士呆了半晌。
“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就在這時,清原已立身在院中,徐徐走來,笑道:“一些紙老虎,暫時攔住這些真老虎,但還是殺不掉的。”
老道士正是水源道長的師弟,他與啓銘看見這場面,原是大喜,以爲可以就此抵禦,然而聽到這話,不禁大失所望。
“大開殺戒是不太好,但是拿下簡海沙,不算難事。”
清原緩緩往前走,走過啓元身旁,稍微點頭。
然後老道士和啓元啓銘等三人,便見清原先生獨身一人,走入夜色之中,面臨着無數兇禽猛獸,無數道幽幽的森然光芒,無數個低吼喘息的聲音。
“清原先生,務必小心。”
老道士心中擔憂,大聲喝道:“那簡海沙不易對付,還是回來與貧道藉助道觀陣法,以此作爲抵禦的好。”
夜色中靜默無聲。
就連那些兇禽猛獸的聲音,似乎也消失了。
老道士與啓元啓銘兩人對視一眼,不免憂慮。
啓元跺了跺腳,咬牙道:“清原先生還是託大了……他爲本門抵禦大敵,不能讓他涉險,師叔且把法器借與弟子,讓弟子前去接應。”
啓銘也似乎想要說話,老道士撥了一下他的肩膀,讓啓銘退了一步,然後才搖頭道:“你們道行太低,還是我去罷。”
啓元還想再說,老道士已是搖了搖頭,往前走去。
啓銘幾乎想要哭出聲來。
院中氣氛霎時變得有些悲傷。
然而就在這時,夜間亮起一道青光,不斷逼近。
老道士驟然一驚,把拂塵立在胸前。
然後便見青光落在了門外,狠狠砸落,掀起一陣灰塵。
青光是一隻巨大的手掌。
而巨掌中握着一人,披頭散髮,狼狽不堪,正是簡海沙。
老道士呆了半晌,然後張大了口。
啓元怔怔無言。
只有啓銘眨了眨眼,拍了拍臉頰,確定眼前一切屬實,然後驀然往前衝了過去。
“簡海沙!小道爺踩碎你這張賤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