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國。
京城。
姜柏鑑府上。
場面一陣死寂。
衆人噤聲,不敢言語。
姜家夫人不願孩子過早接觸這些事情,已經抱着孩兒往後院去。
而在堂前,姜柏鑑站在上方,向來待屬下親近的他,已是臉色鐵青,少了往日的幾分笑意。
在他身側,謝三略微低頭,沉默不語。
而在下方,站着趙徐,身姿挺拔,略微昂首。
“好!好!好!”
饒是姜柏鑑,也不由得露出了怒色,說道:“俠以武犯禁,你倒也真有本事,纔將內勁練得大成,就敢犯下這等事,屠人滿門,真是威風啊。”
趙徐露出倔強神色,道:“那混賬犯下許多事,無法無天,**擄掠,無惡不作……按照律法,他早該死了,但官府包庇,依然沒能將他繩之以法。”
“我習武多年,就是爲了行俠仗義!”
“我有能夠伸張正義的一身武學,難道還要故作不理?”
趙徐冷聲道:“既然蜀國的律法不能拿他,那麼我親自來殺,有什麼錯?”
嘭!
姜柏鑑狠狠一掌,打在了桌上。
桌上陡然裂出無數縫隙。
“你還有理了?”
姜柏鑑沉聲道:“蜀國律法完善,或許執法之人不善,但你身爲軍中人,並非沒有法子,還要以殺戮犯禁?他或許該死,但你擅自出手殺人,便是犯禁!”
趙徐說道:“犯就犯了,反正我殺的這個傢伙,是個混賬!”
“那麼他家的那些家丁僕從呢?”
“什麼?”
“他一人作惡,但是那些家丁僕從,那些侍女奴婢,甚至他的家人,也都全然不知他暗中作了這麼多惡事。”
姜柏鑑道:“但你依然殺掉了他們……都說禍不及家人,你連那些下人也都殺了,他們不過只是混口飯吃,更不曾助人作惡,這些人又有什麼罪?”
“一言不合,屠人滿門,這就是你所謂的俠義之輩?”
“你以爲渭城百姓都在稱讚你,這就是對的?”
“你以爲那些所謂的前輩大俠,就都是對的?他們屠人滿門時,何曾想過其中有多少無辜之人?”
姜柏鑑再度一拍!
嘭一聲響!
整個桌子,盡數粉碎。
趙徐默然不語。
就在這時,謝三忽然開口,說道:“三十年前,也有這麼一位大俠,替人出頭,殺了人家滿門四十八口人……當地許多人對他頗爲稱讚,便是將軍與我,也覺此人真是俠義之輩。”
趙徐未想他居然提起這些事,不禁看向了謝三,略感疑惑。
謝三繼續說道:“後來相爺讓將軍親自去查此事,將那位大俠捉拿回來。”
趙徐皺眉道:“捉拿?”
謝三說道:“俠以武犯禁,故而按照律法,理應捉拿歸案。”
“當時我隨將軍同去,查知發現,那家員外,確實作惡多端,見他被人屠盡滿門,無論是將軍還是我,都覺得那位大俠所作所爲,令人敬佩。”
“但是後來,我們遇見了另外一些人……一些傷心人。”
謝三的聲音,稍微沉重了些。
趙徐微微皺眉,心中隱約發覺了什麼。
“有些人是當時僥倖逃出來的侍女,見過了同伴被殺戮,經歷了生死場面,幾乎瘋了。”
“有些則是那些貧戶,他們雖然將孩子賣了十多年,去當下人,但畢竟也有父子情分,聽聞此事,也頗哀傷。”
“而另外一些人,是受了員外女兒的救濟。”
謝三說道:“員外爲非作歹,是暗中行事,但他女兒並不知曉,此女一向心善,常有救濟之舉,也是個好人,得她救濟的人,也是不少……但那位大俠殺人之時,把這少女也順手殺了。”
“查到了這裡,我與將軍,俱都有些心情不佳,但最終還是將這位大俠捉拿回來,交給了相爺。”
“當時相爺問了一聲,俠以武犯禁,可懂了否?”
說着,他看着趙徐,問道:“現在,你懂了否?”
趙徐頓時沉默。
謝三說道:“其實你要誅殺那位員外,我並不意外,若是我在那裡,也會憑着身份,將他宰了……但誅殺首惡是一回事,滅人滿門是一回事。”
他嘆了聲,說道:“將軍對於抄家滅門的事情,一向不喜,爲此,葛盞將軍曾怒斥他懦弱不堪,但是……相爺看重的,恰恰是將軍這一點。”
趙徐微微咬牙,道:“員外作惡,他家人俱都受福,誅人滿門,哪有錯了?”
姜柏鑑怒極而笑,道:“沒錯麼?這府上的人,你也接觸過,就都是惡類麼?我是這一家之主,我做的事情,不知招惹了多少人……你也算我手下的人,若是我來作惡,導致姜家滅門,讓你也跟我陪葬,難道你覺得你就該死?”
“更何況……俠以武犯禁。”
“最大的犯禁,不僅是你殺人。”
“更是所謂大俠之輩,爲了什麼所謂的快意恩仇,爲了一時的意氣激盪,根本沒有查清事情,單憑一己喜怒,就去肆意妄爲。”
“趙徐,你殺人之前,查清這件事了麼?”
姜柏鑑伸手一揮,有一封信紙,利如刀劍,劃了過去,落在趙徐面前。
趙徐怔了怔,取過信紙,然後呆了半晌。
“殺……殺錯人了?”
“你說對了,同名同姓,同爲員外,你未曾查清,就殺盡了人家滿門。”
姜柏鑑沉聲道:“我知道武林之中,不少你這類,這種類似的事情,從來不少……但你們這些大俠,或許先是自責了一番,然後又開始了所謂行俠仗義的生活。”
“你以爲你心有善舉,所以就作了善事?你這是用所謂的善心,作了惡事……”
“姜某人生平最恨這類!”
說着,便見姜柏鑑擡起手來,面露寒色。
謝三見狀,面色微變,躬身拜倒,道:“將軍恕罪……趙徐固然有錯,但這些年來,亦有功勞,姑且讓他將功抵過,留得有用之身,作得大事。”
姜柏鑑沉聲道:“你要包庇他?”
謝三面色微變,道:“趙徐這些年來,在軍中行事,亦有威望,如今也已內勁大成,可堪大用。十餘年來,將軍對他也一向重視,倍加栽培,此事不若壓下去……”
“不必。”
趙徐咬着牙道:“既然有錯,那便認罰。殺人償命,無論如何處置,我也認了。”